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觉得，沈淑晴当时说要烧衣裳，可能真的是因为她不喜欢。
他们出发已有半个月了，昨日进了一个小县城，找了家客栈投宿。歇息了一晚，今早起来，又得走了。
望春帮沈淑晴穿衣服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很不开心。
她给沈淑晴挂上香囊，披上披风后问道：“小姐，您不喜欢这些衣裳吗？是不是不合您的眼光。”接着又解释道：“家中虽有些钱，但到底不是大富之家，衣裳自然简陋些，您先穿着吧。”
沈淑晴叹了口气。
望春便知道，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衣裳。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沈淑晴叹气。
“我的确不喜欢。”沈淑晴说道，“不过不是因为料子，而是不喜欢这些衣服的样子。”
望春附和道：“这些衣服的样式确实有点老旧了，到了京中，就有最新的了。”
没想到沈淑晴“哼”了一声，略微气愤道：“新能新到哪去。直通通的，裹得严严实实，怎么不披条床单出去。”
“怕不是披条床单，都要更好些。”
望春瞠目结舌，道了声：“啊？”
沈淑晴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望春只能跟上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吓人。
难不成小姐之前，都穿得像是批了条床单。
望春觉得，还是先不要问小姐好了。
又过了几日，他们到了扬州，准备走水路，坐船去京城。
扬州繁华富庶，商客往来也多。又是三月三，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今日是，三月三？”沈淑晴坐在马车里问道。
“正是，今日人多，妹妹一会儿上船的时候小心些。”沈玉成骑着匹红马，弯腰朝着车里说道。
沈淑晴没回答。
望春倒是小声说道：“这时候，大家都往林子和山里跑，谁会去码头踏青。大爷担心错了吧。”
“大好的春光，女郎们却都不骑马出行，有什么意思。”沈淑晴冷不丁地感叹道。
望春又被吓了一跳。她实在想不出，小姐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怎么还有女子在街上骑马。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码头。
和城里相比，这里人确实不多，但依旧很热闹。船已经停在那里，陆陆续续有人上船了。望春拿起幕篱给沈淑晴戴上，沈玉成扶着她下了马车。下人们拿好东西，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顺利上了船，没人多看他们，也没人多问他们。
正当沈淑晴和望春进了房间之后，突然听见外面的声音嘈杂了起来，似乎是起了争执。
沈淑晴已经拿下拿下幕篱，坐在了椅子上，望春放下手上的包袱，到她身前说道：“小姐，我想出去看看。”
沈淑晴没抬头，说了句：“去吧。”
望春道了声“多谢小姐”，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望春回来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凑到沈淑晴身边，蹲下身来，抬起头说道：“小姐，您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一路以来，望春已经发现了，沈淑晴想知道的事，她就会知道；她不想知道的事，她就不知道。而这种太吵的事，沈淑晴一般不想知道。
果然，沈淑晴说道：“不知道。”
望春惊叹道：“小姐，原来扬州知府的女儿也在这条船上。”
“我听刚刚那些人的意思是，本来他们订了另一条船，但那条船在路上耽搁了，得过个五六日才能到。他们怕误了进京的日子，就上了这条船。不少已经上船的人都被他们给赶了下去。所以刚刚才吵了起来。”
“能和知府家的下人呛声，想来对方也是大户人家。不过可能是因为主人不在，最后还是下了船。”
“我回来时遇到了大爷，他说船马上要开了。”
沈玉成还让沈淑晴待在屋里，最好不要出去。不过这话望春不打算说。沈淑晴去哪儿，可没人能管得着。
她掠过这茬，继续说道：“小姐，那知府家的小姐，是不是也被挑中了，要去京城选秀呀？”
沈淑晴笑道：“怎么，你还想见见人家小姐？”
“哎呀，”望春不好意思道，“我没有。知府家的小姐，想想就吓人。”
“不过，要是能见到，那见见也还行。”望春低下头，扭扭捏捏地说道。
傍晚时分，望春就见到了这位小姐。
在船尾的甲板上，身穿大红妆花袄，翠蓝百花裙的小姐，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面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一旁的丫鬟有的捧着盐渍的梅子，有的端着沏好的香茶，还有提着一鼎小香炉的。香炉里冒出袅袅的烟雾，闻着有冰片的味道。
看样子是晕船了。
沈淑晴和望春悄悄占了甲板一角，显得人单势薄。
即使跟在沈淑晴身边，望春依旧不敢直接去看那边的情形，她只敢垂着头，悄悄打量一下。
不过，这就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至于沈淑晴，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岸边的景物。
待了一会，望春看够了，她们也就回去了。
回去后，望春说道：“那位小姐的裙子，我家小姐也有一条，不过是嫩黄色的。临走之前，被我烧掉了。”
望春以为沈淑晴不会说什么，没想到沈淑晴接着她的话说道：“那不是她的。”
望春顿了顿，说道：“那是周公子送给她的。”
沈淑晴显然没有探究的兴趣，望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望春心想，说不定小姐知道的比她多多了。
直到要入睡了，望春才猛然惊道：“小姐，那个周公子家也在京城，咱们不会遇上他吧？”
沈淑晴躺在床上，如往常一样风轻云淡地说道：“遇上就遇上，又能如何？”
“说得是，”望春愤愤道，“要是真遇上了，说不定还能吓死那个负心汉。”
已经是初春，但是越往北走，望春觉得越冷。
这日，快到京城，望春从房里出来，到甲板上寻沈淑晴。
沈淑晴白天是不会出来，只有夜色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出来。白日太吵了。而望春晚上一般不会出来，她觉得太冷了。
但这几日，望春有些睡不着。离京城越近，她心里越乱。
今夜上弦月，月似弯弓。
望春刚想叹一口气，水里“哗啦”一声，跳出来了个东西。一道黑影窜到望春和沈淑晴身边，吓得望春大叫了一声，一下子抱住沈淑晴的胳膊，把头埋在沈淑晴肩上，瑟瑟发抖起来。
这一串动作下来，江上依旧很安静。
直到沈淑晴的声音响起。
“我救了你，你想杀我。”
望春听了这话，又是一惊。不过这次她心里有了准备，倒是好多了。她甚至还抬起头来，看了看前面的东西。
是个人。
一个穿着黑衣，浑身湿透的男人。
“你是谁？”
“我自然是我。”
望春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
那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你说你救了我，是吗？”
沈淑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杀了许多人。”
黑衣人的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冷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这沉默和夜色一样，黑漆漆的，压的人心里发慌。
黑衣人的喘息开始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听得望春难受。她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蠢笨，小姐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再不济就什么也不说。小姐心善，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命都要保不住的人。而且，小姐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望春现在已经不再害怕这个黑衣人，相反，她还想训斥这人一番。不过沈淑晴都没说话，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黑衣人已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了。
“你既然想活，那就活下去吧。”
沈淑晴看着他说道。
黑衣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下一秒，他又凭空落到了水里，“噗通”一声，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望春又想叫了，不过这次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咽下那声惊讶，看着水面，小声道：“小姐，他，他又掉下去了。”
沈淑晴淡定地说道：“没事，他会漂回去的。”
“哦，”望春冷面道，“那让他多漂两天吧。”
那个黑衣人有没有多漂两天，望春不知道。望春知道的是，两天之后，他们到达了通州。
京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和上船时一样，他们一行人毫无波澜地平安下了船。然后在第二日，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