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约定

    你没过多久就醒了。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榻一角,离墙壁很近。有人给你盖了条薄毯。不远处有人坐在一边,能听到很轻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知道你醒了。你感到有人从背后注视你。

    你没有动弹,重新闭上眼睛。对方也没有说话。本来在医疗室的两个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这样过了一阵子,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好像是晚上了,屋里很黑。边上有一杯水,还有一些包装食品。你慢慢爬起来,因为没人而松了口气,又因为没人感到有点惊恐。这时候房间不远处的门把一响,大概是门上放了帐之类的咒术,之前没有声音。门打开一点,你一下躺了回去。在毯子里一动不动。

    没人说话。有人从你面前走过去。大概坐在旁边的沙发床上,听见弹簧压动的声音。

    你蒙在毯子里,面对着墙壁,任呼吸的雾气打在脸颊上。直到又一次睡着了。

    这样在朦胧中,似乎听到有响铃的声音,很快被掐断了。然后是走动声和门开关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推你的肩。

    “小觉。起来。”

    你迷茫又困倦地挣扎一下。他不再推你,但还是说道:“抱歉,现在要和我出去。”

    是五条悟。你揉着眼睛坐起来,脑子都不转了,一时忘了自己已经下决心这个束缚的期间都不和他说话:“现在……几点?”

    “凌晨两点半。”

    “什么?”

    “突发事件。有一级求援。”他说,没有戴上眼罩,大衣没有系上,声音里也有一点倦意,“是我忘记了。今天没有其他人待命。以后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冰蓝色眼睛闪烁着,你望着他黑暗中熟悉的面孔不说话。

    “现在跟我走,我们尽快回来。”

    “我不去。”

    他愣了一下:“啊?”

    “你自己去吧。”

    “忘了吗?离开我有惩罚,会非常难受。”

    “我不在乎。”

    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别胡闹。”

    这种训斥小孩的态度一下激发了你积压的怒火:“谁在胡闹!你打我好了!又不是没做过!”

    “今天变成这样我也没想到,”他飞快地说,语气像是压着性子,“但是和你解释过了吧?放你出来的前提是我能控制你。如果中途让你逃出去那样的收场,你今天晚上已经在封印室——”

    “那又怎么样?”你对他尖叫起来,“早知道这样和你捆在一起,还不如去封印室呢!”

    这句话像是空气中的一柄锋利的匕首,把什么东西一下击碎了。满地鲜血和搏动器官的幻觉出现在眼前,连你自己都立刻感到后悔。太可怕了,不该这样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今天第一次你感觉伤心的泪水涌上了眼眶。五条悟一言不发,直接伸手把你拉过去横揽在怀里,站起来就走。你毫不犹豫地咬了他的手臂。他没做声,把你按在肩上,咣当一脚踢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公寓,你忙着踢打他的时候他几步穿过空旷的客厅上了阳台,笔直踏进了夜空。然后是风驰电掣地一响,你眼前一花,不由抓紧他的肩膀。在高速飞行中发丝翻飞。他手掌按着你的后脑,把大衣抽过来盖在你肩上,再次发动。几次瞬移之后。两个人已经出现在不知什么地方的废墟上空了。

    又是这种诅咒缠绕的废旧厂房。在居高临下的位置能看见四五个人渺小的身影在建筑群中心,狼狈地躲避两个过咒怨灵。这次之后你和老师的关系可能彻底完蛋了。而你们吵到一半跑出来救这些半夜三更送死的人。人类为什么不离开这些地方。没有能力做什么咒术师。那一刻,悲伤和迁怒让你产生了一种未曾体验的全新感受,你对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怨憎。

    暗夜中阴云密布,五条悟从天而降,衣袂翻飞。他大概也感到和你一样的疲惫和怒火,身后蓝色咒力像雷电一样飞跃着炸亮整个场域。诅咒的黑云瞬间驱散,圆月映照当空。他落在地面上空几尺。被救援的咒术师身后跟着几个普通人,原本激动地向你们跑过来,他抬起没有遮拦的双眸望去时,这些人都讪讪地停在原地。

    “情况。”他简洁地说。

    “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位不认识的咒术师回过神来汇报道,“本来应该是能力范围内的,但是报告的一级数量有问题。以及后面十五里的建筑群里应该还有孵化中的特级咒胎,是有吸引力的类型,导致附近大量的低级咒灵向这边聚集过来——”

    他起先十分努力地汇报,但说到后面忍不住抬头看臂弯里抱着人的五条悟。你转过脸去,目光和他接触,看见这个人忽然露出惊骇的神色。

    “五条先生,这是A02——”

    这就是所谓的“引起社会不安”吗?五条悟好像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压一下你的侧脸。你拨开他的手掌,挑衅地向面前的人露出碧绿的眼睛。

    “这——”

    “后面的建筑群还有人吗?”

    “没、没有。”

    “那快走吧。”五条悟说,说话间升到了建筑之上,“我现在去处理。”

    ***

    这次没有人命在前面赶着,他的速度降了下来。两个人在月亮下慢慢穿行。不知为何经历了刚才的插曲,气氛稍微不那么僵硬一些。五条悟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说道:“真没想到啊,现在打算变成小魔女的类型吗?”

    “带着诅咒师到处走,五条老师觉得名声受损害了吗?”

    “讲点道理啊,”他带点无奈地说,“我是怕你被吓到欸。”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呢!”你重新愤怒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把我当作杀人犯?”

    两个人已经进入了咒灵盘踞的场地。他环顾四周,一时没说话,你继续说道:“我没做错事,我也没杀那些人,我完全都不用待在这里,我回来是因为想救人——”

    “我知道。”

    “你就这样对待我——”

    “我告诉了你不要反抗,那个东西就是这样的。”

    “把我骗进去做这种事——”

    “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洗清自己。”

    “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五条悟提高声音说,现在他也回到了带着火气的语调,“但要有人相信这个。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直接杀掉吗?”

    “我根本没做错事!”

    “是啊,那你努力证实自己了吗?”他也厉声说道 ,“你给我什么可以说服他们的东西了吗?你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为什么不出现,你说了一句实话吗?!”

    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大概也觉得这个脾气发得不对,吸了一口气,马上稳住声音再次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原来你怀疑我吗?”

    “不是的,小觉,我一直相信你会保护别人——”

    “这算什么?!”你大声喊道:“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寂冷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四面聚集扭动的咒灵的嘶鸣。过了几秒钟,五条悟微笑一下。

    “啊,”他轻声说,“那很好。”

    他转向咒灵,不再说话。你挫败地靠在他肩上,把面孔埋进深色布料里,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一年前的夜晚。在彩色的自动贩售机旁边,黄晕的灯光下,五条悟坐在地铁长椅上,陪伴着一个因为自己特殊的力量而忐忑不安的女孩子,和她做关于自我的约定。

    小觉很有价值,能保护很多人。就算整个咒术界都不同意,我也会一直这样相信。

    相应的,小觉也要努力直到有一天能走过来对我说‘就算老师不说我也知道‘,做这样的约定可以吗?

    你仍然能感觉到胸口里燃烧的怒火,但你也清晰地感觉到五条悟感情上受伤了。努力地引导学生长大,而成长的结果,最终就只是一句“不用说我也知道”吗。

    回到这个世界的一段混乱的时间里,年少自负的男朋友的形象和老师曾经一度模糊了。有时候你在相处时无法区分他们。但这一刻,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你的老师。

    老师能比学生看到更多的东西,能做更冷静的选择,所以面临困难的决定时,他不会犹豫。就算你因此受伤了,只要结局符合预期,就只不过是成长的阵痛。你可以怨恨他,厌恶他的出格行径,那也没关系,因为长大之后你就会离开,而他自己不会在你未来的生命里留下什么痕迹。

    从五条老师的角度来说,这个选择没什么不对,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因为封印室里让你受伤的愧疚,他甚至可能不会努力安抚你,只会说一些挑衅的话,让你变强之后报复他。

    毕竟,除了这条充满荆棘和诅咒的旅程之外,你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你也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你是你自己。

    “老师,”你轻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们站在一栋废弃建筑顶端,是方圆十几里咒灵奔涌而至的中心,乌云般的诅咒汇聚成一团,正从四面俯冲向你们。五条悟的咒力在空气中凝聚。他手里揽着你,越过你的侧脸望向搅动的天空,一边安静地嗯了一声。

    “我说真的,很重要。”

    “说吧。”

    “五条老师!”

    绿色波纹骤然扩散,潮水荡至四方,嘶吼而来的咒灵一瞬间全部停滞了。

    停滞的时间里,只有你们还在动作。五条悟有些惊讶地转向你。

    “老师,”你深吸一口气说,“你看着我说话。”

    “……嗯。”

    “从一开始老师总是做这种事。”你盯着他的蓝眼睛说,“自顾自地为我下决定,吓到了也没关系,咒力解禁就好了。生气没关系,只要懂得戒备别人……以前觉得既然是老师做的,是为我着想,所以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什么?”

    “我脾气一点也不好,我会超级生气,还会非常伤心。伤心到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你说,“而且我知道,我伤心的时候你也觉得很难受吧。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有一会儿,五条悟盯着你,蓝眼睛睁得很大,看起来难得地有些茫然,甚至有种被看穿了什么似的无措。那一刻他看起来都有点像你的小男朋友了,几秒钟后他说道:“但是那个咒具就是——”

    “根本不是那种问题啊!”你用力抓着他的肩说,“仪式的细节,老师就没有告诉我吧?觉得反正会选这个,忍一下就好了,说多了反而害怕吧?所以最后变成那样,两个人都超级难受。这些为什么不和我说,明明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啊!”

    “可是,”他呆了几秒钟,又说,“意思是你真的更想选封印室——”

    你一头撞在他额头上。撞得出乎意料地重,他居然后仰一下,有点狼狈地向后撞在破旧建筑的水泥台面边缘。你滑落下去,他仓促地抓住你的腰,大衣跌落在地。两个人姿势变了一下,他滑下去倚坐在地上,你坐在他腿上。

    “我的意思是,”你说,“以后有这种事要和我说实话实说,不可以想着’小觉肯定会接受’,然后擅自为我做决定。不然我真的、真的不会原谅你的。我保证一句话都不会再和你说。”

    有一会儿,他好像很惊奇地望着你,但没过多久又显得平静起来。你坚持地望着他,他看着你的眼睛,慢慢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四面天空里停滞的咒灵全部在一片蓝光里消散了。乌云散去,月光照射下来,夜风吹动你们的头发。

    “好啊。我答应你。”五条悟说。

    “不管多小的事也一样。”

    “好。”

    “生气的话就直说,不许那样忽然冒出来一大堆话。”

    “好。”

    “而且我还要继续生气。”

    “好。”他哑声说,“那你呢?”

    你也愣了一下:“我?”

    “没有对我说实话,对吧?”他盯着你说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真是好问题。但是这种对比好像不太公平。你犹豫了一下,望着他肩膀揉皱的衬衫。之前看到你表现得这么为难的时候,他就放过了。但是这次他任由你长时间地犹豫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你终于说,“我现在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如果我决定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笑了一下。

    “你知道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吧?”

    “我还在非常生气啊。”

    “说的也是。”他轻声说,慢慢地抬手摸了一下你的头发。虽然今天两个人一直在肢体接触,他还抱着你跑了大半座城市,但这个动作感觉非常不一样,带着遗失已久的亲昵,又好像有点不同。“是我错了……那回去吗?”

    “……有东西可以吃吗?”你问,“我饿了。不要吃包装的食物。”

    “我也饿了。有一家店,可能现在还开着。”

    “不要都是甜的啊。”

    “好难养啊。不能将就一下吗。”

    “不要。”

    “那到市里去,沿着街走过去看看吗?”

    “也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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