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疏槐山。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此地不如其名,槐树非但不疏,反倒种得漫山遍野。枝头串串槐花垂坠下去,笼在朦胧的月色里,像融化的积雪,沿着山道一路流淌下去。

    夜色静谧,流水潺潺。而山顶的疏槐山门派旧址,却没有那么岁月静好了。

    门庭衰败,墙梁坍塌。古槐树郁郁葱葱,枝叶间隙筛进细碎而朦胧的月光,月影中,暗尘随风浮动。

    昔日里偌大的一座门派,如今入眼所见,尽是断壁残垣。

    灵昭仰脸看向这高高的门庭,沉思片刻:“这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机,表面上看,七冥草一事后,整座疏槐山的地底灵机都被彻底封死了。”

    她顿了顿:“但是,既然此地的涌浪符印交由秦修真人掌管,那么这里便绝对不会丝毫灵机都没有。”

    镇守一处毫无灵机的阵眼,没有任何意义。他必定是用什么方法将这里的灵机都遮掩住了。

    明含章看向了一眼夜空,手腕一晃,便将自己的那道涌浪符印召唤出来。他一运法力,这法符顿时光芒大盛,一道刺目的灵光迅疾飞入夜空。

    就在这点灵光即将没入夜幕的时候,突然往四面八方舒张开来,只一眨眼间,便如一张巨网一般,牢牢地笼罩住整座疏槐山!

    与此同时,秦修设在此地的阵法感应到了异动,自发地散出灵光,疯狂抵触着明含章设下的弥天巨网。两道阵法在半空中激烈交锋,灵昭站在山道之上,便看见漆黑夜空之中,漫天星芒不断闪烁、炸开,宛如满天烟火。

    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胜负。

    她看了一会儿,忽地笑道:“可需要我助你?”

    明含章的目光移过来,凝在她的面容上:“好。”

    眼梢隐隐带着笑,“不过这道符印有些特殊,唯有持有者方可操纵。院主若想出手相助,将灵力打入符印是没有效果的。”

    “那怎么办?”她思索一瞬,忽地有了主意,“既然这样,我将灵力直接输送给你就是了。”

    话音落下,她便在手掌中运起法力,接着抬起手来,一手按在了明含章的掌心。

    明含章猝不及防间,腾地红了耳廓。

    灵昭却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局促,抬眼看了夜空。夜幕中两道阵法争得难解难分,她一出手,里头这道阵法的威力着实增强了许多,道道金光汹涌炸开,简直使出了吞没天地的架势。

    她有些得意,扬起唇角一笑,眉梢眼角便飞扬起来,眼中满是骄矜与傲然。

    明含章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的笑颜。她就是这样,平日里端方冷静惯了,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她在意,天塌下来也会面不改色。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这样的孩子气。

    手心里传来阵阵暖意,灵昭这才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抬眼看去,法符的荧蓝光芒自下而上,勾勒出他噙着笑意的唇角,高挺笔直的鼻梁,还有那双含笑的明澈双眼。

    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抽回手,耳边也似乎隐隐热了起来。还好此时月色稀薄,她的鬓边也有碎发低垂,显不出此时的窘态。

    高空之上,万点金光闪烁如雨,只听震耳欲聋地一声爆响,疏槐山护仙大阵——破!

    片刻后,整个夜幕重归黑暗,唯有一轮弯月,几点星光。

    手心的热度缓缓扩散至手腕,灵昭尽量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负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这道阵法还挺弱的嘛。看来秦修如今的修为也不过如此,我们之前都太高估他了。”

    明含章心念一动,凝视着手心那道涌浪符印,片刻后手腕一晃,将之收入袖中。

    他细细观察了周遭的风吹草动,忽地抬眼往山顶看去:“我们去秦仪的门派里看看。”

    “怎么啦?”

    这护仙大阵的灵机特殊,她没有符印,感受不到任何灵机异常。

    明含章解释道:“这道阵法的阵眼在山顶,方才破阵之后,山顶灵力还在不断运转。”

    “秦仪还真是会挑地方,直接将阵眼设在自己门派里。”灵昭有些无语道。

    二人借着月光照明,踏进了山顶门派的大门。

    正对着垮塌大门的,是一处高高的仙阁。这仙阁高逾百尺,阁顶的檐角正触到漫天繁星,然而,阁内却是漆黑一片,甫一走近,便有一股腐败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恰在此时,这仙阁周遭的禁制感应到有人接近,顿时撑起一道法环,如云雾般迅速蔓延,很快便包围了整座仙阁。

    法环上层层符箓光华不停流转,伴随着阵阵击磬的声响:“当、当、当!”

    ——它在保护这座仙阁。

    灵昭登时有些不悦:“一座废墟,有什么可护着的?”

    明含章迅速看清了形势:“秦修在里面藏了东西。”

    “东西?这整个疏槐山的灵脉都被污染了,他能藏什么?”

    话音刚落,灵昭的心口忽地传来一阵重压,激得她胸口闷痛,喉间登时涌上腥甜。

    她直觉里面有危险,眉头轻蹙:“不管是什么,既然敢攻击我,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当机立断抽剑出鞘,一剑挥向仙阁。

    一道裹挟着荧蓝光芒的剑气顿时刺向仙阁,只听“轰隆!”一声爆响,这道法环应声而碎!

    ***

    “吱呀”一声,仙阁大殿的沉重木门缓缓敞开。

    稀薄的月光之下,仍看不清大殿内中是什么景象,只有无数细微的浮尘在光柱中飞舞。

    “我们进去看看,这个秦修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灵昭提着剑迈步进去,鬓发间的滴水玉簪随动作轻轻摇晃,连发丝都满是高傲。

    明含章的目光落在她遍布月光的肩头,暗暗心疼。她抽剑的动作不带任何犹豫,似乎早已习惯了万事冲在前头,究竟得经历过什么,吃过多少苦才会培养出这种潜意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自腰间抽出阴阳折扇,跟了上去。

    大殿之中并没有什么异常,二人在殿中走了一遭,除却气息尤其腐败难闻之外,倒并没有发现任何隐秘。

    他们一直往大殿深处走去,绕过一处灯柱,眼前所见,乃是重重轻纱帷幔。

    灵昭走在前头,刚抬手拨开了那纱幔,忽地一顿,当即退后一步,捂住明含章的双眼,低声道:“这秦仪掌教竟还是个贪图享乐的,堂堂一座仙阁,竟布置成这副模样。这上面都绣了些什么呀。”

    她的手心轻轻地覆在他的眉头和鼻梁上,若即若离。明含章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才免得忽然转身的她撞进自己怀中。

    还未反应过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又伸了过来,他下意识地阖上双眼。

    她似乎是看到什么东西,吓了一跳。那一瞬间有失风度了,贴得极尽,连手腕堪堪从他唇边滑过。

    灵昭另一只手抓住明含章的手腕,拉着他穿过这层层帷幔,避过那道巨大屏风,口中嫌弃道:“这秦修身为一门的掌教,竟公然在仙阁大殿挂这种屏风,真是个道貌岸然的败类!”

    明含章有些茫然地听她在那里抱怨,却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痒,她的袖口拂在面上,腕间金环玉镯相击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声一声,极为清脆。

    他甚至配合地微微低了下头,鼻端却嗅到了她袖口处淡淡的清香。

    灵昭一边心里怒骂,一边贴心地捂着明含章的双眼,将他拉出了后殿。

    殿外月色朦胧,几株参天蔽日的古槐树围绕着一处清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恶心的情绪,才放下了手。

    微风轻吹,明含章睁开双眼,就见她脸上尽是厌恶的神色,再结合她先前的反应,心里也大概猜出那屏风上绣着什么。

    灵昭跳下后殿的石阶,站在遍洒月光的空地上舒了一口气:“这道阵法破坏之后,秦修大概需要多久能过来?”

    明含章估计了一下三仙台到这里的路程:“以他的修为,御剑只需一炷香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用来等待。

    灵昭最不耐烦等待,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她极轻地叹了一声,转身见古槐树下种满了花草,便提着裙角走过去闻花香。

    明含章眉心微蹙,首先用心神感知,确定那片浓荫中并没有危险,才放心地望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渐渐没入槐树下的阴影中。

    花影摇曳,她弯下身子去嗅那花香。人在动,树影也在变幻,鬓发拂在白皙的侧脸,发梢勾住了唇边那一抹微笑,月光筛过树梢,映照在她一双平和的眉目之中。

    然而灵昭闻着花香,心中却在喃喃:多好的一丛白山茶,若用心养护,必定是如冰如雪、又如朝露的美人花。却不幸生在这藏污纳垢的秦仪掌教门下,枯萎成这个样子。若山茶有灵,想必也要骂一声晦气。

    她琢磨着几个法子,看能不能将这几株山茶移往山下。思索着直起身子,刚一转头,就见明含章立在水池的另一端,手中持着那柄折扇,正抬头观察夜空的法阵。

    她于是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笑着唤道:“明府主。”

    明含章见她眉目间都是掩不住的得意,就知晓她又在动什么心思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上次在锁寒林,你是用这柄折扇将那株大榕树连根拔起的吧?”灵昭笑了笑,“现在还能不能请这柄阴阳扇出手?”

    明含章道:“可以。”

    说着便将折扇递给了她。

    灵昭瞧着躺在他掌心的阴阳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的本意是请明含章亲自出手,将这几株山茶暂时收入扇中,谁知他直接将折扇给了自己。

    “这种品阶的法器,都极为认主。我虽修为极高,也驾驭不了它。”灵昭非常诚恳。

    这就比如一把钥匙对应一个锁孔。哪怕是修为顶天的人,也无法使用已经认主的法器。尽管可以强行以蛮力冲破原本的法契,但是术力反冲,常常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明含章修长的手指用力,展开折扇:“你可以使用。”

    灵昭不解。

    他的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因为它早已认你为主。”

    这下,灵昭是着实惊讶了。

    “什么时候的事?认我为主必须要我献出精血吧,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他温声道:“你十七岁那年生日的夜里。”

    她更疑惑了:“我何时与你一同过生日了?”

    明含章唇角的笑意忽地僵了一瞬。

    自他温暖的掌心上取来折扇,细细观察一番,灵昭肯定道:“在千钟镇之前,我绝对没有见过这柄折扇,也没有与它定下什么法契。十七岁那年的生日,我也绝对不是与你一起过的。”

    明含章站在莹白月光下眨了眨眼:“那你此刻拿着这柄折扇,它为何不会攻击你?”

    灵昭一怔。

    是啊,阴阳扇就这样被她拿着,简直不能再乖巧,完全不像那个动辄毁天灭地的法器。

    明含章又道:“十七岁那年,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非要我的这柄折扇。但是,这等法器极为忠心,若非主人身死,它是绝不会另外认主的。”

    她仍旧不信:“对啊,所以它是不可能认我为主的!”

    明含章垂下眼,声音逐渐有些低:“它很喜欢你。”

    灵昭:“?”

    “所以当你滴入精血的时候,它并没有排斥你。”

    反倒美滋滋地认自己为主了是吗……

    灵昭有些无语:“这是什么原理?哪里有这么任性的法器!”

    明含章轻声哄道:“试试吧。”

    她借着这月光打量折扇半天,随口道:“既然它认我们两人为主,那么假如有一天我们之间起了分歧,它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明含章垂着眼帘,并没有回答,只是眼中深意难以读懂。

    灵昭问完之后,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真是说得好废话。明含章才是这法器的第一任主人,若他愿意,干脆撤销自己的法契也轻而易举。还谈什么听谁的?

    她拿着阴阳扇转过身,“……好吧,试试就试试。”

    说罢,将灵力灌注到折扇,继而抬袖对着那树下阴影处信手一挥——

    登时漫天花雨,清香扑鼻,几株山茶花已经被她收入扇中!

    灵昭怔怔地看着扇面上的老树白梅:“难道……我真的做过这种事吗?”

    她回头,他立在如练的月光下,端庄温和,如天上皎皎孤月,轻轻蹙起的眉头却带着一点责备与委屈。

    明含章上前一步,将她笼在阴影之中,轻声道:“那天晚上,我送了你一支簪子,是俗世里正时兴的桂枝的样式。你说这簪子别家姑娘都有了,你偏不稀罕。你要一件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也不知怎样才叫“独一无二”,只是将自己所知的天才地宝都罗列出来任她挑选,可是不起效用。满心愁绪地说了好久,都不见她的一个笑脸,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将自己的阴阳扇拿了出来,叫它认她为主。

    她垂下眼帘,目光有些茫然和苦恼:“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簪子、阴阳扇?什么十七岁生日?为何她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明含章收敛眼中的失落,“没关系,你若不记得,我便将从前一句一句地说给你听,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灵昭轻轻摇头,转过身,在水池边思索着踱步。

    既然她与这柄折扇都订下了契约,那么为何从未使用过它?

    最关键的一点,上辈子她孤身杀上三仙台的时候,这柄折扇为何会化作利剑,自万里之外飞来杀她?

    她问道:“已经认主的法器,还会反过来伤害主人吗?”

    明含章坚定地摇头:“不会。”

    她“哦”了一声,沉默片刻,挑了个不太惹祸上身的角度:“那如果是你要伤害我呢?它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然而无用。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明含章的脸色还是变得十分严肃。

    他冷声道:“没有如果,我不会伤害你。”

    灵昭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脸颊的碎发。明含章一向光风霁月,自然不会伤害善良之人。

    但是前世可不一定了啊。前世她在世人眼中,可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徒”,是罪不容诛的邪道。

    明含章要杀她,简直有太多理由了。

    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真应了那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明含章走过来,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刚要开口,忽地眉头一皱。

    灵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这池中水面方才还平滑如镜,此时竟泛起圈圈涟漪。

    忽然,自水池中心忽地出现一个漩涡,整个水池的水快速地陷落!

    灵昭当即认出这水池也被设了一道禁制,她眼疾手快地掐一道法诀,强行制住了禁制,只眨眼间,池中的水便不再下降,漩涡也渐渐消失。

    “原来如此,看来是方才我移动那几株山茶,影响了这里的禁阵。”她边说边走近池边观察情况,“这秦仪满门都不在了,还设这么多阵法做什么?连水池都不放过。”

    谁曾想,这一看,却讶得她眉头一挑。

    此时,水面已经下降至原本的三成不到。

    月色朦胧,水波荡漾,水底的寒冰玉台之上,竟静静地躺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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