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提醒

    接下来的日子,谢慕云依旧按时前往镇南王府。

    上次的事过后,她对他冷淡不少。

    萧政亭敏锐的感知到她情绪的变化,在房事上举止有所收敛。

    那日,谢慕云休沐。

    一大清早,她正在萧政亭怀里睡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火急火燎的太监声。

    令风见到来人,慌忙朝门外喊了句:“王爷,李大人来了。”

    萧政亭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

    她眼皮轻轻的动了动,意识已清醒,但没有睁开眼的打算。

    “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他说完,披上外袍起身,顺带着放下将榻前的账幔,遮住她此时酥肩半露的香艳模样。

    隔着一扇床幔与屏风,谢慕云看不清外头人的神色,她趴在床上,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李公公,今个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萧政亭轻声笑着从里走出。

    那人一身大红蟒袍,发白的脸上挂着浓郁的笑意,端着一副扭捏造作的姿态,手中的白毛拂尘一甩,稳稳当当的搭在臂弯,矮着身子给萧政亭行礼。

    “见过王爷。”

    “嗯,起来吧。”

    “王爷大喜啊。”

    “咳咳,李大人这话说得,喜从何来啊?”

    萧政亭扭了下发酸的脖颈,微眯着眼看着坐在身侧的李原。

    “王爷,今日上朝,皇上大怒,废了雍王殿下的亲王之位,将为郡王,还另外赏了两个月的禁足。”

    萧政亭挑眉,意外道:

    “哦?怎这回皇兄如此轻易处置了雍王,你与太子是用了何等法子啊?”

    萧政亭微眯着眼,打量李原神色。

    李原听罢,笑了笑。

    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

    "左不过就是让人在雍王的封地上动了些手脚,买通了些郡守与县丞,谎称他们的官是受贿来的,杂家知道,咋们的皇上最恨皇子贪污受贿,这可不就撞在枪口上了。”

    萧政亭觉得此事来得有些突然,佯装好奇问道:“这法子,是谢家那几位想的?”

    李原点头:“是谢二公子出的主意,杂家便顺势而为,若是不成,横竖就折了几个郡守与县令,没想到真成了,这下雍王被罚在府三个月,这中间要是出什么事的话,那可就....”

    李原瞄了眼萧政亭,点到即止。

    萧政亭勾唇笑:

    “公公还真是懂什么叫乘胜追击,公公放心,本王是向着太子的,太子若想要兵马,尽管开口便是。”

    李原"欸"了声,毕恭毕敬的向萧政亭行了个谢礼:“那杂家就先替太子殿下谢过王爷。”

    “公公客气。”

    李原看了眼萧政亭,松松垮垮的衣襟口露出精壮的胸膛,上方的一排排牙印清晰可见,他侧目瞥了眼屏风后头,床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人脸,但是那一件天青色的袍服明晃晃挂在屏风上。

    咚咚两声。

    里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原笑道:“王爷,是杂家唐突了,扰了王爷与谢公子的清梦,还请王爷莫怪。杂家还有事要去东宫一趟,就先走了。”

    “好。”

    萧政亭唤来令风送李原出府。

    *

    目送那道红色的身影离开王府,萧政亭的脸色瞬间沉下去。

    他转身回到榻上。

    谢慕云刚要起身,却被他按回榻上。

    “今日你难得休沐,陪我再睡会。”

    他的吻不由分说的又再次落了下来。

    谢慕云推开他,直接跳到地上:“日上三竿,我手头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王爷闲散,我可不是,这大理寺最近积攒了好些案子要审理,我这才刚上任,许多卷宗都没看完。”

    萧政亭扭头看她。

    她神色镇定自若。

    方才李原来过,李原的话她肯定听到了。

    她是萧景明的人,却建议太子让百官上书弹劾萧景明。

    被贬郡王,禁足。

    他思忖着。

    她难道就不怕萧景明日后再难翻身。

    还是她早已算计好,以退为进。

    萧政亭躺在榻上,单手支颐着额,姿态慵懒,试探性的问他:“谢慕云,难道你对景明被贬郡王禁足一事,没半点异议?”

    坐在铜镜前的人,神色淡淡的拿起挽发的木簪子,将秀发挽起。

    “王爷这话问得,我谢家效忠的是太子,自当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为太子殿下扳倒劲敌,是谢家人应该做的。为何要管别人如何想。”

    她话音冰冷。

    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萧政亭呵呵几句。

    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没几句是真的。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__

    她离开王府后,萧政亭叫来徐清。

    萧景明这个时候禁足,给了徐清再次下手的机会。

    这此,雍王妃想要顺利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

    雍王禁足的消息传到宫内荣妃耳根子里,荣妃气得当场拍桌。

    气恼萧景明没有跟她商议,就贸然行事。

    “这个逆子,行事竟如此鲁莽,凡事都不与本宫商议,这下好了,被贬为郡王外加两个月禁足,你说说,他到底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王仁站在一侧,出言宽慰荣妃。

    “娘娘,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小心气坏了身子。”

    荣妃捂着自己不停起伏的胸膛,压抑着怒火道:

    “这怎么能不气,昭华宫那边喜得皇子,正春风得意着,这要是个公主也就算了,偏偏是个皇子,这下那个贱人的地位又稳固了些,这让我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方才殿下已派身边的人传信给娘娘,说是为了接下来的布局中能将自己摘个干净,请娘娘不要担心,奴才的话可能娘娘有些不爱听,但奴才还是坚持要讲——”

    王仁,神情严肃道:

    "娘娘,眼下最重要的,是娘娘宫内后院里管关着的人,娘娘不要忘了,雍王妃当初入宫,可是亲眼瞅见了那个贱婢的惨状,这些日子王爷未曾提及此事,说明王妃还尚未同王爷提起,要是日后这王妃记起了当日的事,同殿下讲明,到时,只怕殿下会记恨上娘娘啊。”

    “他敢!”

    荣妃怒呵。

    王仁继续分析:

    “依奴才看,这殿下对王妃的情谊可不一般,若是被殿下得知事情真相,难保不会与娘娘反目,娘娘难道忘了当初让殿下纳苏侧妃进府费了多大一番功夫,如今的殿下可不是当初羽翼未丰的殿下了,娘娘应该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奴才建议娘娘还是趁早将她灭口,以绝后患,奴才听说这段日子,王妃一直住在荣王府,这离了雍王府,想下手就容易多了。”

    王仁说完,荣妃陷入纠结。

    “可她腹中的孩子...本宫还是...”

    "娘娘!这雍王殿下还年轻,来日要是能承继大统,后宫佳丽无数,日后还愁没有子嗣么。”

    王仁嘴皮子都要磨破,苦口婆心的劝着荣妃。

    一通分析,权衡利弊,荣妃最后还是下决心:

    “行,那便按你说得办。事情要办得静悄悄的,不能再向上次那样兴师动众了。”

    “诺,奴才遵旨。”

    王仁说完,转身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去。

    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

    笑得,阴毒,渗人。

    *

    接下来的半个月,雍王府的大门从门庭若市变得冷冷清清,朝中官员无一人敢前去雍王府拜访。

    谢慕云在大理寺办公,正发愁如何找机会去一趟江州,调查去年工人起义之事。

    这案子就自己找上门。

    江州与并州交界地带,一日,农户上山砍柴过程中,意外在山野中发现了五具男尸,吓得赶紧上报官府。

    江州那边查了一周都未查出慕后主使之人,只好上报京城,请求援助。

    大理寺派出三人前往江州,查明此事。

    好在江州距离金陵路程不算远,只需两日。

    走之前,萧景明差人给了她一封书信,里面夹着一块玉牌。

    信中言明,凭玉牌可调遣在江州的眼线。

    谢慕云收下信,带着一位寺丞,一位寺正,驾马从金陵城出发。

    *

    入城当日。

    江州郡守亲自出来迎接。

    "大理寺少卿谢慕云,见过刘大人。”

    谢慕云给郡守行礼。

    “谢大人舟车劳顿,还是歇息一晚,再查看尸身吧。”

    “不了,刘大人,天色还早,我既奉诏前来,就得先将公事给办好。还是麻烦大人带路吧。”

    谢慕云方才仔细的观察这江州郡守的神色,她要查看尸身,他却神情闪烁,明显不乐意。

    她内心疑惑顿生。

    刚要出声,城门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谢三哥,你怎会在这?"

    谢慕云回头一看,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纯白的连衣裙上绣着大片的荷花,满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子束起,秀脸上敷着一层浅妆,清丽出尘,手中的马鞭一拉,马蹄稳稳当当的停在地面,她从上面一跃而下,站在地面。

    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厮跟着也下马。

    “几位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卫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一群人跟前。

    “这是...?”

    郡守对卫娆眼生,微微眯起双眸,从头到脚打量着她。

    “见过刘大人。”

    “刘大人,这是卫大人的女儿。”

    谢慕云向郡守介绍卫娆,郡守一听是永州节度使的女儿,脸上瞬间露出笑容:“原来是卫小姐。”

    卫言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正得盛宠,得罪不得。

    “娆妹妹,来江州是?”

    谢慕云笑问。

    "谢三哥有所不知,我外祖母是江州人,长居江州,这几日来信说,身子不适,对我尤为想念,娆儿担心她病中忧思过,所以便到江州来侍疾一段时间。”

    卫娆见谢慕云一身官服,疑惑问:“谢三哥是奉旨来办公?”

    “对。江州几日前出现几具无名尸,一直追查不到真凶,未能断案,所以陛下便命我来查清此事。”

    谢慕云跟卫娆一边寒暄一边进城。

    寒暄几句,卫娆便急匆匆的往外祖家赶,谢慕云还是坚持马上要询问验身的仵作。

    郡守带着谢慕云和几个仵作到县衙内的停尸房

    停尸房与关押犯人的牢狱建在一处,高耸的台阶一阶阶的通向里处,走道阴暗潮湿,狭小密闭,官府尚未结案,尸身一直停放着未入土为安,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五具尸身被白布盖住面容,谢慕云从京城带来的仵作对这五具尸身进行了仔细的检查。

    一个时辰后。

    县衙的公堂里。

    谢慕云与郡守分别坐于上方的主位,事发地平阳县的县令与几位仵作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解释清楚死者的户籍背景以及尸身情况。

    “两位大人,事情就是如此,这死者根本不是下官所管辖区域内的住民,下官也跟江州其余县的县令商榷过此事,他们回去也查阅了户籍记录,发现死者也不是江州人,而且根据尸身的腐烂程度,死者并不是最近半月才断气的,离真实的死亡日期最少也有半年以上了。”

    “半年?”

    谢慕云低头翻阅手头的户籍资料,县令的话落入耳中,她眉头紧紧锁着。

    “那片山一直未有人去过吗?”

    寺正张浩问。

    县令摇头:“回大人的话,平阳山后方就是官家盐矿产地,那一片山都归官家所有,一般的平民是进不得的,当日的柴夫是土断后新搬迁进江州的新住民,不清楚那片山是禁入的,才会误打误撞发现那几具尸身。”

    谢慕云愈听愈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农户上山砍柴,怎会误打误撞进了皇家管辖的林区,皇家管辖区怎会平白无故出现那么多死者,却历时半年都无人发现。

    “那个农户现在位于何处,带上来!"

    “下官将人给关起来了,正等着大人审讯呢。你们还不快些将人给谢大人带上来。”

    片刻后,一位青年男子被带了上来,双手双脚锁上镣铐,一身囚服,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双目空洞,整个人被死气萦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见过各位大人。”

    “抬起头来。”

    农户抬起头颅,直视谢慕云。

    “接下来本官的话,你必须如实回答。”

    “诺。”

    “你如实交代为何会擅闯林区,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农户听着上方传来的清冽的男声,抬眼看着他,眼前人不过二十多的年纪,身穿一身淡紫色的官服,眉目间藏着正气,他斟酌几句,道:  "回大人的话,草明只是因为家里的兄长外出已有一年未归,草民这些日子都在外寻他,误打误撞进了林去才发现这些尸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不停的瞥向谢慕云。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谢慕云的目光从未从他脸上移开过,青年人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眉眼神情更是带着一份害怕。

    外出的青年人莫名失踪?

    五具无姓名的尸身出现在林区?

    两件事看似没有任何的关联。

    但从这个年轻男子口中说出来,就很难不让人多想。

    “如此说来,也算是事出有因。”

    谢慕云又继续询问了好几个问题,得出来的结论无外乎都与死者无关,对案件的进展没有半点推动。

    “两位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审吧。”

    县令瞅了眼昏暗的天色说道。

    谢慕云点点头。

    *

    连续呆在江州好几日。

    为了方便行事,谢慕云没有住在郡守府,而是住在外面的驿站。

    她对发现尸身的农户一直心存怀疑,想暗中抓来审问,但人却关在大牢,若要提审定是要经过郡守的同意,不能贸然行事。

    正发愁要如何瞒过众人,偷偷将人带出来。

    卫娆刚好带着点心来驿站看她,她便将此事告知她,让她也帮忙出出主意。

    “谢三哥,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何不让其那人假死,之后再将人带出来审问,那农户若真是意外闯入林区发现那些死者,也会获罪关上个好多年,谢三哥若是救他出来,他心怀感激定会知无不言的。”

    “你说得,并非不行,但若要瞒得狱卒,谈何容易?”

    谢慕云吃着点心,觉得卫娆的建议可行,但是却难行。

    “谢哥哥,你放心,我外租母颇通医术,要假死的药不难。娆儿愿意为了谢哥哥去向外祖这味药。只是...只是..."

    那张秀丽明媚的脸蛋上霎时浮现一抹红晕。

    谢慕云顿时明白她心中所想。

    正欲开口,听见卫娆低声说了句:“我倾慕谢哥哥已久,若我这次帮了谢哥哥,谢哥哥可愿....

    “可愿接受我?”

    谢慕云被栗子糕给噎住,“咳咳咳…”

    卫娆的心思她一直都知道,但没有想到她今日忽的想她表明心意。

    眼前的姑娘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笑起来顾盼流连,皮肤白皙又光滑,五官柔美,因为从小随父生活在边境,身上没有金陵城内的那些高门贵女身上的娇柔感,气质上多了一份爽朗大气。

    就连表明心意也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谢慕云心里犯难。

    眼下确实需要卫娆帮助,但自己怎么可能接受她,她若是男子,这么一个美人摆在眼前,她立马就能应下。

    但她不是男子啊……

    谢慕云发愁扶额,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转个弯问她:“卫妹妹,之前金陵城那些传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与镇南王之间的关系更是不清不白,就算是如此,卫妹妹还愿意嫁于我吗?”

    卫娆之前虽对谢慕云与萧政亭之间的事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谢慕云主动坦明她与萧政亭之间的关系,卫娆脸色一寸寸的冷下去。

    她朱唇张了又闭,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句:

    “不能断吗?若是谢哥哥愿意不再与镇南王来往,娆儿是不介意谢哥哥的过去的。”

    在她看来,两个男子在一起必定不为世俗所容,谢慕云身为谢家嫡子,日后一定是要娶妻生子的。

    谢慕云面对她的询问,沉默在原地。

    卫娆得不到她的回答,最后无奈的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就往门外走去。

    “卫妹妹,我可以考虑。”

    一只脚迈出门槛的女子又重新缩回脚,转过身,神情满是惊喜与感动。

    谢慕云眸色闪过一丝无奈,眼下为了解决此事,只能应下卫娆,之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再说如今她与萧政亭的事人尽皆知,哪个好人家敢将女儿嫁给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子。

    卫大人膝下儿子众多,但就卫娆这一个女儿,若她同意,谢家人同意,他也不会同意。

    *

    应下卫娆,她当天就拿到了那味假死药。

    翌日,那位农户畏罪身亡,死前亲口承认,自己一直在说谎,那五名死者就是他杀害的,起因是一块上山偷采名贵的雪莲花来贩卖,中途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便将人给杀害。

    这个案子来龙去脉终于明了。

    但谢慕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真相,还远远没有浮现于世间。

    在那位农户死亡的第三日,半夜亥时,谢慕云偷偷溜出驿站,拿着萧景明给自己的玉牌,直接去了一处。

    夜黑风高。

    江州城的一处宅子内

    一群黑衣人用绳子将一名男子捆起来,按倒在地。

    谢慕云坐在桌前,盯着他。

    此人正是假死的那名农户。

    她抬了抬下巴,按着那位男子的部下立马松开他。

    “在本官面前不用藏着憋着,说吧,为何你会擅闯林区,那五个人到底是如何死的,你将你知道的,你看见的,全部都说出来,不得隐瞒半句。”

    农户一听,陡然情绪失控,跪在谢慕云脚边,开始哭泣。

    “大人,你要为草民的兄长做主啊,大人。”

    “草民的兄长死的实在是太冤枉了。”

    谢慕云脸色骤变。

    “你兄长?”

    “你前日不是声称你兄长外出失踪?怎这回又说你兄长已亡故,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快如实说来。”

    农户声泪齐下。

    “大人,其实,其实那片山下,埋得,都是----都是—”

    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都是什么?”

    “都是死人。而且,而且数量,不会低于百人!”

    在场的所有人因为他的这句话,瞪大瞳孔。

    木门尚未关得严实,阴冷的寒风从外头嗖嗖的往里涌入,冻得人心慌慌。

    “你,继续说。”

    谢慕云赶紧让暗卫拿来纸笔,记下眼前人所言。

    “是,大人。”

    "大人,小的也是豁出去了,大人听完,要杀要刮就任凭大人处置。事情还要追溯到去年,我与我兄长皆是做苦力的,当地的地主对我们这谢农户剥削得实在严重,我们家的田地几乎都被侵占了去,那群皇亲为了制盐谋利,征召我们这些普通的佃农做苦力,没日没夜的劳动,当时大家伙实在是累得慌,受不住了,才商量着反了。"

    "当时朝廷派太子殿下来进行招安,我们头儿是没应的,后面太子殿下买通了我们中的一个人,给我们下套,杀了我们两千多人,最后将那些死去的农民工全部活埋了。谢大人,那平阳山下,全都是白骨啊。”

    砰的一声,谢慕云抓起一旁的茶杯就摔到地上。

    “两千人!简直是疯了。”

    “那去年诏安的那一批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回大人,那群人全都是李家的府兵装扮而成的,他们见迟迟招安不成,就想出这主意来讨圣上的欢心。”

    农户想起那些活活被埋在山下的人,哭道:

    “大人,我是当时还尚存一丝力气,浑身鲜血从土里爬出来的,我这回是冒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将这件事给捅出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大人,我们反了朝廷实乃无奈,但若是这般白白断了命,实在是太冤了,还请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谢慕云实在没有想到李家人竟如此胆大,为了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不惜下杀手直接坑杀那么多人,这几年南赵全国各地爆发过大大小小的起义不下数十次,去年江州作乱的人大都是流民出身,皇帝下令进行招安是想安抚民心,若是加以镇压,难免不会煽起全国各地百姓的造乱之心。

    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屠杀他们。

    太子与李原此举,是视百姓的生命如草芥。

    谢慕云挥手让暗卫将这名农户给带下去好生看管。

    “你放心,本官一定会查明此事,上报陛下,绝不会让那数千人枉死。”

    “草民谢过大人。”

    安顿好农户,谢慕云陷入无尽的犹豫中。

    这个案子明面上已经以农户蓄意杀人为由结案,若要将这件事给完全曝光出来,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好还是要将她给摘干净。

    她想了片刻,对暗卫道:“你们抽出十人,伪装成守林区的官兵,混进去,我瞅着这几日,马上是要下暴雨了,到时候泥土松动,好挖,给你们一夜的功夫,看能挖出多少白骨出来。”

    “诺。”

    卫娆见她是彻底打算插手查明此事,很是担心。

    她知道谢慕云心怀大志,不会辅佐无能之君,定要借此机会扳倒太子。

    可这条路岂是那么好走的。

    “谢哥哥可想好了,此事事关太子,若是曝出来,牵连的官员人数必定甚广,若是被太子那边发现,谢哥哥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我不怕!”

    谢慕云说,“我不怕。”

    她看向卫娆,眸底藏着万分坚定:“这世间若是人人都想着平安苟活,无人愿意主动站出来揭开那被深帘重幕遮盖住的不公,那这王朝便离灭亡不远,既无人愿意以身作则,便由我来当那开路者,赌一把。”

    谢慕云的话就像可以穿云破日的利刃,击中她的心脏。

    卫娆怔怔的看了眼谢慕云。

    随后笑了:

    “谢哥哥此言,有理,娆儿佩服。”

    卫娆柔夷伸出,想去牵起谢慕云的手,谢慕云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卫妹妹...”

    卫娆瞅见眼前人脸上的那份局促不安,还以为谢慕云害羞,噗嗤一笑:“谢哥哥还真是纯情的很。”

    谢慕云笑得勉强又无奈。

    “卫妹妹说笑了。”

    纯情??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人。

    卫娆系上氅衣,手里提着一盏用来照明的灯盏,迎着夜色出了屋门。

    “行了,娆儿不闹你了,谢哥哥明日若是上山需要娆儿帮忙,娆儿会多带些府兵出来,供谢哥哥差遣。天色已晚,我外祖还在府中等着娆儿,娆儿就先回去了。”

    “好。”

    那道窈窕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谢慕云想起现如今两人的关系,头疼不已。

    *

    隔了一日,暴雨如注,这场春雨是近年来江州城内下得最大的一场雨。

    临街的商肆店铺全都关闭,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谢慕云带着数十名暗卫,用卫娆给她的迷魂散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守林的士兵给全部迷晕,暂时用黄土给掩埋起来。然后留下一拨人伪装成守林的士兵在山脚看守,随后谢慕云带着一伙人上山。

    根据那名农户所提供的线索地点,沿着山坡一路挖采,每挖一次,就出现一具白骨,因为数量太大,装不走一整具尸体,就用麻袋将每具尸体的头颅给装起带走。

    倾盆暴雨坠入泥土中,谢慕云身穿防雨的麻衣与斗笠,雨水飞溅到她眼珠子里,在乌漆漆的暗夜中,她看着一颗颗白骨头颅被装入麻袋中,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悲凉。

    过了半刻钟

    暴雨渐渐停止,谢慕云匆匆忙忙停止了采挖,带着一众人下山。

    回到江州城。

    谢慕云立马修书一封,让她身边的暗卫送到雍王府。

    萧景明虽还在禁足,但皇帝并未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收一封书信不难。

    一日过后,萧景明身边一直跟着的暗卫东竹连夜赶来了江州。

    看着眼前数十袋白骨头颅,吓了一跳:“谢大人,这...这是?”

    “这是我带人在平阳山挖出来的,为防打草惊蛇,暴露自己,只能挖那么多,那一片山下,藏着的肯定不止这些。”

    东竹深吸口气道:"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这些证据是直接指向太子与李原的,但我觉得仍不够,我还想闹得更大些,最好是将与太子有关的全部官员连根拔起,所以此次我让殿下派你来,是想让你带着这些挖出来的尸身,埋到一处。”

    “何处?”

    谢慕云看向那些麻袋,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并州。”

    “并州?”

    “对,并州。”谢慕云说:“这既然是太子所为,那镇南王又怎能不知情呢!”

    东竹瞬间明白了谢慕云话里的意思,她是想将镇南王也给扯下来,江州距离并州不远,若栽赃镇南王,说镇南王早知太子坑杀百姓,也未尝不可。

    “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做。”

    东竹马上吩咐其余暗卫将一半的麻袋搬到马车上。

    临走时,谢慕云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带到雍王府。

    信中所言是她亲笔所写,询问萧景明如今的情况,让他这段日子装病,病得越严重越好,以此来打消皇帝的猜忌。

    东竹收下信,带着暗卫,离开江州城。

    离开后,谢慕云谎称自己因为前日江州暴雨,染上风寒,不得已要在江州再呆上几日。

    自她得了风寒的事传出,江州城内的郡守以及寺丞寺正都来看望她,她装成一副病殃殃的模样,不停咳嗽,咳得整个人面色发白,死气沉沉,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江州城的案子表面上已结案,他们理应返京,谢慕云因为风寒未愈,所以打发两位寺丞与寺正先回了金陵城。

    这大理寺卿姓苏,上回萧景明给她寄来书信,就说大理寺卿与他的侧妃苏氏是远方表亲,那位苏大人也是他的人。

    她才敢借生病的缘由在江州多逗留几日。

    物证有了,人证也不能少。

    *

    镇南王府。

    寒夜冷寂,凄冷月色洒在院前的一台台石阶上。

    院内飘落满地的玉兰花,剑气在空中不停的来回晃动,男子手中的长剑不停闪着刺目的寒光,嗖嗖几声,两道人影纠缠在一处,一紫一蓝,挥舞手中的刀剑。

    一招一式,有来有往,却不下杀手,点到为止。

    叮咚一声,身穿蓝袍的男子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他低头看着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剑,满眼笑意:“皇兄,你的剑法是愈发好了。臣弟自愧不如。”

    萧政亭冷哼一声,收回长剑。

    “皇兄,你这把旭日,是母后当年送你的成年礼吧。整个燕国,独此一把。”

    燕泽倏然提起母后,萧政亭没吭声。

    他接过令风递上来的锦帕,轻轻的擦拭着剑刃上的污渍。

    “唰”的一下,旭日重新入鞘。

    萧政亭走到院中的石桌处,坐在冰凉的椅上。

    紫色袍服,衣袂翩翩,衬得他尤为矜贵高雅。

    自从来到南赵,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从不碰紫色的衣饰与物什,就怕被谢慕云给认出来。

    今日她不在,他才穿一身紫袍。

    “殿下,给。”

    徐清恭敬的为萧政亭斟酒。

    萧政亭抬起酒杯就往自己喉咙里倒,烈酒灼顺着喉咙吞咽下肚,不停的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燕泽与徐清对视一眼,两人皆怀了些心思。

    燕泽见自家皇兄不吭声,继续道:“皇兄,你自从来了南赵,还没回过北燕吧,父皇为母后选了一处好地方,她就葬在钟云山,在西越与北燕的交界的那处山,父皇说那处是风水宝地,将母后葬在那,有利于保佑我燕国世代昌盛,香火绵延不..."

    砰的一声,上好的青玉酒盏应声碎裂。

    正好摔在燕泽脚边。

    “呀,皇兄,吓着臣弟了。”

    燕泽故意拔高一丝音量,瞪了萧政亭一眼。

    “你今夜几次故意提及母后,意欲何为?”

    萧政亭一眼就看出燕泽的心思,今日他与徐清明显话里有话。

    燕泽无奈的耸耸肩道:

    “皇兄,这离约定好的离开北燕的日期就剩下二十多日,你到底想好没,当日徐清要不要在比武的箭上动手脚,上次徐清问你,你犹犹豫豫的,这到底做不做啊,臣弟就那么陪你在这南赵耗着,心里没个底,你要实在对那婆娘下不去手,那干脆算了,咋们回北燕去,直接南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萧政亭依旧没吭声,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

    连给他默默斟酒的徐清都看不下去:“殿下,还是尽早做决断吧。四殿下说得没错,您想想皇后娘娘是怎么含恨而终的,殿下若不坠崖,就能及时回宫,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殿下难道想让娘娘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吗!”

    “够了!”

    萧政亭不耐烦的怒声一呵。

    他单手支撑着发疼的额头,喝得微醺,俊朗的脸庞上染了层薄薄的红晕,用力的捏着酒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孤不会放弃这次计划的,你们不用三番四次的来提醒孤,孤承认,自己有过短暂的于心不忍,但那绝对不会影响到孤的全局部署。孤只是恨,只是悔,恨自己这般无用,爱上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白白让自己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

    燕泽听完萧政亭的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随即坐在萧政亭身侧道:

    “皇兄,诶呀,我就知道你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的。你放心,我们北燕多的是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子,你若是复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不必执着于那个姓谢的。”

    萧政亭醉眸睨了燕泽一眼,不赞同的摇摇头,端起酒杯就往自己唇边凑:

    “.....若...若是能重来,孤一定接受母后为孤选定的太子妃。只宠无爱,才不会为情所困。"

    话里全是悔恨。

    萧政亭看向院中满地的玉兰花,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前尘往事,他低头靠在石桌上,阖起双眼,却控制不住不停抖动的眼皮。

    如今的他是最希望这世界上有后悔药的人。

    他好想,好想这一切能够重来。

    *

    接下来的几日,谢慕云还留在江州城,通过卫娆,她打听到这江州郡守是极为爱妻之人。

    于是她派暗卫偷偷蹲守在府门前。

    借郡守夫人出行之机,直接将她给绑了。

    然后派人告知郡守,若想要人,需在午时,独自一人前往江州城外的木屋。

    当日,果真不出她所料,刘郡守独自一人前来。

    谢慕云早早准备好了茶水等着那位刘郡守。

    他简单的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色锦袍,打扮低调,刚一入屋,就看见谢慕云坐在木桌前,慢悠悠的品茗。

    他一改之间面对谢慕云时的客气态度,神情严肃道:“谢大人,你是因何故,要绑了我的夫人啊?”

    一州郡守是二品官,谢慕云的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官。

    他拿出官威来质问她。

    “刘大人这话说得,我只是请尊夫人去我的私宅坐坐,谈何绑架呢,刘大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刘郡守一听恼了:“谢大人,这若说是邀请,起码也得有拜访贴递到本官的府上吧,谢大人莫要拐弯抹角,直说你处心积虑的绑了我的夫人让我来这的目的便可。”

    谢慕云笑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慢吞吞道:“刘大人既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好再和大人打马虎眼。”

    她冲着门外喊:“子川。”

    子川带人,扛着好几袋麻袋进来,将麻袋扔在地上。

    “刘大人拆开看看,看里面是什么?你看了,不用我多说,就会明白我今日让你来的目的。”

    谢慕云抬了抬下巴,饶有趣味的看着刘郡守。

    刘郡守不知道谢慕云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瞥了眼地上的被捆着的几代麻袋,皱着眉蹲下身子,双手探向袋口的麻绳。

    绳子一解。

    “啊啊啊....”

    “这是---这是----"

    几颗骷髅脑袋滚落在地面,刘郡守吓得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瞪大双目看着地上的那一颗颗头颅,巨大的惊吓,他全身颤栗发抖,手捂着不停起伏的胸膛。

    谢慕云轻啧了声:“身为一州郡守,刘大人的胆子未免太小了些。”

    她给子川使了个眼神,子川心领神会的将地上的白骨重新装入麻袋中,用绳子束起。

    “谢....谢大人....那....那些人是....是从哪里来的?”

    刘郡守已被吓得魂都飞了,紧张加上恐惧,不停的吞咽嗓子,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凑不成完整的一句话。

    “哪里来的?刘大人记性可真不好,这些白骨是从大人管辖的地盘上挖出来的,大人此刻竟然说自己不知道,我可真是不信呢。”

    “你!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你去过那片山了,是不是!”

    刘郡守双目赤红,看着谢慕云。

    说出的话音非常笃定。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人还想为太子殿下隐瞒到何时!刘大人就不怕夜里那些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面对谢慕云的声声质问,刘郡守心虚的低下头,面色一片灰白。

    过了许久,他才深深叹息道:“谢大人,此事是本官有意帮太子殿下隐瞒,但本官也是被逼无奈啊,是太子殿下与李大人要他们死,本官也只是听命行事,本官若不照做,那死的,便是本官了。”

    他言明自己的被逼无奈。

    “刘大人,为官者最主要的是要对得起百姓,上位者若是不能事事以百姓利益为首重,而是求以自保,那便不足以胜任这份官职,我理解大人的无奈之处,但绝不会赞同大人此举。大人包庇之错已铸成,若是有一日被发现,必定诛连全家。据我所了解,大人上有双亲在世,下有儿女成群,大人难道舍得他们白白送命吗。”

    “那---那--谢大人可有法子能救本官一家人的性命?”

    刘郡守问她,

    谢慕云直截了当道:“大人心里也明白,此事若上报朝廷,太子定会将你推出来当替罪羊,到时候皇上若是保太子,定会杀了你,既然如此,还不如大人先发制人,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大人首告有功,还能减免罪行,到时雍王殿下会在皇上面前为你求个情,让皇上从轻发落。”

    "大人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

    刘郡守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下。

    他知道,眼下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刘大人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方才也吓着了,起来饮口茶吧。”

    “....好....好。”

    谢慕云给他斟上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刘郡守诚惶诚恐的接过,神思还沉浸在恐惧与不安中。

    谢慕云刚想出声安慰她。

    门外传来一道马蹄声。

    来人匆匆忙忙的推开木门闯了进来。

    “东竹,你不是在并州吗,怎会出现在这?”

    “谢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慕云吓得从椅上站起:“是殿下出事了?”

    “不---不是--是王妃,王妃与荣王妃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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