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君没把他们叫进来坐，但院子门少了一边墙，他们很自然地拎着东西直接从门边进来了。
周凤莲左顾右盼的，对宋志国说：“上回来还是盈君结婚的时候，这回水泥路都铺上了，鸟枪换炮了啊！”
话里还是高人一等，看呐，这村子还学镇里铺路了！
宋志国应了句：“可不是么，越来越好了。”
宋盈君挑了挑眉，她上辈子做半辈子的生意了，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的。
宋志国这话里有明显的讨好意味。
宋志国把手里那小桶花生油直接拎进了宋盈君的厨房里放着，月饼放厨房门口的石板桌上。
“厂里过节发的。”宋志国清了清喉咙，“我跟你妈吃不了那么多，给你拿点儿。”
宋盈君没说话，让俩女孩打招呼。
宋子君早打过招呼了，宋志国和周凤莲她都见过。
卫家娣在宋盈君的引导下，磕磕绊绊地喊人：“志国伯爹好，凤莲姐好。”
宋志国点点头。
周凤莲从红色的塑料袋里抓了两把花生糖，给了俩女孩一人一把：“这俩孩子养得精致，盈君用心了。”
穿着打扮，跟村子里的孩子确实不一样。
俩女孩拿了糖，宋盈君跟她们说：“你们进屋玩去吧。”
她们如获大赦地捧着糖跑回了正屋里。
那个凤莲姐人是笑眯眯的，但是她们都觉得好害怕。
宋子君说：“凤莲姐在卫生院上院，专门给人扎针的！”
卫家娣抽了一口凉气，双手反剪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难怪她觉得害怕呢！屁股已经觉得疼了！
宋子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卫家娣也笑了，两人离奇地得到启发，拿出了自动铅笔，开始玩医生护士的看病游戏。
宋盈君听着正屋传来的笑声，心里轻松了点。
她没说话，就安静地倒水，泡茶。
还是周凤莲先开口：“我听说你在中心校那边的生意老红火了！”
宋盈君：“还过得去。”
周凤莲替她把茶水洗好的杯子摆到每个人面前：“要不说你跟你爸像呢！父女俩都是谦虚的性子！”
宋志国被人一抬举，老毛病当场发作，摆着手说：“谦虚什么，她那确实小打小闹！跟别人开饭店的比差远了！”
宋盈君冷冷地看了眼宋志国。
宋志国咧开的笑僵了僵，慢慢合上，又清了清喉咙，俯身去拿暖壶开盖，拨木塞，给桌面加好茶叶的茶壶倒水。
周凤莲冷不防看到宋盈君的冷脸，心里也怵了怵，真是赚了俩臭钱，架子都端起来了！
但她还是挂着温和的笑，说：“我看你也蛮辛苦的，也是，不辛苦哪有世间财啊！”
宋盈君也摆了个官方微笑，说：“还是凤莲姐见识广。”
周凤莲听了心头先是一甜，很快又觉得这话阴阳怪气了，好像在她骂，又找不出哪只字在骂她，就觉得这不是好话。
可宋盈君，应该是没那胆子说这种话的吧……她也很久没见过宋盈君了，对方现在这气质看起来，确实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的，气场也起来了。
以前宋盈君脸上总带着讨好的笑，今天就没见露过这种笑脸不说，她想套近乎，对方脸上就算有笑也感觉疏离得很。
周凤莲不敢直接说事，打起了感情牌，开始聊起了宋盈君小时候的事——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生了十几个小时呢……你爸一抱上你就不肯撒手了……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呢……”
“那时候没办法呀，你爸你妈都得上班，你还小呢，一睡醒就哭……送来我家，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一起哭，我妈，就是你大姑妈，她年纪也不小了，哪顾得过来啊……”
“……你爸妈就老叨念着，家里要是多个兄弟，那谁也不敢看不起你不是么……”
宋盈君也不打断，免得影响她发挥。
果然，说到最后，周凤莲话题一转，说：“你也好久没来我家了，老房子了！得快点来看看，我准备卖了，去开发区那边买块地，建新房子。”
来了。
宋盈君心里暗笑，讲了半天，现在才是重点。
宋盈君喝了口茶，说：“建新房子好啊，我这儿也建着呢。”
周凤莲低头喝茶，半张脸埋在茶杯里，懂了宋盈君的意思，她这是碰了软钉子了。
宋志国也听出来了：“你这儿就砌点砖，能花多少钱啊，你凤莲姐那是得从头打地基，她那地软，地基要打两米多深，地基都当多盖一层了，地面打算盖三层。她俩儿子呢，你大姑妈也住一起帮着带孩子，孩子大了不得一人分一层吗？不盖三层不够住。你现在赚钱了，也帮衬帮衬亲戚。”
呵呵！
盖三层的房子，周凤莲跟她男人一层，俩儿子大了一人要分一层。
压根就没把大姑妈算进去！
宋盈君记得，上辈子到后来，大姑妈帮她这儿女儿带大了俩儿子，最后不需要她了，就托人在卫生院里弄了间老宿舍，把大姑妈送回去那边跟大姑爹一起住了。
大姑妈去世的时候，周凤莲还跟她几个兄弟姐妹把大姑妈的宿舍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拿她妈存下来的私房钱，几兄弟姐妹分了好垫付做丧事的钱。
那个场面，宋盈君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宋盈君十分真诚地说：“帮衬倒是可以的，我这儿要建几个玻璃温室种东西，店里也忙，这样吧，凤莲姐下班有没有空？过来帮我看着工人，或者店里帮我收收碗筷打扫打扫卫生，我给你算工钱嘛。”
周凤莲血气马上涌上了天灵盖，下意识就反驳：“我可不干这种……呃……我干不来这些细致活的。”
说完端起茶杯猛喝，发现杯子早空了，赶紧拿过茶壶给自己倒水。
这还怎么往下聊！故意装傻呢！
说了“帮衬”！她让自己给她干杂活？！
宋盈君笑笑：“都是粗活，不过凤莲姐在医院上班已经很辛苦了，像您说的，不辛苦哪来世间财啊。你也准备盖楼了，都明白的，大家都不容易。”
话说到这份上，周凤莲只好点头应：“是呀是呀。”
周凤莲能忍，宋志国不能忍，他习惯性板起脸：“别绕圈子了，你借点钱给你凤莲姐。我直说了吧，前阵子厂里那疯子把我跟你妈告计生办去了，我本来要升了，十拿九稳的，被这事儿卡了！也是我们不小心……我花老大力气和钱才摆平这破事，你凤莲姐也出了大力气帮忙的，不然你弟就要没了知道吗？！”
说到最后，他把自己都说感动了，眼眶发红。
宋盈君知道宋志国被告，但过程不清楚，这下听到他亲口这么说，她差点儿就笑出了声！
报应啊！
他口中的“疯子”，是他厂里的门卫。
当年门卫的儿子跟他一起竞争副厂长，他发现对方老婆有了，马上把人告了，还带着计生办的人堵在人家门口。
后来人家老婆那胎被带流掉了，两口子本来是厂里的职工，也都因为这事被开除了，女方因为这事儿落下病根，身体一直很弱。
之后门卫就一直盯着宋志国，有点事就去举报他，但他跟领导关系好，会来事，门卫对他没法。
他也一直把门卫叫“疯子”。
没想到现在，他被他口中的疯子，以同样的方式告了。
就是这报应没报全，宋志国没被开除，但对于他来说，升不去已经很痛苦了。
宋盈君看着宋志国那种发自内心的懊恼，恨得咬牙彻齿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
周凤莲抬手在虚空里轻压了下：“哎呀都是自己人，说这么生份的做什么，我能帮的肯定帮！盈君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能帮肯定帮的，是吧盈君？”
这一唱一和的，宋盈君都听笑了。
这敢情她不帮就是不懂事了。
要是她上辈子，她肯定就怕下不来台咬牙帮了，可她现在早不是那个宋盈君了。
她都死过一回的人，自己扛委屈帮亲戚，到头来还被他们嫌帮得少，说她钱那么多还那么吝啬，她不免费白送每个亲戚一套房子那都是没良心！
宋盈君看都没看宋志国，对他的话不作任何回应。
她礼貌地笑着对周凤莲说：“凤莲姐，宋副厂长没跟你说吧？我跟他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他跟你是自己人，我只是个外人。我作为外人，我有钱，但我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没办法借钱给你们了。”
她边说边站起来，指了指院子里乡亲送来的东西：“你看，这乡亲们送的，我打算摆几桌大伙儿一起过个节，你们要是不着急，先坐着，到时一起吃个晚饭再走呀。”
周凤莲的脸立马臭得像憋了几天拉不出来似的。
宋志国的脸拉得比生产队拉了十天磨的驴还长。
宋盈君由他们坐着，招呼俩女孩出来，一起收拾院子里的食材。
这日子啊，细嚼了才发现真是有滋有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