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肃王府的大门贴上封条的时候,棠月仍躲在南风馆里避世,对此一无所知。一伙官差不请而来,要将她强行带离南风馆,她却以为他们是奉的肃王爷的命令,自然不依。

    官差没有多言,直接动手就要将她捆起来,她怒目而视,挣扎道:“竟敢对本郡主不敬,你们好大的胆子,等回了王府,定要跟父王告你们的状。”

    “郡主,我们这些人可不归肃王府管,换作以前,肃王爷他想管也能管得了,可当下,肃王爷怕是有心无力。”一个为首的官差使了个眼神,捆她的绳索松了松,“光天化日地,郡主若是不想丢了脸面,还请配合一些,我们也就不绑着郡主你了。”

    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见这位官差的面色有些松动,她便暂且放下心中的困惑和不快,老老实实跟着他们离开。本想回去后再跟秋嬷嬷她们问个究竟,可官差的马车驶向了与肃王府截然相反的方向,她被带到了宗正司。

    此处直属于楚皇管辖,拥有监管调查一切大小官吏、乃至位高权重皇族之人的权利。历代,在宗正司里任职的人都是经过皇帝精挑细选的,上上下下出身清白,行事铁面无私。朝中光明磊落者身正不怕影子斜,甚是推崇宗正司,反之则忌惮又无可奈何,其中不乏品行不端的王侯将相。

    被宗正司盯上的都不算无辜,若是到了羁押问责的地步,便是得到了楚皇授意而为,对此她早有所耳闻。站在宗正司外,她踌躇了起来,不解地问身边的官差:“为什么带本郡主来这里?”

    官差尚未出声答话,一阵嗤笑由远而近传入耳畔,淮雪公主从宗正司走了出来,立于台阶之上,睥睨着下方的棠月,眸子里闪过显而易见的讥嘲,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自称郡主呐?”

    她说着,接过一个侍从递过来的圣旨,然后砸在棠月的身上:“今日一早,肃王府便被搜抄查封了。”

    “绝无可能。”棠月难以置信,可她拾起圣旨,只是看了一眼便瞬间僵住。圣旨寥寥数语却是触目惊心……结党营私、专权敛财、辜负朕恩、数罪并罚、家产籍没,这些字眼萦绕在她的脑海,她不禁头晕目眩,“不,这一定是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真是可笑。棠月,你究竟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作天真?若是肃王爷没有营私枉法,你拿什么去铺张挥霍?你以为其他王爷的府邸家眷也是富可敌国么?”

    一连串的反问堵得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捏着圣旨一角,怔怔地看着淮雪:“肃王府的奢靡用度并非一时半会才有的事,为何楚皇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要挑在这大楚最太平无事的时候?”

    “多年以来,各地天灾人患,肃王爷装作体恤民情的样子四处奔波,外人都以为他是个好王爷,怎会知道他私下联合党羽克扣赈灾粮款。即使父皇早就有所察觉,碍于皇室声誉,又没有确凿证据,贸然铲除肃王府定会引发民愤,只能按兵不动。肃王爷不知安分守己,得寸进尺,竟敢在小疫期间劫走救命药材,抬高药价暴敛无度,陷所有人于水深火热,简直丧尽天良罪无可恕。”

    她顿了顿,挑衅地扬起嘴角:“好在本公主千找万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替父皇找齐了证据,当然趁热打铁,以防夜长梦多。但父皇心慈手软,只提起家产籍没,至于其他判处尚无定论。在此之前,你得一直留在这宗正司了,若是怕了的话,可以回想一下,是不是还有其他要交代,招供出一些其他有用的东西,也许能将功赎罪哦。”

    “我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人吗?”

    “差点忘了,你脑子空空,只会吃喝玩乐。”她冷哼了一声,别开目光朝着官差叮嘱道,“把她带进宗正司监牢,好生看管。”

    传言说,竖着被押入宗正司的人,大多横着出来。感受到淮雪投来的赦人目光,她后脊发寒,六神无主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询问清楚肃王府其他人的着落,她就被关进了监牢。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面临牢狱之灾,记得前年的新年伊始,她是在衙门的监牢里度过的。因为一个烂赌徒当街殴打妻子,她路见不平抽了男人一鞭子,结果男人是个不中用的窝里横,一鞭子下去就动弹不得,她则被他的妻子给告上了公堂。

    衙门判她拿些银两赔偿人家夫妻、平息纠纷,她不缺银两,就是觉得夫妻俩合伙讹她,这钱给得憋屈,宁愿在监牢里被关上十天半个月。

    那时衙门忌惮她的郡主身份,虽说扣押了她,但监牢布置得比客栈上等房都要舒服,每日除了三餐,点心也不间断。牢头怕她闷得慌,还把说书的唱曲的带进来给她解闷,怕她睡得不踏实,还把同一所监牢里的其他犯人关到了别处。

    当下身在宗正司,偌大的监牢也是只有她一人,但跟之前不同,这次只是为了严加看管,没有半分照顾她的意思,送来给她吃的皆是残羹剩饭。而且任她如何说尽好话,也未能撬动官差的嘴,始终没有打听到为何父王没有跟她一起关在宗正司里。

    这些官差刚正嘴硬,不愿搭理她也就罢了,被扣押许久,竟然一个来探监的人也没有。

    树倒猢狲散,肃王府怕是真的彻底完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透过拳头大小的天窗,棠月看见外面不再飘雪,树上发了新芽绿意渐生。后来,树上飞来两只青雀筑巢,成日叽叽喳喳地冲她叫唤,其中一只青雀,像上官照养的那一只。

    她看得并不真切,也许是似曾相识,亦或是她被困在这里太久了,所以产生了幻象。当她睡醒睁眼的时候,看见司芸与张克站在监牢里,一个穿着华贵看起来模样臃肿,另一个游侠打扮看起来风尘仆仆,她愈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心智错乱了。

    “你们是真的,还是我看见的幻象?”她说着,左右手分别摸上了跟前两人的脸庞,柔软的触感令她有些恍惚。

    她犹豫着掐了一下,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你能不能掐你自己?”

    “本宫自然是真的。”司芸一把拍开她的手,面露嫌弃地围着她走了半圈,“表姐,你不光消瘦了许多,看起来还有些痴痴傻傻地,莫不是这宗正司的人给你用刑了?”

    说罢,司芸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守在监牢外面的官差,那人振振有词道:“娘娘,卑职只是在此奉命看管,没有楚皇的旨意,断然不敢私下动用严刑。只是郡主她心高气傲,看不上我们送来的吃食,她要把自己饿得神志不清,卑职也无能为力。”

    如官差所言,角落里的饭菜纹丝未动,张克微微蹙眉,轻声叹了一口气:“郡主是想要饿死自己?”

    “对,死了就一了百了!肃王府如今一败涂地,我还有活路吗?如今我连我父王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终日被困在这个破地方,还有什么盼头!”

    “肃王府虽被没收家财,但人都还在,只有你跟肃王爷被扣押监禁,其他人都在楚都好好地活着。而且你与肃王爷的封号爵位迟迟没有被废,想必楚皇定是有所顾忌,此事定有扭转之机,你不必那么消极。”

    她急切地追问:“你知道我父王关押在哪里吗?”

    “放心,肃王爷在刑部的牢里,那里有太后的人关照着肃王爷。”张克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面色有些复杂,“这些事,难道宗正司的人没有跟你透露过一点吗?嘴巴还真严。”

    见棠月摇头,司芸撇了撇嘴,扭头讥诮地看向张克:“你以为淮雪公主是什么好货色?想来探望表姐的人都被她下令给拦住了,怎会允许这里的官差告诉表姐外面的事,让表姐与世隔绝心灰意冷,一点点把表姐给逼疯才是她的目的。”

    原来是淮雪从中作梗,棠月闻言有些释怀,鼻头倏地泛酸,豆大的泪珠在她的眼中摇晃:“我还以为是我平时脾气太坏了,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个个都不理我了。”

    在司芸的记忆里,很少见到棠月哭,她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捻起帕子覆在棠月的脸上,清了清嗓子:“表姐,你千万别感动,本宫屈尊来这种鬼地方可不是为了探望你,只是想来炫耀一下本宫如今的恩宠,谁让你从小到大一直那么瞧不上本宫呢。”

    旁人想进宗正司探监都没有门路,而司芸的口吻却是如此轻松,仿佛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楚皇如此宠爱一个人必有缘由,看着眼前人浮肿的样貌,她顿时有了猜测,问:“你有了龙种?”

    司芸点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本想借着这胎晋升妃位,再给我娘求个什么诰命夫人的封号,没想到率先用在了你身上。不知道楚皇他会不会在心里对我有芥蒂呐,哎。”

    说这话时,司芸的脸上毫无为人母的喜悦,满是波澜不惊。棠月看在眼里,无端想到了那个少时便追随司芸的李旭,又想到自己还以两人的私情威胁过李旭,心中不是滋味:“表妹,之前是我不好,谢谢你……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还你恩情。”

    在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刻,大家都怕跟肃王府有牵连,司芸能不计前嫌涉足此地,为她带来父王的消息,她已经很知足了。

    突然之间这么真挚,司芸更不知道如何招架,连忙指着张克:“非要言谢的话还得谢他,表姐,你这位友人托了不少人费了不少工夫,兜兜转转找到本宫帮忙,本宫这才答应找楚皇说情带他见你呢。”

    张克摆了摆手,示意司芸不必多言,可是她还是喋喋不休:“你这位友人可比那什么上官照靠谱多了,为了帮你们肃王府找翻身的机会,连国子监先生的本职都抛下了,三个多月以来全国各地鞍前马后地奔走。瞧瞧,刚千里迢迢赶回皇城,脚上的鞋都磨烂了,没来得及换就急着跟本宫来找你。”

    “娘娘不必夸大其词。”他的面上浮出一丝红晕,匆匆打断她的话,“郡主,我查到肃王爷有不少旧部曾在军中威望颇高,虽已解甲归田,我想他们倘若能够现身帮肃王爷说话,兴许能够减轻肃王爷的罪责。”

    棠月垂下眼眸,盯着他脚上那只裂开了口子的布鞋,喃喃道:“没想到这个时候尽心尽力帮我的人是你,我以为你会特别讨厌我。毕竟,父王他确实做错了事,拿了那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包括本该属于你的那一份……我记得当年你的老家水患,赈灾粮款无故消失,害得你们没吃没喝,不得不逃离老家外出谋生。”

    沉吟片刻,他深思熟虑地说:“我本该憎恶你们,可我查了许久,发现肃王爷是个很复杂的人。劫走药材的人是他,可暗地赠药给书院善堂、平民百姓的人也是他。至于克扣赈灾粮款,肃王爷拿一份,其他所有官吏平分四份,到流民手中只剩下五份。可笑的是,自打施行这套不成文的规矩以来,分到流民手中的比以前更多了,而且上下官吏皆无怨言。”

    “也许……他们害怕肃王爷的手段。”千头万绪化作一声叹息,他悠悠地继续道,“那年赵家村水患,朝廷派下八百万两粮款凭空消失,其实是下面的人瞒着肃王爷全部吞了,肃王爷彻查此事无果,宁可杀错不放过,将每一个跟粮款有过接触的官吏都送去充军,自此谁也不敢忤逆。我想,肃王爷有他的一套规矩,固然有错,但是倘若没有他,情况可能更糟。”

    最后那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张克的处境怕是有些艰难。

    注意到监牢外官差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棠月有些慌乱,厚着脸皮挪开话茬,高声道:“诶,我发现,张克你怎么对我的事儿那么上心?该不会是图我吧?想都别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瞧不上你。”

    顺着棠月的目光,张克也发现了正在偷听的官差,于是嬉皮笑脸了起来:“我还瞧不上你呢,要不是欠你半件华服赔不起,我可不帮你。”

    “你该不会忘了吧?之前祈福香会下大雨,你背我淌水,我说过我们两人的旧账一笔勾销了。”

    “哟,我这狗记忆,还真给忘了。”他想了想,“这次,换你欠我了,以后慢慢跟你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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