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天鹅

    草间优奈,性格开朗的十七岁女生,在同学中算得上家境平凡,因为成绩出色进入了选拔严格的高等学院。是戏剧社的新星成员,原本被选中在学园祭的演出上扮天鹅公主的角色。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她看见的、附着在同学身上的怪物。算上另一位死者石泉沙绘,被记录的有四人。

    黑泽泓,天羽伊织,还有赤木友子。

    “这些都是戏剧社的成员。”圆谷介绍说,“石泉是伴舞。黑泽是男主角,天羽三年级了,现在演女主角。赤木是副经理……”

    “你也是这个社团的吗?”

    “什么?”

    “很了解这些人啊。”五条悟说,“看起来不像会演戏的人欸。”

    “啊,大家都很关注。因为是学校最有名的社团,还会交流到校外演出——”

    “石泉也是你朋友吗?”

    “因为优奈的关系,见过几次……”

    “草间优奈是你朋友吧。她有和你说过记录的东西吗?”

    “没、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个?”

    “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她父母一直没有来……”

    圆谷表情狼狈,你轻轻推了五条悟一下,他不解地看你一眼。

    “从她的记录看,她不是咒术师,只是感觉敏锐,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你对圆谷说,“看起来她发现了诅咒,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所以,是被这些东西杀死的吗?”

    “她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吗?”

    “是在另一边……”

    圆谷把你们领到宿舍楼背阴的一面。周围很安静。红色的石砖小路延伸到山坡下的树林里。五条悟用食指把墨镜顶起来一点,看看地面,又抬头看看楼顶。

    “什么也没有。过去多久了啊?”

    “是三月十四日。”

    “一个多月了啊。”

    然后他突发奇想地问你:“能恢复到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试试,“你考虑一下,“会很专注,要麻烦你及时叫停我。”

    五条悟给你让出位置,你半跪下来,弯腰把手放在地面上。咒力蔓延开来,铺满手指划出的区域,往时间内侧探索。那里面幽深又狂乱,你闭上眼睛,摸索着神秘的脉动。

    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几平米见方的地面肉眼可见地变暗了,气温变低,阴影蔓延,细草蜷曲,几只晚虫飞快爬过,好像这一方小天地正处在夜幕里——然后迅速地再次放晴。这日与夜的循环不断加快加深。忽然,新鲜的血迹混合着凌乱黑发从砂石里冒出来。地面上隐约出现了一个苍白的人形。咒力的浅绿色光芒水波一样晃动,那形体像是卡住了一样,光芒越闪越快。

    “停!”五条悟说,伸手抓住你的肩。空气里嗡的一响。勾勒出来的黑发在和你手掌相触前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片干涸的人形血迹,粘着的沙砾微微晃动着。

    “连人都差点拽出来,厉害欸。”五条悟咋舌说,新奇地盯着幻影消失的地方,俯身近看地上的血迹,“你没事吧?”

    “嗯。”

    一边的圆谷面色惨白,眼睛睁得老大。

    “刚才那是……优奈吗?“

    “只是咒术捕捉到的残留。”你有些歉意地解释说,“尸体已经火化了吧?时间也不能直接地违背因果……”

    “意思是‘是’。”五条悟站起来打断了,“场面太干净了。这不是诅咒杀死的。”

    圆谷还处于恍惚状态:“干净……”

    “我不是罪案专家啦,不过对跳楼来说也太整洁了吧?”五条悟一点没有顾及他脆弱的心理,他充满探索欲地转了一圈,又回过头问你,“还有一个,还能再往前看看吗?”

    “可以,不过我们做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放帐啊?”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一层灰暗的雾气蔓延开来,把你们所处的平地覆盖了。

    你闭上眼睛继续向时间里探索。地面上的血液凝固挥发,模糊的脚印出现又消失。动物的幻影间歇地跑过。耳畔听到虚空中钟表咔哒哒移动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像一种神秘的吸引,你不由往那深处靠近……然后什么温暖的东西强硬地在肩上一拽,猛地把站立不稳的你从混沌里拉出来。

    “可以了吗?”

    “嗯。不要碰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血。黑红色血液在坚硬地面上涂抹出半个扩大的人形。夹杂着白色的断骨碎片和脑浆,不规则地喷溅到十几尺外的浅色墙面上。

    咣当一声。是一旁的圆谷往后连退了几步,绊倒在地上。

    “唔。”五条悟点评说,“这个比较像是跳楼出现的情况了。”

    ***

    “两起跳楼事件”,变成了“一起跳楼,以及一起伪装成跳楼的他杀案”。但是并没有得到更多线索。你们从宿舍楼出来时发现已经错过了一节课。再往后是社团活动时间。两个转学生毫无负担地决定翘课。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五条悟走进去了,你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他。圆谷坐在一边,面色苍白地盯着地面。

    “你没事吧?”你问道。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正不知道怎么进行这个话题。他喃喃说道:“五条君真是冷酷啊。”

    怎么公然说这样的话。虽然处境可以理解,你还是有些不高兴。

    “请不要随意评价不了解的人。”

    “抱歉,冒犯到你们了。”他说,“只是难免会想:五条君虽然丝毫不了解我,在看到我没用的尸体的时候,也会进行无情的评价吧。”

    这话相当温和,但也足够尖锐。你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时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在这样狼狈的超自然处境下,他看起来或许是另一种人。

    但就像五条悟站在校园楼顶时阐述的那样,面对死亡的恐惧把一切门第,金钱和权力的差异都抹平了。只留下面前这个满身冷汗,校服上沾着泥土的大男孩。

    “五条同学是很温柔的人。”你说,“再多的感情也不会展现给诅咒吧。咒术师有自己的面对死亡的方式。”

    “是吗?”圆谷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失败的礼貌微笑,“你可真是……”

    这时候便利店门推开了,五条悟走出来。一手拿着汽水瓶子,一边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你。

    里面有一罐红茶,几支水果味的珍宝珠糖,还有两板巧克力饼干。

    “给我的吗?”

    “不是。叫你给我拿着。”

    “好。”

    “你是白痴吗?”他翻了个白眼,“把糖吃掉。用一点咒力就要晕倒了。要是进医院被骂的又是我欸。”

    “不喜欢这个……”

    “快吃。不然我告诉硝子。”

    你不太情愿地捡了一个橘子味的棒棒糖开始拆。五条悟盯着你把糖放进嘴里,转过来看圆谷。后者很紧张地马上站起来,好像担心他忽然咬人似的。

    “你们的戏剧社需要申请吗?”

    “抱歉我……什么?”

    “戏剧社。”五条悟重复说,看表情大概是觉得圆谷有点智力问题,“不是说那几个人都是成员吗?那我们加入进去看一看好了。”

    ***

    戏剧社今天并不活动。

    “对不住啊。”风度翩翩的神宫老师正在锁剧场的门,“可能你们也听说了,之前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暂时要停止排练几天。”

    “可是上个月不就恢复排练了吗?”圆谷有些紧张地问,“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老师也不知道哦。”这位年轻英俊的戏剧老师说,潇洒地把手一摊,“不过真正热爱表演的同学是不会因为剧院关门就停步的。这位可爱的同学,你想加入戏剧社吗?我可以先给你报名表。”

    你出乎意料:“我吗?”

    “是啊。我们下学期打算排一出《夜莺》,现在开始练习的话,有很大的希望做女主角哦。”

    “谢谢。”对方把一叠海报掏了出来,你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法招架,“我考虑一下——”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五条悟毫不客气地问,“既然要招新,总该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设施吧?”

    “唔。”神宫老师上下端详了五条悟一眼。“同学,你不是来入社的吧?”

    “不是。”

    “也好。”他可惜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不会是个好演员哦。”

    “哈? ”

    “一看就是完全不按剧本走的人。这种演员在场上会很麻烦啦。”神宫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把门重新打开了,“你们进去吧。钥匙就留给哲也了。”

    ***

    “圆谷同学很熟悉这里吗?”

    “嗯。”圆谷说,“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来看排练。因为不是正式成员,有时候会帮忙收拾场地。”

    他走到舞台前排,好像忽然走神似的,自顾自地坐下了。你和五条悟对视一眼,一起往前走去。

    安静的舞台后面是宽阔的练舞室和化妆房,还有占地很大的戏服和道具区。大部分整理得很干净,你从一排头饰边路过,忍不住停下来看化妆镜旁边摆着的白色头冠。道具非常精致,一点没有廉价的感觉。

    “这是那出天鹅公主的戏吗?有点想看他们的演出……”

    “别碰那个。”五条悟说,“很脏啦。”

    “欸……”

    他说的脏不是表面的。头冠很干净,擦得闪闪发光。但是明亮的珠宝间缠绕着一层黑灰的阴郁气息。延伸到摆着各式精巧化妆道具的桌面,然后是光滑的地板上。

    你问五条悟:“我试一试?”

    “很清楚了吧?”他说,但还是给你让出来几步。你的手指轻轻在空气里滑动。午后的光线斜照在地面上,涌动着后退。被阴影覆盖,然后被流水和泡沫吞噬。

    半分钟后,你站在化妆桌旁边,血迹在镜面上涂抹出半个窈窕的身影,还能看见染血的手印。血水积聚在桌面,又流淌到地板上。

    一道长长的血渍喷溅在天鹅公主的白色头冠上。

    咒力像萤火一样清晰地标记出了现场另外的人行动的轨迹。

    五条悟靠在墙边,一手插在外套里,像个不良少年似地吹了个口哨。你在这色彩强烈的杀人现场中回过头看他,他装模作样地说道:“‘  凡是过去,皆为序曲。’*”

    听上去还真像戏剧台词。你面露好奇。他从兜里掏出另一支珍宝珠示意你。你摇摇头,房间里的血迹一下子消失了。

    “案发现场找到了,凶手呢?”

    “多半和她画在本子上的人有关。”五条悟说,“找机会去见见吧。”

    ***

    你们从后台走出来。圆谷仍然坐在舞台的观众席上,望着空荡荡的舞台,表情十分灰暗。

    “圆谷同学。”你说,“我们打算走啦。”

    “……”

    “圆谷同学。”

    “他们有穿着演出服排练。当时选定是她做女主角了,她很高兴,每次见到都在笑。”他忽然闷声说,“最后一次排练正好是十四日。我想着很快就会在正式表演时见到了。所以故意没有去。”

    “和她的生命比起来,损失的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事。为这件事感到后悔……简直非常愚蠢,还很卑鄙。但是就是这样,感到非常悔恨。”

    你没说话。因为圆谷似乎也不需要回应。你在舞台边缘的台阶旁坐下。想了想,把手放到地面上。

    记忆,情感,以及纷杂的声音在你的眼前闪过。你现在知道,真正引导你抵达目标的不是双眼,是胸腔里跳动的时间之心。在面前这方寸舞台上,你轻柔地捕捉到一个女孩留下的痕迹。你与她素昧平生。但已经非常地熟悉。

    咒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光。先是一排脚印,然后是轻快移动的双腿和挺直的后背,接着是轮廓优美的侧脸。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舞台上逐渐成型。确实穿着正式的演出服,头上装饰着美丽的冠冕。

    你发动术式时五条悟站在一边,没有发表评价。那女孩子开始跳舞的时候,他俯身凑过来,用他那少年的,和成年后比起来更冷淡些的声调,对你说道:“他看不见。”

    的确如此。圆谷是个彻底的普通人。他的感官太迟钝了。即使你的咒力已经像火光一样明亮。在他黯淡的眼睛里。这舞台上还是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你“哦”了一声,失望地慢慢松开手。女孩的身影在舞台上明灭闪烁,跳着一段无人欣赏的独舞,应和着你心里的犹豫不决——这时候五条悟叹了口气,伸出手碰到你手背上。

    “下不为例啊。”他低声抱怨地说。

    你发出轻轻的惊奇的声音:一个波动着的透明人影在你标记的位置出现了。不是咒力,是空气中看不见的水汽,微尘,分子级别的浮末,折射着舞台上暗弱的灯光,勾勒出一抹现实中也能看见的闪耀形体。

    是草间优奈逝去的影像,头戴美丽的冠冕,在舞台上旋转,微笑,持起裙摆微微躬身,向观众致以了一个优雅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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