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继续工作，直到连续五次成功完成光闪的测试。康祺源在第五次试验完成的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成了第一个离开研究所的人。然后大部分同事也解密离开了。”
“离开的前一年我空闲的时间相对以前多一些，于是有了两个学弟。我并没有做老师的资格，可他们总叫我老师。”蒋万然笑了，“我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岁。”
平静地听完过去的一切，陆胜胜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觉得外面的天似乎更黑了，身边的人也没有睡着。
可是没有人说话。
陆胜胜尝试闭上眼入眠，但一失去视线她的眼前却成了黄沙漫天。
成群的篝火堆，连成片的歌声，坍塌的废墟，那节不知所踪的小拇指，那个被赋予意义的黄金酒,还有那些蒋万然的话语里她的想象里的那群人…
“原来康工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陆胜胜呢喃，只是在幻想里带入自己…
陆胜胜不敢带入自己。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失去蒋万然，那些年就够让她痛苦到想一死百了，而康祺源余生的几十年都再也见不到万柠。
从不亚于灭世的痛苦里走到她的对面坐着开玩笑，陆胜胜完全想象不出康祺源拥有多大的精神力量。
蒋万然了解陆胜胜的性情，看她现在低沉的样子于是岔开话题说：“你不想看看我那些年带在身上珍藏的照片吗？”
“什么照片？”陆胜胜坐起来有了些生机，“是你放在工作服力的那张吗？给我看看，是我什么时候的？”
看到她的反应蒋万然如愿笑着，起身拿下挂在墙上的公文包，这是他现在上班每天都提的。
那身工作服早就在他离开研究所时上交了。
他取出照片递给陆胜胜，台灯下她兴奋地端详着，“漂亮吧？这是我的未婚妻。”蒋万然笑着逗她。
“漂亮！很漂亮…”手指摩挲在那张她身穿学士服毕业的照片上。
笑得很开心。
因为角度的变换，陆胜胜看到照片的塑封膜上不同的划痕，时间怎么没有痕迹？
陆胜胜想到了什么，于是试探地问身边人：“你有万柠的照片吗？”
“…有。明天再拿给你看吧。现在你需要快点休息。”蒋万然收起公文包关了台灯，为陆胜胜掖好被子，手心附上她的眼皮。
但他的手一收回去，陆胜胜又睁开了眼。
她彻底睡不着了。
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是蒋万然失联的第一年。
那张她在航天所门口拍的毕业照不靠修图根本没法看。
陆胜胜心痛地闭上眼，好在…蒋万然回到她身边了。
思绪休息片刻，她的手心渗出虚汗。
她想到了万柠。
如果，如果她也遇到那样的事——不舍弃自我无法实现整个工程的前进。
她会怎么选？
陆胜胜悄悄看了蒋万然一眼，他呼吸均匀，大概刚入睡。
讲那么长的故事真是辛苦他了。
第二天一早，陆胜胜看到客房没叠的被子和餐桌上程梓欣留的字条：
媒体没有大消息。胜胜，不必太担心。
看到蒋万然手里端着的小笼包，陆胜胜两眼放光地跑过去，“你起得很早吗？竟然能去楼下买这家小笼包！”她起来的时候身边确实没了蒋万然的身影，小笼包一口一个，陆胜胜满足地闭上眼享受。
“程梓欣买的。我起来的时候那张纸条和早餐都在了。”蒋万然边吃边盯着纸条，“看来光闪的消息还没有被爆出来…但用不了多久的。”
他们能这样做，又怎么可能放过趁此在社会上翻起大浪的机会？
“你们怎么应对呢？”据陆胜胜所知，目前只是提前了光闪的发布时间。
蒋万然摇摇头，“还不清楚，昨天我没在院里。早上收到消息要开会，应该就会说这件事吧。”
“哎！”陆胜胜突然笑着扬起筷子，“别忘了报备啊！”
蒋万然失笑道：“好好好！小的一定什么都给大人您说！”
一到电视台程梓欣的眼睛就没离开和她关系还不错的上司办公室。
她接触的新闻比她要多。
目前程梓欣只知道航天器发射因干扰失败，万一能在凡姐那里挖出什么对陆胜胜有用的呢？
“凡姐，这是昨天你交给我的新闻整理。我都做好了，您过目。”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凡姐的表情，看起来她应该做的还不错。
“很好小程，你做任务我一向很放心。”
“能跟着凡姐，我当然能学到东西完成任务了。”
凡姐眯眼笑了笑，“哎呀小程，大早上一来就开始给我听甜言蜜语了？”
程梓欣有些心虚，毕竟职场上的一些东西她确实玩的不够。“哪里有！凡姐，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她攥紧手心向前一步开口“凡姐，我需要…”
凡姐点点头，明显是早就料到的笑意，“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她见过很多奉承的人，小程是表面功夫最差的一个，一看就是新手。
凡姐和程梓欣是老乡，面对这个独自在北京的新人，她不忍心。
“凡姐，我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关于这次航天器干扰更多的新闻…”
凡姐闻言脸色微变，“这并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你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朋友在航天所工作，我想帮她…”
凡姐更确定程梓欣打工几年归来仍是个纯粹的职场小白了，在工作上只长年龄不长心。
“那她知道的只会比我们更多。我们现在不适合报道这些，我也确实没有新的消息。”凡姐脸上笑已全无，成了一副严肃的样子。“如果你感兴趣想了解，我推荐你蹲点人民日报发的新闻。但既然你朋友在内部，那你直接去问她更好…”
“也不必告诉我，或者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补充到。
“凡姐…”
“小程，这件事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想生活被冲进担忧和无尽的恐惧…”
凡姐说的是什么程梓欣当然全都知道，本来想帮陆胜胜的，这下搞得凡姐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对不起凡姐…”
“不用道歉啊小程。”凡姐从凳子上起来拍了拍程梓欣的肩膀，她闻到凡姐身上的温暖的香水味，这味道让她想到冬天缩在毛衣里晒太阳。
“这是注定发生的，自然就发生了。”
从凡姐办公室出来，程梓欣收到同事的顶班邀请去采访宋月凡。
宋月凡！
让现在精神紧绷的陆胜胜收到关于宋月凡的消息怎么不算帮她呢！
“好的！我收拾一下桌子就去！”
早上已经开了一早上的会，吃饭的间隙又听到于牧维通知全组：“下午还有一场会。”
放在以前，听到又要开会，余飞阳一定抱着头在桌子上叫苦连天了，但他今天只是嗯了声就低头收拾文件。
大会之后，至少他们小组的人都不喜欢说话了。
又是在会议堂，陆胜胜见到了除了他们外另两拨人。
一拨是一院的，一拨的人穿的衣服她没有见过，白色的工作服不怕干活脏了吗？
她平常都巴不得院里发的衣服是黑色的，这样就算脏了也看不出来，经常洗衣服都省了。
三拨人整齐地坐满了会议堂的三片区域，陆胜胜这才发现他们院里的一些人没有来。
应该是因为坐不下了。
哎…当初修大点怎么了？
很安静，只有纸片在手里传来传去的声音，陆胜胜从前面坐的人手里接过十几页纸钉在一起的报告册。
“光闪搭载航天器计划一…”
光闪！
陆胜胜猛地抬起头，她瞬间猜到另一拨人的身份。但激动很快被浇灭，她没有看到蒋万然的影子。
也是，他早上明明说了要开会的。
也没有康祺源的影子。
那个邵安华呢？
陆胜胜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各位同事下午好。”
陆胜胜觉得台上的院长隔了一晚上好像有憔悴了。
“今天我们和一院的同事以及中国激光能研究所的同事聚集在此，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激光。
陆胜胜想到了一个人，但他的样子她同样不知道。
“大家手里的报告册虽然只是个任务框架，我们并不知道将这二者是否能如理论那样结合在一起。但这一切都不是幻想，理论走得通的东西在现阶段必须实现应用…”
定向能武器的研究早在陆胜胜大学时期就在书上读到过，只是她没想到她都研究生毕业工作几年了，这一方向竟仍然没有巨大进展。
她想起来大学时的一个朋友对她这样狂热的航天分子说：“幸好你向往的不是前沿科学或者最新概念武器，否则你一定没有这么狂热了。”
没有吗？
任务册她翻了几页，看到自己任务内的东西只觉得跃跃欲试。
她拥有这样的技术，虽然她不能一个人就实现全部任务里的这一部分，但她在参与。
“你怎么越看越兴奋呢？”身边的于牧维好笑地问陆胜胜，连他的笑都那么没力气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陆胜胜没抬头。
“能做到吗？”
陆胜胜一下坐直了条件反射地想回答：“为什么不能？”可这是个完全新的东西，他们没有一点前车之鉴。
她看着讲台上上去了三个人，有韩伟明，有一院的一位领导，还有激光那边的。
激光那边的人有点年轻。
“你记得你上一次问我，记不记得北斗背后的那些人吗？他们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信念去的？”陆胜胜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于牧维，好似胜券在握。
她拿起手里的任务册，低声说：“这个任务的背后不止是我们，是这里的所有人，还有没来的人，还有那些研究前沿科学的人。我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你能不能做出来，什么时候能做出来。但这些人一定会一直走在这条路上，直到没有任何路可走。”
于牧维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路可走就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