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死水

    冥冥推开纸门,进入昏暗的房间。

    乐岩寺校长已经在居中的蒲团上静坐,长眉下带着他那副常年不变的不快表情。他面前平放一张木质桌案,案上架着一把古琴。斗室的另一边角落里侍立着庵歌姬,看到她走进来,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

    冥冥用目光向她示意,然后对乐岩寺点了点头。

    “校长,有什么活儿要找我吗?”

    “以防万一。”乐岩寺回答,示意她在另一边角落的坐席。冥冥对那简陋的蒲团注视了一眼,选择穿着她的高定时装站在歌姬的身侧,“东京传来的消息,五条悟提出分享关于宿傩事件的重要情报。咒术协会发出特别集会照会,与会规模为十六人。”

    也就是说,是总监会级别的会面。冥冥理解了这个房间里的坐席安排:这类会议往往会讨论关系到咒术世界权力变动的大事。在这个级别的会面中,冥冥和歌姬都没有资格列席。甚至乐岩寺,也只是因为主持京都咒术高专,而拥有了与会的资格。

    邀请冥冥旁听这样的会议,代表了乐岩寺对她无言的信任。也代表了某种潜在的不安,冥冥无需提醒地想起了半年前某个夜晚。在几十秒内,她目击一种毁灭一切的术式把城市切割为一片焦土。她直截了当地说道:“虎杖悠仁是宿傩的宿主,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归东京咒术高专处理,五条悟遇到了什么问题?”

    乐岩寺不置可否,转向面前的古琴。这琴看起来并非他日常把玩的乐器,而是一部施加了术式的咒具——琴弦间亮起一道蓝光,通讯术式启动了,在他面前投射出一扇光点构成的门。同时在空白墙壁间映射出更多没有半开半合的门扉。在这些环绕的虚景中央,缓缓出现了一个男人挺拔的身影。五条悟,当代最强大的咒术师。而他面前明灭的十几扇窄门后各自隐藏着一张面孔,汇聚了整个咒术世界权力的顶峰。幽暗的和室内鸦雀无声,气氛肃穆,这位最强咒术师的全尺寸影像站立在斗室中央,用深色布料遮盖的双眼环视面前闪烁的光点。然后他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吗?”

    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出牌。冥冥垂下头,在阴影里遮住自己唇边的笑纹。她感觉到歌姬在身边恼火地挪动,乐岩寺在坐席上发出不满的喷气声。

    “咒术协会对你的会议要求给出了最高待遇的回应,五条悟。”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某扇门后说道,“总监会成员搁置各自的要务,聚集在这里接受你的情报,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五条悟把手一摊,脸上是一种略带戏谑的无辜表情。

    “真遗憾,是我的表达不够准确吗?”他说,“我没有提议总监会会议,我提出召开的是咒术师大会。考虑到事态可能影响的范围,我希望能直接向协会里所有在岗的咒术师分享信息。至少是所有准一级以上的咒术师。”

    他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冥冥冷淡地想。咒术师协会是一个表面现代的机构。封建家族的势力在其中盘根错节。每位咒术师都直接或间接地从属于某个世家,获取资源和庇护。这种依附关系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族长们没有可能让五条悟这样有影响力的人物直接与他们的从属沟通,越过他们发布命令。

    倒不如说,恐怕正因为他提出与更多普通咒术师对话,反倒引得所有高层心怀戒备、齐聚于此。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五条家主。”果然,有人透过发光的门扉回答,听声音是禅院直毘人。他的尾音加重在对称呼的后缀上,暗示这其中蕴含的权力纠葛。“你可以选择是否分享你的情报。我们会共同作出决定,并对相关人员进行转达。”

    “荒唐!”另一个声音愠怒地反驳道,“什么叫‘选择分享’?他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这里,难道还可以收回吗?”

    “客观来说,”又有一个声音圆滑地回答,“既然我们没有满足五条家主的会议要求,也无法肯定他是否分享了全部的情报……不过,如果他重视咒术世界的福祉,以及总监会对此的影响力,当然会知无不言。”

    抛开五条悟所声称的严重事态,冥冥觉得这不失为一出妙趣横生的好戏。但此刻她对欣赏这些勾心斗角并无兴趣。五条悟显然也很不耐烦,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我说了,这是一个紧急事态。”他说,“可能影响咒术世界的存亡。我希望能更直接地把信息传达给更多咒术师。”

    “总监会的成员们足以向所有记录在案的咒术师传达你的信息。”禅院直毘人回答,“五条悟,你到底有没有话要说?”

    当然,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这种传达,传达的信息是否及时、准确,就绝非五条悟干涉范围之内的事情。而假使他抗议这种安排,也无法用更好的方式与各自为阵的咒术师们取得联络。五条悟站在房间中间,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悦地环顾四周。通讯术式的幽光照亮他俊朗的轮廓。他看起来像一头被群狼环伺的狮子,略感恼怒,但并不真的陷入困境。冥冥感到一阵微妙的同情,混杂着古怪的钦佩:在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之后,五条悟身上仍有那么多东西没有改变。

    然后五条悟开始说话。

    “根据最新情报,有理由认为,被称为羂索的古代咒术师正在谋求让宿傩脱困,并且获得了进展。”他言简意赅地说,“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加入了他们的行动,也可能造成大量破坏。而他们的共同目的是接近天元。利用咒灵操使的力量,他们可以操控天元,破坏天元所建立的保护咒术世界的结界。”

    “我要求咒术协会配合我进行三件事。”在面前的听众对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作出反应之前,他继续说道,“第一,薨星宫已经封闭多年。东京咒术高专需要获得权限,进入薨星宫查看天元的情况,进行防卫工作。第二,无论是宿傩、羂索还是夏油杰,都拥有大规模杀伤性的术式,我需要协会与人类社会联络,进行主要地区的人员疏散,避免类似涩谷事件的再现。第三,如果遇到最差的情况,天元遭到控制,数百年来在日本各地保护人类、抵御诅咒的结界将会瓦解。在那样的形势下,我需要协会发动所有的人手守住阵地,尽量减少伤亡,直到危机解决的时刻。”

    “主要就是这些。”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你们有什么问题?”

    显然,有很多问题,但房间里先是陷入一片窒息般的寂静。在一种扭曲的幽默感里,冥冥想到,或许此刻各位族长更愿意选择让五条悟来向部下们转达这些信息。因为人们可能从他轻描淡写的语调里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不是“运气不好的话,这世界可能要就此毁灭了”。

    “首先是情报的真实性……”一阵沉默后,禅院直毘人先开口道,“你如何能肯定——”

    “如果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你们说话?你们这几张老脸有什么值得我看的地方吗?”五条悟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下一个问题。”

    “关于夏油杰,没有报告说明他重新开始活动。”一扇门后的声音喃喃说道,“何况是和宿傩合谋……这本该是你的责任,五条悟——你早在两年前就该杀了他!”

    这忽然而至的指责引发了一阵附和。

    “正是如此!”

    “不错!还有那个叫羂索的人,他不是应该在涩谷事件里就被消灭了吗?”

    “为什么宿傩还会活着?”

    “你承诺过你会控制虎杖悠仁!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掉宿傩的宿主难道不是当务之急吗?”

    这些指责和要求当然都与冥冥无关。她站在无人注意的房间角落,置身事外地观察这场闹剧。五条悟扬起眉毛,脸上带着一点危险的笑意,好像在准备一个威吓所有人的应对。在余光里,她看见歌姬在身边动了一下。面带伤疤的巫女神色不安,好像有一瞬间,这位保守派的继承人忍不住想要站出来为五条悟说句话似的。

    “铮”一声悠长的震响,冥冥转过脸去,乐岩寺瘦长的手指按在古琴的琴弦上。房间短暂地陷入沉默,他屈起手指,再次清脆地拨动一根琴弦。

    “各位大人,”她的老校长在余音中缓缓说道,“事已至此,谴责五条悟的失职并无意义。然而在下确实有若干执行上的疑问,希望得到解答。”

    门扉之间一时没有人说话,五条悟对他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没想到最干脆的人是你啊,乐岩寺。问吧。”

    这家伙真是深谙把支持者也惹恼的绝技。冥冥自己的眉毛也扬了起来,歌姬猛吐出一口气,恼怒地踏回了原来的角落。

    “去年年中和年末,总监会两次讨论过对虎杖悠仁的处理方案。”乐岩寺说道,“当时东京咒术高专都强调,虎杖悠仁的状态仍然可控。然而以当前的局势,宿傩一旦脱困,将会对整个咒术世界造成巨大威胁。五条悟,你仍然认为这不是死刑执行的最佳时机吗?”

    五条悟看了他一眼。

    “对啊。”他回答。

    这简单的答案引发了一阵私语。乐岩寺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假设东京咒术高专会全权承担这一事件的风险。”他说道,“假使宿傩现世,必不可能让他靠近薨星宫,你打算把虎杖悠仁放在哪里?”

    “京都校不能收留他吗?”五条悟说,然后他对投过来的目光耸了耸肩,“拜托,有点幽默感——我会派他去参与看守协会的结界。只要没有人带着奇怪的手指向他靠近,他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好像在场真的有人担心虎杖悠仁有没有危险。冥冥对天花板翻了一下眼睛。乐岩寺看起来还想要说话。

    “那如何阻止——”

    “如果有人想要唤醒宿傩,他身上将会携带着四件以上的特级封印物。不管它们将以什么形态出现,不可能没有痕迹。以咒术协会为核心,我会在全城范围内祓除特级咒灵和咒物。”五条悟说,“最大限度地狙击它们。”

    这意味着所有可疑的咒具、咒灵甚至咒胎,大量普通咒术师不会处理的潜在线索。冥冥绝佳的数学功底自动发作,计算了一下这个承诺的工作量。

    “与此同时,我们需要有人防守天元,以及捕获夏油杰。恕我直言,即使是最强也分身乏术。”乐岩寺说,“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处理这些情况吗?”

    五条悟发出一点诧异的声音。

    “我不能吗?”他说道,然后他向后伸了一下手,“你们怎么说?”

    有一会儿,冥冥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她才想到,显然不止她一个人可以站在一边旁观这场机密会议。五条悟把两个年轻人拉进光圈里,一个黑发的少年,肩上斜背着一把武士刀,神色沉静。他从刘海下向四面的门扉投去冷淡的一瞥。

    “我会负责找到夏油杰。”他说道。

    其后是一个女孩子,神色柔软很多,有一双难以错认的湖水般的绿眼睛。她环视一圈,不用任何高深的阅人水平也能看出,她不喜欢面前的观众。但这位年轻的特级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会留守在薨星宫。”

    紧跟着传来一些模糊的少年男女声音,在通讯术式看不见的角落抱怨道:“这是差别待遇吧!只有特级有出场的机会吗?”

    出类拔萃的学生,忠心耿耿的新生力量,这就是五条悟一直描述的“浪潮”。一股能掀翻所有陈腐格局的新势力。这家伙横冲直撞这么多年,居然好像真的做成了一点事。冥冥用手掌托住下颔,发出一点艳羡的叹息。她瞥了乐岩寺一眼,老校长不怎么高兴地吐出一口气。

    “既然涉及咒术界的共同命运,京都校会配合你的工作。我会把你报告的情况向京都校的师生转达。”他说道,无视了墙壁之间的虚空中传来的抗议或附和的喃喃低语。

    “五条先生,祝君武运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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