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忽地,人群静了下来,大抵是因为上官照脸色愈发深沉,吓得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学子们都闭上了嘴。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冷声道:“碧波阁就那么点大,不需要这么多人过去,你们若是有力无处使,不妨去演武场。”

    “一个个跟泼猴似地,放你们进那碧波阁,那阁里的宝贝珍藏可就遭殃了,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去演武场。”不知何时,院监走了过来,众人更是屏息噤声,垂头丧气地散去。他甚是满意地捻了捻胡子,又看向孤零零一人待在角落里的司南,招手唤他上前,“你性情安分稳重,又去过碧波阁,对那里的陈设布局熟悉,就由你跟着督学去帮忙吧。”

    上官照点头,望着不远处还在嬉闹毫无正形的两人,犹豫道:“院监大人,我看那郡主跟去演武场怕是想要偷懒耍滑,不如遣她到我眼皮子底下。”

    “你安排吧。”院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棠月的性子哪能轻易顺从别人的安排,尤其还在跟上官照置气呢,更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就算是他指名道姓要她跟去碧波阁,她也不挪步。直到上官照拿出她的学册,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说:“违抗师令,记一过。”

    她瞄了一眼,学册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东西,勾勾划划的地方也不少。记得以前在国子监,她总是结不了业,记过太多也是缘由之一。这学年的她老实得多,估摸着足以结业了,她可不忍心功亏一篑。

    没想到这个上官照如此毫不留情,张克在旁也不帮腔,只会无奈地耸肩。她心下又怵又恼,杏眼圆瞪,道:“督学大人要我去碧波阁帮忙是吧,你别后悔,要是磕坏了什么宝贝,别怪我手脚笨拙。”

    “不要紧。”他的眉眼间升起微妙的得意,“以郡主你的身份,磕坏了什么都赔得起。”

    趁着这会儿旁人的注意力都在棠月身上,司南悄悄地将韩明烈拉到一旁,低语了两三句话,很快又遣他回到了人群堆里。

    眼看一众学子陆续跟着张克往演武场去了,棠月左顾右盼,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上官照:“就我一人跟你帮你去清扫碧波阁?你该不会有意为难我吧?”

    “表姐,还有我。”司南从树后现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定住了身子,像是生怕棠月会避开。他期期艾艾地说,“是院监安排的,说我对那儿比较熟悉。”

    她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往碧波阁走去,步子飞快,将他们撂开了一大截。

    到了该干活的时候,上官照以为她会耍无赖,结果她出乎意料地做事麻利,虽说脸上满是抱怨之色,但嘴上愣是一句话没有说,叫他也挑不出刺来。

    阁中三人像是互不相识,只顾埋头清扫,半个时辰后,阁外骤然传来急切的叫喊:“不好了!督学大人,那个韩明烈在演武场试弓箭玩,不小心把您那青雀给打伤了,您快去看看吧。”

    上官照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放下怀里的卷轴夺门而出,留下棠月与司南面面相觑。等回过神来,她想起自己还在跟司南置气,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他回味着刚刚她下意识的对望,心中的一潭死水漾起了涟漪。右肘微微一动,身边架子上的花瓶啪嗒一声掉落。满地碎片,他蹲下了身子,伸手将它们一一捡起,刹那间,刺痛遍布指尖,一片瓷白之中染上了几处血渍,如雪中红梅般显目。

    “你是蠢吗?”她惊呼,掏出帕子捂住了他渗血的手指。见他的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她不解,“受伤了还笑得出来?”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他的嘴角分明是上扬的,眸子里却是氤氲一片,“只要表姐你还关心我,就算流再多血,我也开心。”

    她沉默了会儿,仰头凝视着他如墨般幽深的双眸,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后什么事都不准瞒着我,还有……离上官照远点。”

    他抿了抿唇:“好,那我得主动坦白一件事。”

    “嗯?”她有些不解。他笑而不语,从里锁上了碧波阁,然后挽着她的肩膀走到一巨幅山河图的面前。他将山河图掀开,摸索了一阵,接着按着一处砖块轻轻一推,只听轰隆一声,墙竟然动了。

    “之前常常过来研习机关之术,无意间让我发现还有这么隐秘的地儿,连督学他们都不知道此处。”他走在前面,领着棠月踏入一片幽暗之中,等他将油灯点燃,她这才发现何为别有洞天。

    墙后有个密室,不大,只有一段向下的石阶,走下去才是真正的密室。虽说看不太清四周,但棠月明显能嗅到腐湿的气息,木柜、石壁、乃至桌凳都散着这股味。碧波阁四周都是湖水,她想了想,地下密室会泛霉也不奇怪,只是莫名隐隐约约还闻到了沁人的酒香?

    “禹杭的女儿红。”当司南从柜子下方抱出酒坛放在桌上时,她眸光一亮。他摩挲着自己还有点疼的指尖,轻声道,“准备了许久,本想在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哪曾想到那日你跟上官照掉在了芦苇林的陷阱里,后来也一直没找到时机,耽搁到了今天才拿出来。”

    虎门书院严禁嗜酒,没想到司南胆子那么大,还敢将酒带进来,而且还能藏得那么深,她又诧异又困惑,总之是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个温雅文弱的表妹了。她憋不住心中的惊疑,问:“我都没本事把酒给带进书院,表妹你是怎么办到的?”

    既然敢把这酒送出来,他自然是想好了措辞,不慌不忙地胡诌道:“ 书院里之前有一个做饭的伙夫是镇海人,跟我爹还熟得很,便托他在外采买的时候悄悄将这坛女儿红带进来。”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这酒……还是不饮了,万一喝醉被上官照知道,定得挨罚,你今日是没看见,我那学册上被他记满了犯下的过错,怕是这学年结业无望了。”她舔了舔嘴唇,又把这酒原封不动地捧回了柜子里。

    “表姐你不是一贯无所谓吗?何时对结业如此在意了?”

    “这些日子穆嫣嫣动不动在我跟前劝学,她还说皇城里的名门闺秀都在背后笑我都二十了,还要在国子监念学,是脑子愚钝,我可不能让她们看扁了。”她撇了撇嘴,有些忸怩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丢人,之前国子监里都是老先生,我倒没觉着有什么难堪的,只是这学年新来的教书先生岁数都不大,我还得遭他们管束着,真是不自在,还是尽早结业吧。”

    他身为伴读劝学劝了六年,倒不如穆嫣嫣跟她住一个月,怕是终有一日,穆嫣嫣在她心里的份量要超了他。思及此处,他的胸口顿时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闷得慌。他埋着头嗫嚅道:“表姐,穆姐姐在你面前未免太口不择言,若是你在她那里住得不舒心,还是搬回来跟我住好了。”

    这些天,她在穆嫣嫣那里住得着实不算舒心,两人作息截然不同,而且都是娇养之人,尤其熟稔以后,各自都露出了怠惰本性,就连关窗晒被这些小事都要互相推托。在那住得越久,越能体会到平日里司南对自己的容忍,她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了他。

    搬回原来的寝屋没多久,皇城那边传来国子监即将修缮完工的消息。数月以来,有的学子厌极了书院授业者的严苛,巴不得赶紧回到皇城。也有学子幡然醒悟过往在国子监是年华虚度,还有的不舍离开书院结识的同窗挚友……总之,悲喜各异。

    无意间,棠月听见院监劝张克赶紧从国子监请辞,书院这边看他是个人才,有心聘他,可以给他更高的薪俸,还把他当做下一任院监培养。他乐得嘴都咧开了,但没回绝也没一口应承,说是还要找人商量一番。

    张克如此磨叽,她以为他是打算欲擒故纵,为的是争取更高的薪俸。没想到,他真纠结起了是去是留,还有意无意地在她跟前提起此事,问她有何高见。

    她敛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情,认真地说:“国子监的头衔听着唬人,实则没什么前程,就算背靠淮雪公主,朝廷里还是没你说话的份。你出身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若是学不会趋炎附势,只能在国子监里每日对着我们这种冥顽不灵的学子,一直待到告老还乡。既然虎门书院有心栽培你,不如留在这儿大展拳脚。”

    “我可不是什么胸有大志之人,想留在这书院里也是图财,万一误人子弟,真是造孽。”他叹了一口气。

    “记得之前听你说过要攒钱娶妻呢,虎门书院这么高的薪俸,就这么错过,岂不是很可惜?”

    他微微一怔,笑道:“娶到了如花美眷也没用啊,这虎门书院又不是随意进出的客栈饭馆,她只能在皇城待着苦苦等我归家,就算攒再多钱,夫妻两人聚少离多,实在是折磨人。”

    闻言,她心下了然,道:“你话里话外明显偏向于留任国子监,不必举棋不定了,赶紧去回绝院监大人的盛情吧。”

    他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但我在虎门书院熬几年的话,就是院监了,掌管一切,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她噗嗤一声乐出了声,只觉眼前人真是狂妄自得,虎门书院是虎门山庄的,当上一个破管事的就把自己当做这儿的主人了。她说:“来,咱们的院监大人说说看,有什么有意思的?”

    他想了好一会:“能随意进出一些别人不能进的地方,就像碧波阁,里面都是珍品典藏,只有院监和督学他们才能进,等我当上了院监,我定要进去看个明白,这地儿到底有多神秘。”

    瞧他说这话时一脸憧憬,她有些语塞:“不用等你当上院监,我这会儿就带你进去看个明白。”

    张克当下好奇心起,可是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一饱眼福。她索性坦白自己跟穆嫣嫣早就溜进去几次了,又再三地保证没人会察觉后,他也放开了胆子,却也不乏谨慎,特意择了一个督学和院监都去皇城述职的日子再踏入碧波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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