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城澄园

    “同学们，拿上自己的工具。在这片澄园的范围内你们可以自由选景，只要记住下午4点准时在这集合……”

    一名矮矮胖胖、鼻梁上架着复古圆框小眼镜，一脸严肃，左手拿着扩声器滔滔不绝地说着注意事项，叮嘱眼前百来号学生最好是成群结队的不要落单、不要去河边玩、不要离开澄园、有什么事一定要找老师……下面的学生从开始的认真倾听到现在的不耐烦蠢蠢欲动地准备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宋主任，你再不说完我们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学生中的刺头实在是忍无可忍，大家见有人开了这个头便纷纷起哄道：“对啊，对啊，快点吧……”

    站在一边等待的老师们看到这场面见怪不怪。看到宋主任被学生怼的哭笑不得，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美术部的学生没有那么多规矩，个个自由放荡不羁，与老师之间像朋友一样相处。

    宋主任看到这群学生头就突突地疼，但自己的学生自己受，只得摆摆手对他们说：“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们就原地解散，你们各自活动。”说完刚转头想放下手中的喇叭，顿了顿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又迅速抬起手高声对他们进行最后叮嘱：“……诶，你们千万别忘了4点在这集合！4点！”

    “知——道——了！”一群小滑头一哄而散，开始在澄园各处寻找自己喜欢的风景。

    开了春的澄园，小河两边的柳树枝上抽满嫩绿色的新芽，随着轻风荡漾；河对岸的大婶在台阶边浆洗衣物，许是初春的河水仍然寒凉，大婶的手被冻的粗壮通红；越过石桥，小桥边上的商户大爷正在廊下的柱子边上扯着糖，拉长、绕回、拉长、绕回，不断重复，焦糖色的块状物慢慢变得柔软、变得雪白，反复的动作在它身上留下了一丝一丝的痕迹。

    “老板，这个怎么卖？”

    “20一包。”

    “来一包。”

    只见老板把扯好的糖熟练地摊在桌子上，压在桌上不停地反复揉搓，直至变成细细的糖条，再拿大剪子剪成一颗一颗的，包了鼓鼓的一包递给对面这个戴帽子的男人。

    “嘿——唐暮迟，你怎么还没开始就买上了。”

    “分给学生的。”说完扔了一颗进自己的嘴里，口腔里甜甜腻腻的让唐暮迟不习惯，但他还是对着老板说：“非常好吃。”

    老板听到扬起了大大的笑容，脸上的褶子加深了许多。看到与平时不一样的、充满年轻气息的澄园，老板问道：“小伙子，你们是干嘛的？”

    唐暮迟耐心地回答着糖铺老板：“我们是来这写生的。”

    这时候河的对岸聚集了许多看中这块地方的学生，有人认出了唐暮迟，热情地冲他们这个方向挥挥手，其他学生都陆陆续续看到对岸的他们，手上还拉着重重的工具箱，另一只手抽空挥手冲他们喊道：“唐老师、李老师。”

    唐暮迟两人听到动静也转头冲他们挥挥手。

    “你们两个是老师。”老板看到这个场面显得更加热情了。

    “我们是韵城中学美术部的，今天我们学校组织学生来这写生。”

    “韵城中学的？”老板停下手上揉糖的动作，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的两个老师，语气尊敬地说：“韵城中学是好学校啊，我孙子前年考高中也想考那，可惜韵城中学的分数太高了，差了十几分只上了一中……”老板说起自己的孙子有说不完的话，唐暮迟两人礼貌地回应，最后找了理由离开了糖铺。离开糖铺前还对他们说“吃得好再来”。

    唐暮迟两人回到河对岸，把刚才买的扯白糖分给已经整理好工具，正准备动笔的学生。分完糖给同学们讲了讲这个角度上的构图透视问题。

    “老师，要不你们给做个示范。”

    听到学生的这个要求，李市明心中生了一计，咧着嘴对周围满脸期待清澈的同学们说：“让唐老师给你们做示范吧，唐老师这学期刚来社会实习，让你们看看唐老师的实力。”

    同学们对于这位新来的老师最深的印象来源于他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颜值与清冷的气质，至于他的专业实力目前还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现过，他们对于这非常地期待。

    “唐老师，唐老师，唐老师……”

    唐暮迟作为老师给学生做范画当然是义不容辞，选了一个学生的位置，坐下准备动笔。

    李市明接着说：“你们唐老师的研究生导师是陈莐莐，陈莐莐知道吧，美院院长，中国当代艺术家中代表性的人物。”对于唐暮迟背景不清楚的学生们听到他的导师这么厉害，都“哇”出了声。“唐老师不光学校、导师厉害，自己还得过不少奖，是我们学校万里挑一选出来的老师，他能给你们做范画，你们可得眼睛睁大看清楚了。”

    “夸张了，夸张了。”唐暮迟听到李市明这样在学生面前夸自己，觉得不自在，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同学们，这个位置上面要注意画的不要太碎，要分清楚主次，把主要的提一提，次要的放一放……”唐暮迟边动手画着边给学生讲解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动作行云流水，非常具有观赏性，不少女同学甚至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唐暮迟的身上，对于画面如何不再重要。

    “太帅了。”

    唐暮迟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便处理完整个画面，这时身边已经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有路过的人提出要买下这幅画，被唐暮迟拒绝了，只把画留在学生间，就和李市明一块离开，去找别的学生。

    两人走遍整个澄园，指导完学生的问题，唐暮迟提出自己到处走走，随后就和李市明分开了。

    唐暮迟走出澄园，澄园不远处有一条爬山步道。唐暮迟喜静，在创作时更加，看着没有什么人，唐暮迟便拎着自己的写生工具抬脚向上爬去，小声自言自语着：“希望风景不让人失望。”

    森林步道隐没在树阴下，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才能冲破厚重枝叶的屏障抛撒在空间中，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青苔不均匀地铺在上面，导致路面非常难走。唐暮迟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台阶地向上走，心中面对这充满自然腐败味道地方的风景已经不抱希望，但内心深处对于美景的渴望驱使着他走下去，似乎只要他坚持下去就会有美的出现。

    又过了半个小时，唐暮迟拿着自己分量不轻的写生工具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但是周围肉眼可见地亮堂了一些，只是湿度相较之前更湿润了，“刷刷刷”的声响也越来越明显。

    “前面似乎有瀑布。”他心里想，脚步也快了一些。

    又向上爬了一段距离，唐暮迟终于走出了树林的严密包围圈，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地，空地最前方被加装了栏杆。

    他走到栏杆前，远眺，远处山头上是一处瀑布。整个瀑布分为两段，细细的水流从山的最高处向下跌落至中间的平台，在那似乎形成了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又沿着山势再次向下撞，即便距离那样远，都能够感受到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因为瀑布而形成的小溪边，开满了粉嫩娇艳的桃花，被风吹跑的花瓣落在缓缓流动的溪面上为此增添颜色。

    唐暮迟意外发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也有人在采风，而且装备比他齐全太多。

    “是个女生”，他想。女孩穿着白色及膝风衣，长长的头发简单束在背后，唐暮迟被桃花、瀑布与女孩迷了眼，心中悸动，面对此番景象，创作欲望高涨，二话不说，把画架架好，打开颜料盘，往洗笔筒中倒入松节油，最后一切妥当，便大刀阔斧地动手画起来。

    美丽的女孩与大自然同频共振，乌黑光亮的头发随着春风加入了桃花花瓣的狂欢，面对花瓣调皮的打扰，女孩非但没有懊恼，反而很享受，工具上、画面上撒满花瓣也不管，只是抬头望望摇曳生姿的桃树，浅浅笑笑。

    这一刻的温情被唐暮迟敏锐地捕捉在了画布上，但这时候的女孩似乎完成了她的画作，并打算结束行程，弯腰开始收拾东西，她的周围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帮忙一起整理，其中一个老者他还觉得有点眼熟，但距离太远实在认不清。几个人在收拾，女孩和老者围着画架，像是在讨论刚画的那幅画怎么样。

    没过几分钟，那片桃花林中就不见了人影，留下一片徒劳。

    唐暮迟虽然觉得可惜，无法上前与人有所交流，但是他对于艺术的执着让他不能够迈开脚追上去，只能凝聚心神把精力百分百用到还没完成的部分，争取把作品做到完美。

    澄园

    在澄园边上犄角旮旯坐着的韵城中学美术部学生刚吃完午饭正打算休息一会再开始下午的部分，就看到一队人从一个隐蔽的步道中走出来。

    他们手上拿的东西对于美术部的人来说太熟悉了，只是和他们面前架着的相比看着更加扎实、专业不少。几个深衣便装大汉手上提着东西，把白衣女孩和酷酷老者围在中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列迈巴赫车队前。

    女孩走向中间的轿车，早已有司机打开车门等待着女孩。

    “叔，你真不和我一块回家吗？”

    “果果，我想再逛逛，我晚上一定回去陪你吃晚饭，答应小公主的事叔叔怎么会食言呢。”

    “那晚上见。”女孩坐进车子，向老者道别。

    大汉们摆好东西，就各自进入了前后两辆的商务车中，三辆车齐齐整整地开出了澄园。

    老者目送车队离开后，就转身走进澄园，不一会就不见其身影。

    “哇塞，这是什么人物。”一群人还目瞪口呆的，被刚刚的场景冲击的半天回不过神。

    留在山中的唐暮迟完成了自己的写生作品，提着东西想着赶在两点前回到澄园再去看看学生们画的怎么样了。这样想着，不自觉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与上山时候的困难相比，下山就相对容易了些，很快，唐暮迟就走出步道回到了澄园。

    唐暮迟的身影一出现就被坐在角落的学生发现，纷纷站起身招呼他过去。

    唐暮迟将自己的东西靠在一边，走到他们身边，一个个地扫过去，不时眉头紧锁，又舒展眉头眼中尽满意之色。从画中能够看出他们一天中是全身心投入，还是被这世俗喧嚣给晃了眼。

    “有几个不错。”唐暮迟对着画的不错的提醒了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

    “起开，我给你改改。”唐暮迟不客气地对着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说着，就开始动笔给他改画，没开始几笔，发现他的盒中的颜料实在是脏，各种颜色都融合在一起，忍无可忍地对他说：“你回学校晚上把你的颜料盒刮干净，养成好的习惯，不然就会像你现在的画面，脏兮兮的，想救都没法救。”说完，便把他的颜料踢到一边，用起其他同学的干净颜料。

    男孩讪讪地，脸上稍微严肃了点，对唐暮迟再三保证到：“一定，唐老师，我回学校就立马干，不信的话你明天检查。”

    “你的问题，一个是颜料要干净，还有需要注意的是你现在的画面是平的，整幅画望过来没有能够吸引眼睛的地方，你看，在排布的时候，把这个地方提亮出来，把其他地方弱化下去……”

    唐暮迟改起画来就滔滔不绝，虽然脸色仍然冷峻。他把画中的问题逐个说了个遍，至于他们能够学到几分都要靠学生自己的悟性和努力。周围的学生也逐渐被唐老师专业的态度感染，不再开玩笑，努力跟着他的节奏思考。

    改完画的唐暮迟拎着东西走在澄园。“暮迟？”一声呼喊让他停下来，望向声音处。

    他觉得吃惊，在这里竟然碰到了自己的导师陈莐莐，“陈老？”

    “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你不是在韵城中学吗，怎么在这？”

    “学校组织在这写生。陈老你怎么在这？”

    “哦，我陪我侄女，她刚好今天也在这附近采风。”

    “刚刚在瀑布那的是你们。”

    “……你怎么知道？”陈莐莐很惊讶。他自己便不提了，他侄女的行程一般都被保护的很好，他对于自己得意学生道破她的行踪很是意外。

    唐暮迟把自己提在手上的画拿给老师看。陈莐莐看到画中的侄女哭笑不得，“刚刚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你。”

    唐暮迟指着画中的女孩，惊讶地问老师：“这女孩是老师你的侄女？”

    “嗯，怎么样，好看吧。”谈起自己侄女脸上是满脸的吹嘘。“果果也在韵城中学上学，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她也在美术部吗？”

    陈莐莐摆摆手说：“果果在国际部，现在高一了。画画只是她的兴趣爱好，不当专业的。如果有机会，我把我侄女介绍给你。她从小就特别喜欢艺术，小小年纪眼光很毒辣。有时间让她来品品你的画，她如果说好，那就准错不了。”

    唐暮迟听这话只当是老师在开玩笑，附和几句心里也没当真。只是没想到之后老师竟然真的把自己侄女介绍给自己认识。

    “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不错啊，老师和管理人员都很专业，校园环境也好，学生资源也好，各方面都挺好的。”

    “嗯，这学校是我侄子开的，他可是我家出了名的完美主义，做事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学校在他手里确实变的很不错。好好干吧，干得好一定会对你走以后的路有好处。不过，社会实践需要干好，你工作室的创作也不要拉下，仍然要高要求。”

    唐暮迟之前只知道陈老在自身的领域里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从来没想到他的家境也如此的不俗。

    他不是趋炎附势的人，陈老在他心中之所以地位如此高只会是因为他自身的才华，而且陈老对他有知遇之恩，这是他能够铭记感恩一辈子的。

    他看着平时酷酷、少言寡语的陈老在自己面前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啰嗦小老头，叮嘱他的方方面面，唐暮迟心中觉得又无奈又幸福，只得应声答应道：“知道了，陈老，我一定两边都顾好，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