高台

    《浮沤录》:“坠高台,见麒麟。”

    ——

    赤尔匆匆忙忙赶回来时,萧琢正在擦拭弯刀。

    “少将军不好了!”赤尔急道,“派去盯着郡主的人说,郡主从琼玉楼出来后没回程府,而是撑伞逛街,似是心情不好。但没多久,她就失踪了!”

    萧琢猛地站起身,怒道:“程府的人盯不住她,你们也盯不住她么!最后在哪儿看见她的?”

    “在宣凤街。”

    萧琢闻言,当即收了弯刀,手指放在口前,吹了一个响亮的哨子。

    一只猎隼发出长唳,盘旋在空中。

    萧琢仰头对着猎隼道:“去找!”

    猎隼应声而去。

    萧琢一边往门外赶一边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程府,把风唳和元宵都牵出来,它们认得程令仪的味道。吩咐麒麟卫以宣凤大街为中心搜寻,注意青楼、赌场等地!”

    “少将军,您还在禁足——”有小厮看见萧琢出门,忙喊。

    萧琢不理会他,翻身上马,暴雨打在他的身上。

    “赤尔,让元玉狩派凤凰司的人找!要是程令仪出个三长两短,我杀了她!”萧琢厉喝。

    少年将军一挥马鞭,红鬃烈马仰天长啸,奔腾而去。

    望椿二十三年夏,武阴城的第一场暴雨来势汹汹。

    宣凤大街上行人已散,麒麟卫冒雨搜人,灵犬努力嗅着主人的气味。

    “少将军!没找到!”赤尔浑身已经湿透,高声道,“挨家挨户搜了,还是没找到郡主!”

    萧琢脚步不停,手指源源不断地释放灵气,在搜寻她的踪迹。

    “再找!”

    “是!”

    正当此时,一名紫衣女子策马而来,在萧琢面前下马,道:“凤凰司紫娘奉公主之命,请少将军及各位立刻回府!”

    “你说什么?”萧琢目露凶光,“元玉狩不愿意出力就滚蛋!别来烦人!”

    紫娘上前拦住萧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少将军!您没感觉到吗,这雨水与往常的不同!这雨水中带着邪祟之气,它会侵蚀人体!即使撑伞也于事无补,只能回屋静心打坐抵御!”

    话音刚落,萧琢身边一名麒麟卫突然跪下,痛苦地捂住心口。

    萧琢抬头望着空中那黑漆漆的浓云,猎隼飞得越来越低,似乎也架不住这邪雨了。

    他微微攥紧拳头,道:“赤尔!”

    “属下在!”

    “命人撤退!”

    “少将军你呢?!”赤尔惊问。

    “我不会有事。”萧琢道,“你们先走!”

    他是麒麟灵体,化解邪祟之气最是擅长。这些东西伤不到他。

    萧琢一手释放灵力找寻着程令仪,另一手调动灵力,消解着邪祟之气。

    ·

    彼时,城北高台之上。

    程令仪站在烧焦的废台上,抬眼望着整个武阴城。她的周身包围着一层黑气,邪雨打湿了她的衣裳与头发。

    她手握银针,警惕地看着围绕着她的黑气。

    过了片刻,那黑气停在她眼前,口出人言:“你终于回来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带我来此?”程令仪问。

    “我只是一个秽物,”那黑气声音沉厚冷漠,“是被你抛弃在这里的人之一,留下的邪祟之气。”

    “我?”程令仪望着这高台。

    虽然它已经被火焰烧焦,但仍旧挺立在天幕之下。没来之前,她很难想象这武阴城居然还留着这种地方。

    “君上,九百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等你啊。”那黑气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恨意,“你看看我们!你看看我们——”

    恍惚间,令仪眼前好像浮现出无数双悲切的眼睛。

    它们都盯着她,让人毛骨悚然。

    “君上!”怨恨的。

    “君上——”悲痛的。

    “君上!你回头看看我们!”期盼的。

    一声声叫喊,巨石一般压在令仪的心口,令她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人?

    庞大的悲伤水潮一般包裹她,把她往深渊里拉扯,要她万劫不复。

    “跟我们走吧。”那黑气诱惑着说,“你的悲戚,只有我们能感觉到。这世上早已没有人值得你再留下,跟我们走吧……”

    “武阴春已逝,不容君宿眠。”

    跟他们走吧。

    令仪心想。

    往日里那些讥讽的嘴脸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些嘲笑声,鞭子落在身上的痛苦,泔水的臭气,馊饭的冷硬,所有痛苦在此刻放大,摧毁着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墙。

    还有那个人说的话。

    世上的真心都是假意,她生来卑贱,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挣不脱痛苦。

    她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没有为人歆羡的灵力,就连驱策体内的邪魔,她至今都没有勇气将那颗灵核抛进血湖,召唤邪魔。

    下定决心了又如何呢?拥有邪魔的力量,元玉狩恐怕会更加厌恶她,刀剑相向吧?

    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她而爱她。

    跟他们走吧。

    程令仪站起身,缓步朝着那黑气引诱的地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令仪!”心中一道声音响起,“不要去!不要往前!”

    小红蛇咬着她的手腕,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黑气却说:“跟我们走吧,我们是同胞,我们是同一处土地长出的人,我们血脉相连。跟我们走吧,我们的身边才是你的故土。”

    程令仪继续往前走,最后站到了高台边缘。

    狂风暴雨砸在她身上,脚下就是深渊。只要她再踏出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可她眼前看见的,却是一片温暖的花海。无数人在其中嬉笑玩乐,他们都招呼着她。

    “君上,回来吧。”

    “君上,我们等你好久啦!”

    还有一道清影,恍若霜雪。那人转过身来,看不清面容。

    他朝她伸手,声音温和,“句芒,我带你回家。”

    蝴蝶栖息在她指尖,又飞向那人。

    不要走。程令仪伸手去抓那蝴蝶,迈出了最后一步。

    刹那间,身子开始往下坠,风如刀刃一般割着她的脸颊。

    她的眼前,是倒转的世界,是黑色的广袤天宇。

    程令仪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接住了。

    那个怀抱带着熟悉的清香,纯净之气似乎净化了眼前一切邪祟。

    温暖的,有力的怀抱。

    那是无比令人安心的气息,好似天神慈悲的一瞥,就能救她脱离苦海。

    程令仪微微睁开双眼,雨水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她听见他喜悦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紧紧抱住她,身后浮现出麒麟的虚影,为她遮住了狂风与暴雨。

    程令仪微微动了动唇,“萧琢,你说再来找我就是小狗。”

    “那也是见义勇为的小狗!”少年不服气地回嘴。

    ·

    一场邪雨降临后,整个武阴城都笼罩弥漫着秽气。

    灵师们静坐家中,打坐修习。凡人更是受不住,医馆内挤满了因秽气入体而求医问药的人。

    凤凰司与金吾卫忙得脚不沾地,四处送药,还要用灵力化解秽气。

    麒麟卫本是萧琢的部下,大部分驻扎在京畿大营,只有两支小队跟着萧琢进了武阴城,如今也都被调去处理秽气了。

    “上次下邪雨是什么时候?七年前诚王与四皇子谋反的时候吧?”凤凰司同知使林见山摩挲着长出胡茬的下颌,思索道。

    紫娘收了灵力,突出一口浊气,道:“是。按照钦天监记载,邪雨最初降临是九百年前,而后百年一次。直到最近这一百年来,越来越频繁了。”

    从百年一次,到几十年一次,到十年一次,再到七年一次。

    谁也不能料到,下一次邪雨什么时候降临。

    “呸。”林见山吐出一口血,那是秽气入体后逼出的血,“邪雨是邪祟聚集所生。七年前诚王和四皇子及其部下死了,产生大量怨念,才生出一场小小的邪雨。”

    “可是这次的邪雨,比七年前的大得多。”紫娘深思道,“武阴城里,哪来的邪祟产生那么大怨念?”

    林见山微微走近紫娘,俯身在她耳边道:“小道消息啊,据说是程府的那位小郡主,生了邪念,惊动了望孤台那儿镇压的邪祟。就差一点,那小郡主就被诱惑着跳下高台,身死喂魔了。”

    紫娘用手肘捣了一下他,道:“莫要胡说。望孤台镇压的东西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大熙开国九百年,你见过有人唤醒过它们?那小郡主是个连灵体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影响到望孤台?”

    林见山摊手,表示不知。

    “对了,见到主子了么?”紫娘问。

    林见山道:“此次邪雨来势汹汹,公主应该被陛下召进宫了。”

    ·

    程府。

    程令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身陷进沼泽中,越挣扎陷进去越快。疲惫之下,她只能任由自己陷进去。

    泥沼淹没了她的鼻子、眼睛,封闭了她的五感。

    濒死之际,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口破土而出,滚烫无比。

    那东西犹如泉水,瞬间跑遍她的每一寸经络,让干涸的身躯吸饱了水分,从死亡的绝境中苏醒过来。

    程令仪的身体,在过去十几年中,受到的永远是寒冷、饥饿、拷打,就如一张苦苦支撑、皲裂的脆纸。

    她从未如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

    未知的力量凝聚在她的指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力量强悍无比,且纯洁无瑕,绝对不可能是血湖的邪魔之力。

    她望着自己指尖那灵力,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许它可以为我所用,这样我便不必冒险召唤出邪魔。

    可就在这一念闪过后,那灵力瞬时熄灭了。

    程令仪的身体犹如一支点燃的蜡烛,此时再次被吹灭,恢复了冷寂。

    那种力量消散了。

    她尚未再体会,便听到耳边一阵喊声:“令仪?醒醒!”

    程令仪皱着眉,微微睁开了眼睛。

    “阿姊醒啦!”杪春最先扑到她的床边,激动地看着她。

    紧接着,程令仪看见了萧岁宁、程蕤宾、老夫人的脸。

    还有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

    萧岁宁把她扶起来,担心地问:“令仪,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程令仪脑袋有些疼痛,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陌生的青年男子温声开口道:“你可还记得什么?”

    程令仪仔细回想,道:“我只记得,我从琼玉楼出来后,打算逛逛街再回去,突然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程令仪满眼疑惑,问:“祖母,夫人,我这是怎么了?”

    陌生青年男子仔细看了一眼程令仪迷茫的神色,出于谨慎,再次问了一句:“除此之外,你不曾看到过什么么?比如……邪祟之气?”

    程老夫人拄了拄拐杖,道:“霜序,你妹妹难不成还会骗我们么!莫要以为我聋了,没听见外面都说什么。我告诉你,你妹妹绝不可能是你们想的那样!”

    程霜序忙道:“祖母,孙儿绝非此意。”

    原来面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便是程令仪一母同胞的兄长程霜序。

    程令仪眼中露出几分脆弱,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兄。”

    程霜序见到妹妹柔弱可怜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与怜悯,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道:“令仪,辛苦你了。阿兄之前一直忙着,都没来得及回来看你。”

    程令仪摇摇头,问道:“阿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霜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如实道:“三日前武阴城下了一场邪雨,是由望孤台的邪祟怨念引起的。”

    “望孤台?”程令仪蹙眉,“那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蕤宾解释道:“阿姊,望孤台是九百年前,大熙开国皇帝与程、萧两家先祖一同诛灭凌国女君凌句芒及其臣民的地方。”

    在九百年前,天下还不是一统,武阴城归属于凌国所属。

    凌国是大熙皇帝最后一个征服的国家,武阴城是他们的国都。

    当时,凌句芒及其臣民抵死顽抗,被大熙皇帝的一道凤凰火尽数烧死在了望孤台。

    可他们死后,怨气却不消散,化作邪祟,勾起了一场邪雨。

    大熙便定都武阴城,以天子之气镇压邪祟。

    这件事传到现在,早已传得不成样子,有说望孤台是建了一半烧毁的,有的说望孤台里有妖怪。只有元氏皇族和萧程两家还知道真相。

    程令仪明了,道:“阿兄方才与祖母说的……莫非我昏迷与邪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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