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侧躺于草席中,眉眼紧闭,柔夷捂着自己的胸口,不停咳嗽。
五指脱皮溃烂,鲜血浸染灰白囚服,五官拧成一团,痛苦惨状尽显。
那张他又爱又恨的脸上布满泪痕,他拧起眉,转身对身后的男子道:“是你让人下手的?”
身后人慌忙否认:“殿下,不是我,前日我来到牢内时,她已被上了刑,是李原动的手。”
“殿下是觉得李原下手太轻,还是?"
燕回没回应,偏头看着谢慕云。
她一动不动躺在草席上,遍身皆是伤口。
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张牙舞爪。
“咳咳....”
里处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落入燕回耳中,覆在牢门木桩上的手抖了几下,眸色出现轻微松动。
谢慕云听见交谈声。
以为来人是萧景明,努力的睁开酸涩充血的眼睛。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
两道目光在空中剧烈的交汇。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伪装。
惊讶,愤恨,激动。
千万种情绪从她心中想要喷涌而出。
双手扶着草席撑起身子,五脏六腑疼得好似撕裂一般。
一心想要睥睨众生野心勃勃的男人终于卸下伪装的面具,毫无顾忌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谢慕云咬着下唇,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殿下的手段,慕云实在是佩服。”
燕回上下扫视着她,明明是阶下囚,依旧还那般傲气嘴硬。
“上党郡一战,孤坠崖前就说过,若孤能活着回来,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谢慕云,你一生都会是孤的手下败将。”
他眼底弥漫着对她的蔑视对她的憎恨,她想起过去种种,染血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太子殿下打嘴仗的功夫愈发强了,总想着要将我杀了,可最后呢,我还是好好的活着,若是传出去,堂堂北燕的太子殿下总是被一个女人给耍得团团转,那殿下的脸面是要往哪里搁啊...."
拿捏他的心软,她得心应手。
燕回低声怒吼:"你给孤闭嘴。"
他盯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一字一句从牙关里溢出:“你听着,孤留着你,是要你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南赵被北燕的铁骑夷为平地,要你看着你最亲的人头颅落地,要你尝遍世间百苦,以泄孤的心头之恨。”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一遍遍的诉说着对她的厌恶,对她的憎恨。
谢慕云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上。
她用双手扶着墙壁,拼命站直身子,用溃烂的手指着他道:
“燕回,你也给我听着,只要有我在一日,北燕的铁骑就休想南下,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我迟早会加倍奉还予你。”
燕回仿佛听见一则天大的笑话。
“真是不自量力。”
双手将大氅的带子系紧,拔高音量道:“谢大人就在这天牢内好好呆着吧,后头还有好戏在等着你呢,你可要挨到那个时候,别让孤失望。”
燕回偏头道:“我们走。”
谢慕云抓着牢门的木桩,怒吼道:
“你个卑鄙小人,你到底要在这金陵城做什么!”
燕回听见她的嚎叫声,回头瞅见她愤怒的神色,忽然又停下脚步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雍王妃,她,没有死。”
“殿下!”徐清瞪大双眼。
“你慌什么!人都在北燕,跑不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睨了身后人一眼。
谢慕云的胸腔仿佛被怒火震碎。
“你说什么,她没有死,你竟然把她带回北燕了。”谢慕云恨不得手刃了他,“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燕回看了眼身后的徐清道:“对,是孤带走了她,她生来就是要为郑家赎罪的,孤没让她死已经是便宜她了。孤听说萧景明已另娶卫家女为王妃,两人甚是恩爱,在孤眼中,萧景明虽是有情之人,却不是痴情之人,他不会像孤一样,曾经会为了一个女人终生不另娶,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郑氏已死,你就当她已死了吧。”
燕回说完,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燕回!”
谢慕云用尽全力扑到牢门前,不停怒骂他。
却换不来燕回的回头。
“咳咳....”
半刻钟后,谢慕云全身瘫软躺在冰冷的地面,燕回方才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刺激着她的所有的神经。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从地面上被一双宽厚的手给捞起,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慕云....”声音清冽温柔。
谢慕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里全是泪珠,那一霎,所有委屈与痛恨全部倾泄而出。
气喘吁吁,浑身抽搐。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萧景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躺在牢门边,他抱起她放到草席上。
“本王带了个大夫给你治伤了。”萧景明朝身后招手。
一名大夫进来为谢慕云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萧景明一直在她身边守着,握着她的手,满脸歉疚道:“慕云,本王没能求得父皇将你给放出去。你再等几日,熬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好的。”
大夫的手探上谢慕云的脉便察觉不对,脉象分明是.....
他慌乱的缩回手:“这.....”
"你不用惊慌,就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萧景明威胁:“你只管给谢大人治伤,不许将谢大人的身份透露出去,不然本王饶不了你。”
大夫瞅见浑身伤痕的谢慕云,强压下心中所有震惊。
“这....这....草民遵命。”
大夫给谢慕云诊完脉后又查看五指的伤势,之后跪在萧景明面前,道:“殿下,谢大人的所受的鞭刑并不严重,皮外伤养一段日子就能好,但是这五指的伤...."
欲言又止。
萧景明神色凝重,道:“你但说无妨。”
大夫如实相告:“王爷,谢大人的五指伤在根骨,日后怕是,怕是日后再难拿起兵器了。”
不能拿起兵器....
萧景明低头看着谢慕云的手。
不能拿起兵器就意味着再也统不了兵,上不了战场。
谢慕云怔怔的听完大夫的话,诊断结果早已在她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最后宣判,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冒了出来。
萧景明见她哭了,心疼不已。
不死心的问:“就无任何治愈的法子了吗?”
谢慕云若是统不了兵,上不了战场,对南赵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大夫摇头,道:“在我看来,不能。但世上能人多,殿下若是对外发布告示,广召天下能医来为谢大人诊治,或许尚有一线可能。”
谢慕云强忍着哽意道:"殿下,算了,治不好就让它治不好吧。上不了战场,统不了兵,我便去做文官,照样能长伴殿下身旁。“”
“慕云....”萧景明疼惜的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一定。”
谢慕云看着那张俊朗的脸,又想起燕回说的郑紫柔没死的事,“殿下....我.....”
话到嘴边即将说出口,谢慕云想起卫娆那张明媚的脸。
她刚刚成为新任的雍王妃,接受了萧景明。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和睦,若是萧景明知道郑紫柔没死,一定会拼命去将郑紫柔从燕回手中给救出来,到那时,郑紫柔若是归来,卫娆在雍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萧景明见谢慕云似乎有话要讲,问道:“你是有什么事要同本王说吗?”
谢慕云否认道:“没....没有。”
燕回那人满嘴谎话,说出的话不一定为真。
郑紫柔是否在北燕,尚存疑,若贸然告知萧景明,酿成大事,便糟了。
她选择暂时隐瞒。
缓过神来后,萧景明想起方才谢慕云躺在地上的那副模样,道:
“慕云,本王问你,方才你为何会躺在牢门边,是不是.....”
他眼眸眯起,道:“见着谁了?”
谢慕云沉默片刻,深吸口气道:“殿下,我方才见到了——”
“北燕太子,燕回。”
*
萧景明走出大牢时脚步虚浮,脑海一片混乱,想起方才谢慕云的话,马不停蹄回府。
书房内,灯火长明。
谈话声不绝于耳。
书房外,穿着紫色纱裙的女子站在庭院内,独自抬眸看着天上的月色。
今日十四,月亮缺了一角。
要到明日,才能圆满。
“王妃,王爷一早就差人来说,今夜有要紧事,让王妃早些歇息,王妃为何要在这苦等。”
侍女道。
冷风吹过,将院中的紫金花吹得漫天飘飞,卫娆抬眸,神色哀哀的从地上拾起一片紫花,道:“我不是为了殿下才在这等着,我是为了父亲和兄长,为了卫家人。”
“明日,这天就要彻底变了。”
“我这心里,烦闷得很。”
侍女安慰道:"有王爷在呢,王爷会护着王妃的。"
卫娆偏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低语道:“我不求他心里有我,只求能一世平安,父兄家人安好即可。”
一炷香后,房门打开。
夜色已深,萧景明见卫娆还在门外等着,神色中浮现些许意外。
一众大臣在他身后站着。
冷风阵阵,卫娆冷得打了个寒颤。
众目睽睽之下,萧景明走至卫娆身边,将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语气温和又带着些嗔怪:“不是让你早些歇息,怎不听话,执意要在这等,若是被冻得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卫娆拢了拢身上的外衣道:“妾身一直睡不着,便干脆来书房门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