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有些震撼，暮思云晚上又梦到了一遍。醒来一翻身，梦中的场景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是关于白天的梦。张行东被她翻身叹气惊醒了，下意识地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暮思云后背蹭蹭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所以，我是你张家的人了？”

    张行东笑得胸腔震动：“有归属感吧？搁以前，你名字叫张暮氏，写也写这个。”

    暮思云转过来晃他：“你是不是可得意了？”

    “我是高兴。”张行东捉住她，欺身过来。暮思云扭着身子低语道：“我还不舒服。”

    张行东没勉强，也深知昨晚自己过分了。窗外隐约透着白光，他揽住她翻身，换成暮思云伏身在他身上了：“陪我说会儿话吧。”

    暮思云手指在他胸口划来划去，嗯了一声。

    “我要回去了，会进山一段时间，大概等你开学才回来，所以，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你把我一个人扔这里呀？”

    张行东抚着她的头发：“怎么是一个人？这里是有你的家人，朋友，有人照顾你，有人陪伴你，我也放心了。”

    暮思云托着下巴看着他：“可惜没有你，他们也都不是你。”

    这些话震住了张行东，他停下手，叹口气，重新搂住暮思云：“这么黏我？”

    “我都是你家的人了，当然要跟着你了，你在哪我在哪。”

    张行东清清嗓子，往上坐了坐：“我给你说说我的想法：等你毕了业，我觉得在这里更有发展空间，你看音乐家举办音乐会都不往那边去。这里，你父母有人脉，有你哥，我能给你最大的支持就是不阻碍你，你早晚是要飞起来光芒万丈的，我不能捂住你不让你发光。”

    “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

    “你比赛的时候。”

    “你会一直呆在部队吗？”

    “当然，你有小提琴，我有军营，咱们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游刃有余，有自己擅长又喜欢事做不容易。”说到这，张行东就兴奋，丝毫没注意到暮思云的低落。

    “我们相见的日子有多少呢？”

    “你假期，我假期，爸妈也都搬回来了，相见的日子会更多一些吧。”

    “爸妈搬来了？”暮思云突然明白了张震庭对太爷爷说的话，以及他们为什么会住酒店里。确认了，他们把公司都搬来这里了。

    “为什么？”暮思云不理解，这不合常理，他们当初为了守着张行东才去那里创业，如今张行东没有一点回来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搬回来？何况是在公司刚缓过神的空档。

    “工厂在那不动，别的都陆续挪来这里。这里……这里前景广阔。”

    难为张行东能说出这几个字，暮思云知道他对公司没一点兴趣，搬回来不会是他的主意，恐怕那几个字也是从别人那听说的，也不会是张震庭和辛虹池的主意，他们为了张行东也不会回来，那会是谁呢？

    “是我爸吗？”她语气冰冷。

    “是他的提议，事实证明提的很好。”张行东说。当初暮成风直接提出这个条件他父母确实有些意外和迟疑，但暮成风对张行东说了暮思云学的这个专业以后的出路只能在大城市，她有天赋又专注，以后会有很大成就，他对她的期望很高。张行东随即就说我同意思云留在老家。暮成风曲线救国，张震庭辛虹池一看，媳妇回老家了，儿子也会跟着回去，他老两口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秦无畏和秦云图又说以后是一家人了，生意上的事同舟共济。这么大的事两人当场在餐桌上就定下了。

    暮成风这一招釜底抽薪，扭转了乾坤。暮思云这都不算是远嫁了。张震庭辛虹池居然答应了，并隐瞒到成既定事实了还滴水不漏。

    “我哥知道吗？”

    “知道，他们有合作吧。”

    暮思云忽然觉得天黑了，眨眼再看，窗外越发亮了。她的头嗡嗡响，又晕晕的，满满一肚子的气要喷薄而出，但又像被碰触的蜗牛一样缩在壳里了，最后发出的声音微弱又颤抖，：“都没有人问过我吗？都觉得是为了我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与期盼的反差太大，一连串质问透着伤心绝望，张行东一时有些无措了。这一愣神的空儿，暮思云已经跑了出去。

    张行东跃下床去追，暮思云没有和他撕扯，只是平静地说：“我想去外面坐坐。”

    暮思云坐外面看了一次海上日出，当金光沐浴在她全身时，她进了房间。张行东一直待在室内隔着玻璃窗看着她，她一站起来，他就跑到了门口迎接她。

    暮思云望过来的目光，如隔着云雾。张行东说：“和我说说你的想法好吗？”他等着她发脾气，没曾想她过来抱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胸口听听，又换到心脏那边听了一会儿。“张行东，我好像身处荒漠，周围的都是海市蜃楼，我想离开这里，离开人群静一静。”

    让温室里的花朵突然移栽到烈日下，暴露在无人看护的状态，不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张行东断然不答应。

    暮思云推开他，往楼上走：“我不是和你商量，我是和你说一声。”

    “你去哪？”被同样的方式对待，张行东脸色如夏天暴雨前的天色，他叹口气，扬起了声调问。

    暮思云回头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心里说：我一直想去你的身边，可你拒绝了呀。说出声的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暮思云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哪还没有目标。

    张行东彻底怒了，隐忍着，克制着，溢出来的那么丝毫也足以让暮思云震撼了。“我们这么做是不是纵容了你的任性？”

    暮思云望望他，又看向他的身后，没有说话，转身上楼，身子轻飘飘的，步履却是如千金般沉重。

    早饭时间过了，暮思云在房间里多久，张行东就在门口徘徊多久。他屏息凝神贴门上听里面有没有哭声，不知是没哭还是隔音太好，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正抓耳挠头，门开了，暮思云出来了，没有哭的痕迹，她淡淡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学校教师公寓大概从暮思云离开就没有人来过，桌面上积了一层灰，一切摆设还是当初的样子。暮思云站在窗户前指着外边说：“看那个路口，树下，那里能看到这个房子的窗户，单元楼的入口，还有出入这座楼的拐角。”

    张行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看，树枝茂盛，隐约可见地面和行人。“视线不好，谁会注意到这里。”

    “我爸找的人白天都在那里，天黑之后会换另一个人。我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唯一的希望是你说的不日就到。你白天没有来，我等你夜里来敲门，你夜里没有来，我等你白天出现在我身后。我和孩子等着你，盼着你，又担惊受怕，如果被我爸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会怎么做，毕竟他当时是连给我找男朋友的事都做得出来的。我妈也没有来过，他们所有人以为我活得很好，除了我哥。”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她的眼泪让张行东心里苦疼。

    “事情都过去了，我没有责怪谁，怨恨谁。我用了最大的努力与自己和解。可能这一辈子有一天会淡忘这些事，但不是现在。”

    张行东没再说对不起，拥住她吻住她的每一滴泪。

    回来经过一家医院，暮思云让停在路口，说，我就是在这里没了我们的孩子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怔怔的手指绞得发白，张行东急忙驱车离开了。回来后她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张行东坐在暮思云早上坐过的地方抽了会烟，几个阿姨在门厅里张望他这里。张行东叹口气，这是他们新婚第一天呀。他走回去对她们说：“摆饭吧。我去喊。”

    本以为会费很大的劲儿，但张行东一敲门说吃饭了，暮思云很快开了门，脸上甚至带了点轻松和愉悦。张行东心放下了一点，不过，很快又提了上去。

    暮思云垂目看着着碗里的汤，边搅动边说：“你还记得邵允尚吧？”

    能不记得吗？留在他大衣口袋里的号码还是他拿给暮思云看的，暮思云当时就把号码存到手机上了。

    “他们去了另一个自然保护区，人手不够，我想加入。”

    “具体地点是哪？”

    “阿尔金。”

    “那个地方可是无人区。需要点野外生存技能，你再考虑考虑，。”

    “别人能去，我也能去。”

    张行东咬了咬牙，缓了一会儿说：“我很高兴你告诉我你的去向，这个地方比你上次迷路那里环境危险多了，如果你非要去，我也支持，不过有几件事你要听我的，好吗？”

    他很清晰地看到暮思云在听到这些话时，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上扬，然后又恢复了戒备，冷漠状态。

    事情有商有量，交谈还算融洽。

    秦无畏从会议室出来，秘书告诉他张行东在会客室。他问了一句就他自己，秘书说是。秦无畏皱了皱眉。见了张行东，发现他也在拧着眉头。秦无畏心下明白，笑着问：“怎么来我这里报到了？”

    “我来给你汇报汇报思云的事。”张行东来回踱着步，狠吸一口烟。

    看来不是小事，秦无畏收了玩笑之心，认真听着。居然是去保护区保护动物，秦无畏都气笑了。“你同意了？”

    “同意了，东西都给准备齐全了。”张行东挠挠头，“如果是你同意吗？”

    “我知道她的脾气，我不会做一些让她赌气出走的事。”

    张行东深深叹口气，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为什么我拿她没办法？”

    秦无畏也叹气，觉得应该给张行东说点抱歉的话，但又说不出口。“去就去吧，也该让她吃点苦头，你做好思云保障工作，这里，你家公司，你父母就不用你操心了。”

    暮思云要走了，张行东说一块儿坐到中转站。暮思云没有反对。两人走之前，张行东和她一起带着张震庭和辛虹池去拜访了安罗达。暮思云把他们婚房的钥匙交给了他们，坚持让他们搬到房子里去住。

    暮思云又一个人回了秦无畏家。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消解陌生感，过了一会儿仍在。她微微叹口气，进去，熟悉的阿姨笑吟吟地给她打招呼。她转了一圈自己常去的地方，摆设没变，干净如常。她转到秦无畏的书房，手在门把上停了一下，他的书房她是随时进出的，不知她走了，他有没有上锁。她推一下，门开了。暮思云进去，坐在桌前，从包里掏出盒子，放在桌面上。她打开盒子又看看，金灿灿的龙凤金镯，这是安家的家传之物，安罗达要给的人恐怕不是她吧，都知道她是秦无畏的软肋，讨秦无畏欢心，都从她这里下手。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拳拳爱心，这个女儿不是她。她的父亲也不是他。

    这一次离开，正大光明。暮思云和想告别的人都告别后，约小米吃了一顿饭。小米情绪低落，她现在不得自由，见暮思云又要离开，连连叹息。暮思云问她和卫青殷怎么回事，她烦躁地扯扯头发说没怎么回事。暮思云说或许你像我一样，找个人结婚，你哥就管不着你了。小米来了精神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这个可以这个可以。

    最后一站，暮思云来到了大秦。事先没告知，秦无畏出去了，暮思云等到中午，秦无畏带着一脸倦容掩饰不住的兴奋回来了。他研究了一会儿歪在他椅子上的人：“来告别？”

    暮思云推推一杯清水，劝道：“喝点养生的茶吧。”

    秦无畏笑了：“在你眼里我多老？”

    暮思云知道了秦无畏给公司注入了资金，张震庭和辛虹池给了他相应的股份。 “你的担子越来越多了。”

    “是呀，有人疼女儿，有人爱儿子，就我没人疼没人爱的，只让我一个人玩钱的游戏。”

    “多找几个干活的，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秦无畏笑笑：“刚开始，并拢了就好了。忙了这一段，订婚的时候多休息几天。订婚你会回来吧？”

    暮思云想了想：“我尽量。安然姐姐那里，你去替我告别一下吧，还有礼物。”

    秦无畏喉咙里嗯了一声：“给你准备了一些物质，托运到机场了。带上夏风，我放心一些。和爸妈说了吗？”

    “他们以为我是和张行东一起去。你怎么和张行东一个语气？”暮思云不满，两人都让她带着夏风，可她想自己去。再说那是高原，夏风不一定能适应那里。

    “听话，啊？”秦无畏严肃地凿凿她的头，“开学之回学校去。”

    当在中转机场，看着暮思云和她的那个叫夏风的贴身保姆背着大包小包，气昂昂地的背影时，张行东心被抽走一般，同行回去的卫青殷笑着问：“就这么放人去了？”

    “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的交给我。”张行东喃喃道。

    “这是在和你大舅哥较劲吧，这里面的风险你不会不知道吧？”卫青殷不再多说。

    “所以，我不方便的时候就麻烦你了，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张行东拍拍他的肩膀。上次的事他没怪罪，但一直记着呢。

    卫青殷真是叫苦不迭。一个劲儿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两人一块儿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们要去参加杜鹏宇的婚礼。

    杜鹏宇要结婚了，这真是始料未及。向尧因为要探亲，已经带着家人先去了。卫青殷和张行东随后就到，这四个人将再次团聚，想想卫青殷就抑制不住兴奋，说都得喝倒。张行东给他浇了一盆冷水：鹏宇一结婚，就剩你自己单着了。

    张行东回头望望暮思云离去的方向，明知她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她这次的出行唯一的安慰是她不是趁自己回部队时一个人偷偷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