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微眯着眼，循着声抬起头看向来人。
来人高昂着头，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王仁不紧不慢，行礼道：“杂家见过皇后娘娘。”
卫娆拔高音量道："公公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将陛下为谢大人请的御医带走，这是在蔑视陛下，蔑视皇权吗！"
眼前人摆出皇后的架势，王仁垂首低笑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奴才岂敢不遵圣上旨意，只是奴才刚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太后娘娘头风发作，太医院的其余太医束手无策，就让奴才来请张太医与陈太医。”
“本宫竟不知太医院其余太医的水平竟如此低，连头风都治不了了！”
这番说辞在她看来，一派胡言。
卫娆目光凌厉，盯着王仁，道：“本宫一大清早去给母后请安时，母后身子看起来并无不适，怎过了半日就病得如此严重。”
毫不留情戳穿谎言，王仁脸色有些挂不住，硬气道：“太后娘娘毕竟年纪大了，这忽然的头疼脑热也是常有的，皇后娘娘此举，是想阻止杂家带走两位太医，是要置太后娘娘的安康于不顾吗！”
一个奴才竟拿太后来压她，卫娆怒道：
“王公公！太医院太医多得是，母后并未下旨宣召太医，分明就是凤体无恙，若是真的有恙，自会让身边服侍的嬷嬷前来北苑要人，公公莫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皇帝身边的奴才，效忠的是天子，不是后宫妇人！”卫娆拿出后宫之主的气势质问道。
句句在理，毫不胆怯。
王仁一时语塞。
气得脸色苍白，手心发颤。
咬着后槽牙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口才，杂家佩服。”
“我们走！”
言罢，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拂袖而去。
卫娆长松口气，转头对太医道：“你们跟本宫进来吧。”
“其余人退出殿外守着，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踏入殿内一步。”
“诺。”
里屋内，随着木门打开，外头的光线浅浅的斜射入内。
一道强烈刺目的光于眼前晃动，视线模糊，只能看见来人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真实的面容。
“谢哥哥！”卫娆提着裙子跑过去。
“娘娘，你终于来了。”
谢慕云笑了。
*
醒来时，是在马车上。
身上涌现出一股暖意，仿佛置身在温暖的泉水中，再没有渗入骨髓中的寒冷，没有令人恐惧的黑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多日以来像山一样差点将她压垮的压力，全都消失殆尽。
耳畔萦绕着闹市商贩的叫喊声。
谢慕云缓缓睁开眼。
“你醒了。”卫娆惊喜道。
随后扶着谢慕云坐起。
谢慕云揉了揉眉心，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盖着一层厚羊毛毯子，衣裳早已置换干净，手脚不再有冰冷的寒意。
思绪回笼，之前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脑中，谢慕云用柔夷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下意识抚摸了下自己的腹部。
卫娆见她仍心有余悸，握住谢慕云的手道：“你放心，你的孩子没事。”
谢慕云颤抖的眼皮合了又张，得到确定答案，心中的担忧散去，舒出一口气。
强烈的冲击，谢慕云有些余惊未定。
卫娆叹了口气，眉目间满是愁容。
“谢哥哥此举算是瞒天过海了，眼下的困境虽暂时解除，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得想个法子如何熬过这一段日子，不让陛下发觉此事，不然事情败露，本宫以及卫家上下会跟着你一起遭殃。”
谢慕云深知这个理，她看向卫娆，慎重道：“你放心，我已想好对策，半个月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半月，为何需要半月？”
“娆儿，陛下的治国才能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他身边的阉党作祟，如今王仁已大有效仿当初李原掌权之迹，为人臣子断不能见其如此嚣张下去，我会建议陛下，尽早布局，斩杀阉党。”
谢慕云顿了顿，道，“事成之后，我便退出朝堂不再入仕。”
*
禁军一路护送，当朝皇后亲自送谢慕云回府，惊动谢家众人出来迎接。
卫娆叮嘱谢慕云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随后便返回皇宫。
谢慕云平安归来，谢家众人神色各异。
谢慕云面对众人只是冷漠的笑了笑，并未说话。
她能平安归来，江氏最为欢喜，在陈嬷嬷的搀扶下扑到谢慕云身上，抹泪道：“云儿，你总算是回来了，为娘真是吓坏了。”
“娘，我平安回来了。你放心，从此后没有人敢为难我们母女了。”
谢老太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沈氏双手合十道：“诶呦，云哥儿能回来可真是列祖列宗显灵，老天保佑啊。”
经此一事，她已看清谢家其余人的真面目，也清楚，是谁要害她。
冷厉的目光如一把利刃，直接射向缩瑟在谢慕安身后的女子身上。
谢慕云冷哼了一句，沉着脸，扶着江氏往里走。
回到梨芳院，江氏左看右看要将谢慕云盯出一个窟窿似的，急问：“云儿，你无碍吧，可有受什么伤，孩子可还在？”
谢慕云瘫坐在榻上，扭了扭腰身，露出松快的表情：“娘你放心，你女儿，毫发无损。”
为了让江氏放心，她打趣道：“那群人哪里斗得过我，你放一百个心。”
“如此便好。这回还真将为娘给吓坏了。”江氏捂着心口惊魂未定，拉着谢慕云的手徐徐问道，“这陛下没治你的罪，可真是万幸，云儿，这陛下为何大动干戈将你带进宫，又将你完好无损的放回来？“
江氏实在疑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那么大的阵仗，压着人进宫，怎么会那般轻易的放人？
谢慕云道：“娘，陛下想让我弃了这个孩子入宫为妃，但我不愿，所以我就骗了他，谎称我腹中的孩子已没了，不然陛下断然不会放我回府的。”
"这...."
江氏愣住，这等于是又欺骗天子，又犯了欺君之罪。
若是曝光，全家都得陪葬。
“这等于欺君啊，云儿，你怎能如此！”江氏脸色惨白。
“娘！我若不如此，难不成要在那号称冷宫的北苑凄惨的度过余生吗，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赌了一把，如今我赌赢了，至于陛下那边，只要皇后娘娘不说出去，此事就不会泄露。”
江氏实在不懂，事已至此，从了天子又能如何。
“云儿，入宫为妃有何不好？为娘认为陛下对你的情谊甚过你腹中子的父亲，不嫌你曾委身于他人，愿真心接纳你，你若是为妃，谢家贵为皇亲，依旧能在陛下跟前得力荣宠依旧不衰。”
在她看来，自己这女儿就是犟，不肯变通，入宫为妃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谢慕云不悦道：“娘，为妃，是为圣上之妃，一个“之”字便是我最不愿的，永囚于深宫的嫔妃有几个是真正能得到快乐的，嫔妃只能成为取悦天子的玩物，天子发妻已另有他人，不能享正妻尊荣，那我便不受妾室之屈。”
那么多女人共享过的男人，她才不愿意要。
“云儿...”
江氏还想劝，谢慕云冷声道：“娘，你别说了，我饿了，让小厨房做些吃食来吧。”
江氏叹了口气，心道真是性子倔，不撞南墙都不回头，她怎么就生了一个这样的女儿。
劝不动，只能作罢，吩咐下人准备吃食。
*
入夜，谢慕云在梨芳院用过晚膳后，差人去唤谢慕凝前来，等了许久没见着人。
谢慕云心中怒气愈盛，她拿着破月，直接冲到谢慕凝院子。
江氏知晓谢慕云说一不二的性子，定要出了心头的气，才肯罢休。她担心谢慕云下狠手伤了自己身子也闹出人命，于是便跟着前去。
谢慕凝正在屋内用膳，手里还端着一碗小米粥。
砰的一声，世界天旋地转。
噼里啪啦，桌面锅碗应声碎裂。
脖子前抵着一把短刀，锐利的刀锋划破细嫩凝脂一般的肌肤，拉扯出一道鲜艳刺目的红。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差点将谢慕凝吞噬，身子完全不能动弹，眼前人曲起的一只手肘将她整个人抵在房内的柱子上。
“你......你，三哥哥...."
“云儿！”江氏眼瞅着那短刀的利刃差一寸就要刺入脖颈，担心出了人命，拉了一下谢慕云衣袖，想平息谢慕云的怒火。
“云儿，你先冷静冷静。”
“谢慕凝！我自认对你不匪，不成想你竟如此阴毒，将我有孕一事泄露出去，就那么想置我于死地吗？”谢慕云狠厉道。
谢慕凝看着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多日以来的积累的恨意全部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谢慕云，三哥哥，哦，不，我应该叫你三姐姐才是，你今日拿刀架着我的脖颈，口口声声的质问我为何要如此对你，我倒是想反过来问问你，问问你们，为何又要那般对我，抢了原属于我的夫婿，把我当成拉拢太子一党的工具人，最后被休弃，沦为金陵城官家女眷茶余饭后的笑柄，还让我与我孩子此生不复相见，我想问问你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