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干净的小区，楼道明亮宽敞，连电梯都被保洁擦得一尘不染。

    林岚轻轻敲了敲1003的房门，不过两秒，门立即被打开，一个年轻妇女探出身，怀里抱着孩子，笑眯眯地望着来人。

    “你就是林小姐吧？快进快进。”年轻妇女的声音很清脆，但刻意压低了嗓门。她侧身欢迎林岚进屋，环视一圈屋内，无不尴尬道，“阿姨请假了，家里有点乱，你别介意。”

    林岚被热情迎进门，房内装修很老气，家具几乎都是实木材质，价格不菲，但出现在一个年轻家庭中，略显违和。除此之外，家里还供了神像，房间整体主色调是红色和金色。

    二人在沙发坐定，林岚和年轻妇女是头次见面，互相打量。林岚在她眼中，典型职业女性的模样，不是打扮，而是眼睛中有股坚定不移和自信的神采。而年轻妇女比林岚以为的，看上去要丰腴一些，眉眼明明都是上挑的形状，但却被刻意画得低垂许多。

    “小金，这次来，是想问有关张梦和舒童的事。”

    这位年轻妇女，便是张梦和舒童的大学室友小金，曾睡在舒童上床。

    “知道，电话里都说了。”小金依然笑脸相迎。

    “舒童在寝室住了多久？”

    “大一住了一年，大三又住了一年。总共两年，断断续续的，但差不多。”小金的说辞，同张梦有所出入，但林岚经过了解，此刻更相信小金。

    “张梦和舒童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嘛……”小金的眼睛向上看，艰难回忆中，“说不上来，张梦挺想跟舒童好，舒童应该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俩人就是不亲近。”

    林岚能联想到那种场景。

    “哎，两个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嘛，也能理解。”小金看上去颇有经验的样子。

    “李慧倩你认识吗？”林岚又问。

    小金继续苦思冥想，“李慧倩……好耳熟，好像是我们学姐吧？是不是跳楼死的那个。”

    看样子整个大学期间，小金是完全独立于舒童她们那波团体之外的，同李慧倩也不相识。

    “张梦和李慧倩有过摩擦吗？”

    “她俩咋会有摩擦？”小金瞪大眼睛，想不通，“我和张梦还有其她几个室友，平时上学回宿舍吃饭啥的，大学四年基本都在一起，就没见过她跟李慧倩打过交道，一次都没有。”

    “可据我了解，张梦好像对李慧倩很多怨言？”林岚一点点试探，有时候完全旁观者的话，最值得相信。

    “也是有可能的。”小金慎重考虑后，小心翼翼说了句。

    她起身将怀中已熟睡的孩子，放回卧室内的婴儿车，回来后，似乎还在暗自琢磨。

    “张梦这个人吧，有点傲，我们宿舍的人都有点怵她，说不上来。有时候她眼睛一盯，我没干啥也心虚，大一开学没多久，她自告奋勇提议自己当舍长，然后告诉我们‘三不原则’。”

    “‘三不原则’？”林岚一脸问号。

    “‘不能晚归或彻夜不归’，‘在学校内不能单独行动’，‘不能乱嚼舌根’。”小金掰着手指说。

    “你们都同意？”林岚觉得不可思议。

    “张梦平时对我们很好，但如果违背了三不原则，她就会变个人。”

    “比如呢？”

    “比如，有谁在学校内单独行动，她会带着其他舍友不搭理她很久，直到那人主动认错，张梦再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一些道理，什么单独行动大家会觉得咱们宿舍不团结，这样给老师的印象也不好，之类的。所以，大家既怵她又不敢离开她或得罪她。你知道，从众心理嘛。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理解，张梦这种行为，其实挺奇怪的。”

    话至此，林岚在心中差不多勾勒出张梦的部分真实形象。

    “所以，舒童独立你们之外？”林岚继续问。

    “之前是，大三那年不知道出了啥事，舒童状态很差，那段时间，她有点‘依赖’张梦，但后来又独来独往。张梦挺生气，曾跟我们说，舒童瞧不起我们。”

    “那她可能对舒童做不好的事吗？”

    “不好的事？哪一方面？”小金一脸疑惑。

    林岚叹口气，其实她这次来，是有目的的。因为她们之前跟学校联系，通过字迹比对，确认那封举报李慧倩作风不好的信，实则出自张梦之手。

    但她们并不清楚这是张梦为了陷害舒童而做，还是为了帮她，还是在舒童的要挟下进行。

    现在，林岚听了小金的叙述，大概能猜到张梦多次要求舒童远离李慧倩，重点不在李慧倩，而是舒童。张梦一直耿耿于怀的人，不是李慧倩，而是舒童。

    她一边想要亲近她，一边又求而不得，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在一个关键节点，致使她做了偏激的事。

    林岚离开小金家前，刚好碰上小金的丈夫，男人肥胖矮小，西装笔挺，盛夏之时，浑身都是闷不透风的汗臭味。

    男人用鼻子哼一声，代表着打招呼。

    林岚不介意，起身走人。

    小金送走她，关上门，林岚还未抬脚离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高昂的大嗓门，呼哧带喘，像风箱，“你能有啥朋友？以后不认识的人别招家来，看着碍眼！”

    林岚皱了皱眉，快步离开。

    张梦前两天进货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指，虽然不严重，可这片乌云始终笼罩在她心上，她总觉得不妙。

    到了今天，那不妙的感觉终于成真。

    当林岚和姜烨面无表情将那封举报信展示出来时，张梦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这么多年她夜不能寐的地雷，终于还是爆了。

    “我要承担什么责任吗？”张梦不愿流露出自己的担忧和心虚，硬着头皮问。

    “为什么写这封举报信？照片是你拍的吗？”林岚难得一脸严肃。

    “照片是舒童拍的，她想写举报信又不敢写，瞻前顾后，我替她做了。”时隔多年，张梦依然理直气壮。

    其实，舒童从未向自己表达过要写举报信的意愿，这全是她一厢情愿地猜测，只有这种猜测，才会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而且更容易脱责。

    但林岚和姜烨相视一眼，都明白，他们已不怎么相信张梦的话了。

    “信里的事情，都是你捏造的吗？”

    张梦撇撇嘴，“照片都有，她确实跟舒童的爸爸有不正当关系，其他人嘛，我不清楚，但据说当时有个老总也在追她，来学校找过她。”

    “老总？”林岚疑惑，她思考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在手机搜索出一个网页，拿给张梦看，“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张梦眯着眼仔细瞧了瞧，肯定道：“就是他，电视上老能见着，他左耳下边有一个挺大的黑斑。”

    姜烨探头看了一眼手机，是百科页面，上面写着博升集团总裁黄志君。

    午休的时间转眼过去，林岚和姜烨也该离开了。

    他们能在张梦这里得到的消息，也只有这么多了。

    最后，林岚问张梦：“听说你们大三短暂地亲近过一段时间，后来她为何又疏远你了？”

    张梦的眼神微变，语气生硬道：“这似乎，跟你没有关系吧？”

    林岚笑了笑，说：“你跟舒童同学年，和李慧倩并不交集，你讨厌她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张梦紧盯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嫉妒。你嫉妒李慧倩。”

    张梦哈哈大笑，“我干嘛要嫉妒她？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能靠……”

    林岚摇摇头打断她的话，“你嫉妒的不是李慧倩这个人，你嫉妒的是她跟舒童的关系，为什么她们可以亲近，而你不行。准确的说，其实你从头到尾的目标，都只有舒童一人而已。”

    张梦的双眼逐渐通红，她双手握拳，浑身紧绷颤抖，林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狠狠戳穿了她的软肋。

    张梦想要做舒童的朋友，不管是为了个人利益还是虚荣心，她觉得像她这样一个努力认真的人，才配和舒童做最好的朋友。那个李慧倩有什么？虚荣贫穷，寄人篱下，可她不用任何努力，就可以同舒童亲近，住在她家，跟她形影不离，甚至还搭上了她的父亲。

    张梦嫉妒得咬牙切齿，甚至在舒童面前有意无意“贬低”李慧倩，大三那年，她曾短暂地和舒童亲近过，但也只是昙花一现。

    为什么？张梦始终想不明白。

    林岚明显察觉到张梦激烈的身体反应，她只是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林岚不知自己这句话，是否能让张梦稍微好过一点，眼下她只有叹息的份儿，事情的发展，一切都有因果，每一步都在为最后的毁灭做着铺垫，但身处当下的人们，受自我意愿的支配，根本无法看清前路。

    当一只蝴蝶轻巧地扇动翅膀之后，暴风雨就在不远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