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是和声

    你的术式并不适合战斗。

    当然,这样说简直在侮辱所有天赋不如你的咒术师。但从逻辑来说,确实如此。你的术式,适合杀死和救治所有在咒力等级上低于你的人。基于咒力压制的层面,你可以轻易地截停,扭曲和转换对方的生命素材。这种情况下,你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但当对方的咒力等级和你相同,或者能反过来压制你时,这些可怕的能力就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阴谋家设计了重重陷阱,只试图用完整的时之心窃取五条悟一分钟的时间。

    就像此刻,面对复苏超过七成的两面宿傩,你无法像对付另一个特级一样,让他停滞着等你造成严重伤害。而除此之外,你并没有很有效的进攻技能。

    在咒力水平接近的情况下,你——完全不是宿傩的对手。

    几个回合以后,你就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强大,是一种尸山血海中锤炼出来的锋锐。杀戮的直觉篆刻在灵魂之中,佐以性情里的残忍暴戾,和斩断一切的恐怖气魄。他每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都能掏出你的内脏,而你像在曾经的战斗中面对老师时那样,只能用术式来短暂延缓他的攻击,然后用瞬移逃窜。

    对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一次斩击落空,咒力如同利刃,惊险地从你耳畔擦过,斩断了你的发圈。你急停在地面上喘息。宿傩落在建筑顶层边缘的栏杆上,没有继续攻击。

    “太无趣了。”他擦拭着手指说道,“简直是浪费时间。”

    “……什么?”

    “以为是能玩一玩的对手,结果还不如刚才的咒灵。”他用居高临下的训斥语气说道,“那小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但起码敢出手来打我。你是为什么在这里?”

    “我……”

    显而易见,你根本不想在这里。你在这里因为你是唯一能来的特级。你是被不情愿的责任推挤着赶来的。你望着他一时语塞,而诅咒之王放声大笑。

    “一千年前天赋强大的术师有很多,但他们都输给了最简单的’斩’和’劈’,因为这些家伙不知道如何战斗!没有迫切地要吞噬对手的仇恨,没有从绝境里突出一线生机的渴望,不管多么强大,都会死——像这样!”

    紧随着话语而出的攻击像一柄劈面而至的巨斧,在至简的一击中蕴涵着至坚硬的杀机。你被这一击直接劈出了建筑,穿过大量碎石砖瓦重重砸落地面,在强烈恐惧中知道自己险些被拦腰砍成两段——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杀死你。

    这一刻你退缩了。

    宿傩的攻击让你跌落在一个小广场上。旁边有一圈艺术雕塑,同时被攻击余波斩成几截。身后一街之隔是灯光下人声鼎沸的公寓和医院,很多普通人在迷惘和困惑中抱怨着撤退。他们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危险要降临。

    但你也一样迷茫啊。

    你在建筑之前站起来,清晰地感觉到双腿颤抖,冷汗涔涔而下,打湿了衬衫后领。宿傩从空中悠然降落,那张遍布邪意花纹的面孔仍然是虎杖悠仁的,但上面带着无法错认的轻蔑微笑。

    “啊,恐惧的味道。”他说,“小东西,还有什么招数就现在使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你知道他说的对。刚才的一击完全摧毁了你的斗志。你已经在生死边缘。或许你可以展开完整领域拖住他,趁机向外逃走。但是那样不管不顾地抛下时间的话,范围内会有大量人类一起被你杀死。

    宿傩顺着你视线扫过的方向看了后面的建筑一眼。

    “是为了后面那些蝼蚁吗?无趣透顶。”他评价说,“拥有力量难能可贵,但更难的是获得自由。如果因为那种多得到处都是的东西无法释放自己,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忽然哈哈一笑。

    “难得奇怪的术式,倒还是很想见识一下。不如这样吧,我帮你做这个决定。”他展开双手,空气中汹涌的咒力骤然升高席卷,包围了方圆数百米的地面与楼宇,你寒毛倒数,听见对方扬起手臂大笑着说道:“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攻击,正如他自己所说,归根为最简单的两种劈斩。【解】用以针对无咒力的普通物质,【捌】用以斩断含有咒力的目标。而在半径达到200米,与现实世界重叠的领域【伏魔御厨子】之内,所有生物与非生物都将不间断地承受这两种斩击,直至灰飞烟灭。

    在对方咒力涌起的一刻,你已经预见了结局。在70秒以内,以你们为中心,周围的一切人与非人,都会被彻底斩碎。房屋劈裂成砖石,砖石碾碎成尘土。身后拿着手机,抱着孩童,互相搀扶着行走的人类都会在瞬息间变成肉块,血肉捣成泥浆,泥浆化为齑粉。灰烬里的白发头骨瞬间变成颗粒。坍塌引发爆炸,而蓬发的火焰一样被斩击吞噬。在你努力逃脱的这短暂时间里,整个区域会变成一块血色浸透的光滑的平地,什么也不会剩下。

    你同时触发了简易领域。

    诅咒之王的斩击刚猛无匹,就算是千百年的光阴也无法使其顿挫。但为了增强【必中】效果,宿傩的领域不是密封空间。这给了你操作的余地。在咒力上无法肯定能压倒对方领域效果的情况下,你放弃直接对抗,让不受范围限制的海潮包裹着区域内的所有生命从密集斧钺的缝隙间脱离,向外逃逸。

    两种可以共存于现实世界的特殊领域在毫厘间对抗,白刃刀光和透明潮水光影交织。忽而停滞忽而跃迁的人影像是高举斧钺下的一具具木偶,呆滞面孔上的神情纤毫必现。精细的时间操纵对抗着狂放不羁的劈砍,每一次惊险脱离都仿佛是身临其境的濒死体验。每一记被时间推送到一边的斩击似乎都留下精神的刀痕。当潮水和利刃一起褪去。你站在一片空白的地面中间,身上满是逃脱不及时领受的细密擦伤。你双眼盯着宿傩,全身仍在剧烈颤抖。

    65秒内,200米半径区域内的1207个人类全部被推送到领域外围,惊恐又茫然地询问喧哗。而原本伫立着公寓,水族馆以及小半栋医院的地面宛如一个被凭空吞噬的空洞,圆圈内部一片死寂的灰白,地面向下凹陷三尺有余。

    “哇,”宿傩说,伸手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掌,“不得不说,这我倒确实没见过——”

    他的话被骤然亮起的绿光打断了,你操纵起巨量的咒力潮水,劈头盖脸地朝他砸去。

    “你这个疯子!”你狂怒地大喊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

    强大的攻击跨越时间抵达,依次引爆,第一次在诅咒之王的面孔上割出了血痕。

    “我可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在战斗,”你对他嘶声喊道,“但是我一定会阻止你这种人!什么见鬼的自由!你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杀人吗?!”

    “我活在世上是为了为所欲为!”宿傩大笑道,“杀与不杀,都不值得多想一瞬间。不过这一局玩得很不错,也算是没白费我的——”

    咒力迎面撞在他身上,三个方向的时间攻击骤然爆发,把他从空中击落下去。

    “我——才没有——在和你玩!”

    这一轮战斗真的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搏杀。狂怒和尖锐的杀意让你跨越了自己的极限,胆敢与最危险的敌人短兵相接。斩击与时间潮涌互相错落穿插。某一刻你躲过三重危险的斩击直冲上前,等待引爆的咒力直接按上他的胸口。而他侧身用后背硬抗下炸开的攻击,腾出一只手撤回,尖利的指甲扼住你的脖颈,一下扣出了血痕。

    在这彼此僵持的危险瞬间,你忽然看见宿傩脸色变了一下。

    “哎呀,好像到极限了。”

    “什么——”

    “还是很有意思的夜晚。”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放开你的咽喉,探到你脸颊上捏了一下,“小朋友不错,我们下次继续玩。”

    然后他邪气地一笑,咒力陡然消失了。

    两个人本来在半空中交手,对方身体失去控制,急速下坠。你一手摁在他胸口,致命的咒力即将喷薄而出,忽然看见对方眨了一下眼睛。

    是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年级学生虎杖悠仁,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你。

    但那双平日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里,此时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学姐……”

    你仓促收回攻击,咒力包裹着两个人在最后一刻减速,一起摔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

    虎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他用手按住胸口,趴在地上用力干呕起来。

    ***

    你扶着虎杖站起来,走到还剩下一部分的小广场。他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你原本不知道宿傩占据身体时他是有意识的,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你犹豫地站在旁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一队咒术师向这边跑过来。是先前来支援的其他人。每一个看起来都很狼狈。为首的是冥冥,她的胳膊看起来受了严重的伤,精致的头发也散乱了。

    “我们看见了……”她欲言又止,“你还好吗?”

    你点一下头。

    “另一个咒灵?”

    “搞定了。”她叹息说,“中间咒胎孵化成了成熟的特级,吃掉了一个人。但是其他人都活下来了。”

    “伏黑同学?”

    “咒力耗尽昏迷了。不过不会有事。”她说,往一边指了一下,有一个咒术师背着伏黑惠,正在一边放下,“今天他立大功了。没想到这孩子也能展开领域,新一代真是不可小觑——”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神不停地在你和虎杖之间徘徊,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开口的时机。这时另外几个咒术师走上前来,领头的是之前见过的女调查员,拿着一把断裂的武士刀,二话不说地把刀刃抵上了虎杖的脖颈。

    你伸出手,把刀刃转到一边去。

    “这是什么意思?”

    “宿傩造成的危害,你不是亲眼见证了吗?”她冷冷地说道,“那是个冷血恶魔!不仅是人类,一切活的东西都会被他无情碾碎!我们不趁他陷入休眠时杀掉他,把他和宿主一起消灭,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是之前已经说好了延缓死刑,对吧?”

    “那是五条悟做的承诺!”她尖声说,表情一瞬间失去控制,看起来在崩溃边缘,“五条悟被封印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你往后看去。周围所有的咒术师,和她一样浑身是伤。一双双眼睛都无言地望着你。

    他们知道五条悟被封印了,还是一直留下来面对超规格的特级,战斗到现在,成功祓除另一个敌人,辅助了你。

    但所有这些人都支持她。

    你又看一眼冥冥。她迟疑地站在一边,也没有为虎杖说话。

    “五条老师很快就会出来的。”你说,“我这就过去帮忙解开封印。”

    “如果那个封印不能解除呢?”她厉声问道,“如果五条悟永远消失了,宿傩再次出现,谁能控制他?”

    “我可以。”你冷静地说,“如果有那样的情况,我会拼命阻止他。”

    那一刻你站在残破的地面中央,感觉自己被一双双恐惧和衡量的眼睛注视。你想起自己浑身是深浅的割伤,脸颊上满是烟尘。你看起来足够强大和自信吗?像一个能托付性命的保护者吗?如果他们固执己见,你是不是必须从这里打出去?而伤害这些确实已经恪尽职守的人从世界上逃走,为了携带着致命危险的虎杖悠仁,到底值不值得?

    你笔直地注视着她,又说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一阵沉默,这个女人向后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咒术师好像还有人在犹豫,看到她的动作,也陆续往旁边让开了道路。

    “你们要去涩谷,那孩子留下吧,”她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伏黑惠,语气很疲惫,“这边有临时医疗点。”

    你点一下头,拉起虎杖大步往外走去。

    “远山小姐,”这位你没有记住名字的咒术师在身后说道,“祝君武运昌盛。”

    你拉着虎杖的手走出人群,感觉到凝注的目光逐渐从背后消失,就开始快速移动。虎杖踉跄地跟了一段,越走越慢,最后停住了动作。两个人站在空旷的深夜街道上,你用力拉他,他一动也不动。

    “之前我觉得不服气。”他轻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都说要处死我?”

    你也停下来,没有说话。

    “前辈,他们说得没错。这样太危险了,你应该让他们杀……”

    你转过身去,用力拽着他的衣领。男孩子仍带着稚气的脸庞上落着月光,眼睛里满是泪水。

    你差一点对他大声喊叫。但那一刻,仿佛某种熟悉的灵感轻柔地触碰着你,让你微笑了。

    “说什么傻话,还没到你死的时候。”你说,伸手为他拭去泪水,“学姐还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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