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朔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曾经有人类(咒术师)这么问的时候,有一个集体的神(咒术界)来说服他,说生命本就是苦难的(祓除咒灵本就是痛苦的)。

    就像是优(Suguru)从师傅那儿获得的经文——

    虽然读诵阿弥陀佛并不解决现实中关于诅咒的问题,但它让自己的心灵找到了愿意承受这一切苦难的理由和支撑。这个说服建立在苦难本身的基础上,建立在世事无常而自力难为的基础上。的确,优的身体确实能够承受部分的痛苦,但是、人们仍然需要在心灵上为自己找寻一个苦苦支撑的意义。

    当优找不到这个理由的时候,痛苦就只是痛苦本身,变成了一种纯然的痛苦。

    没有人能接受一种纯然的痛苦,于是要有一种高于心灵的抽象物(比如他读诵净土宗经文里的无量寿佛),它曾经指引优、告诉优,这都是有意义的。

    无论意义是来自于优的奉献之爱,不断行善,不断为弱者祓除咒灵,能够让他感受到自身一种道德上的伟大——哪怕被人嗤笑为自我满足也罢。

    亦或是大多数人的世俗之爱——即对家庭的奉献。自己作为个体可以历经苦难、可以日夜劳累,但将诸多回报投入到这个家之后,能感受到一种满足,并且认为家即是自身的延续,是生命意义的延续。那样也很好。

    总之,若是能看到世间的希望,即便心愿是那么的渺小,未必真的可以企及,甚至寿命终了也未必能触碰,便一切安好。但是,人一旦没有希望,人生的意义也就虚无了。

    哪怕做的是和以前同样的事情,一样在等待往生净土的接引,一样在驱除尘世的污秽,但是没有希望(不会有结果),修行的过程也是虚无的——“纯然的痛苦,令你早早地瓦解。”

    少女的声音将优从人生走马灯里拉了回来。

    她曾透过羂索的心灵、人之诅咒的心灵——感受他者记忆里的“术师夏油”、“危险的咒灵操术所有者”。

    但不同人眼中的那些滤镜、统统都不如本人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要来得直接、来得显著。因为靠近了彼此的距离,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更能深有体会:眼前这个男人、心灵早早就出现了裂缝、就快要崩碎了。

    内心脆弱、自我矛盾,同时却又是个固执己见、爱强迫自己的极端之人。

    这是少女对夏油优的肖像画。

    “是吗、是这样啊。”

    优苦笑。但语气是欣喜的。为自己被“发现”、被“看到”这件事而感到喜悦。

    精神内耗所带来的疲惫感,让他无法与自己所察觉到的、这个咒术世界虚妄轮回的螺旋做出一丝一毫的和解。

    这是他的道德洁癖、他的完美主义——让优绝不允许、这样肮脏歪曲的现实竟然才是这个世界的“本真”?这个世界竟逼迫着所有人共同奔跑在一场毫无意义的马拉松(死亡轮回)里——整个世界都是除不尽的悲剧(娑婆世界的丑陋不堪)!

    既是除不尽的……自然而然便意识到、在这之后的净土也不会如期来临。

    这样的世界,无法让优笑出来。

    “比起话疗……我觉得现在的你更需要这个。”

    好吧、第一疗程开始!

    说完,少女那宛如母亲的拥抱,将想法过多、思虑过重的咒灵操术包裹在了温暖的触感里——你现在需要放松休息一下,而不是愈加沉重的负担。

    这份心意、是温柔的。悯爱着他。

    同时也是威德的。强硬地斩断他心中的杂念。

    优的烦恼、痛苦和无意义,融化消解在了慈悲照耀的甘露(羊水)中,获得涤荡。这就是神子大人的威能(母职)吗。不禁感动得想要落泪。

    不,这只是名为贴贴的、对古代玉玉咒术师的放空大脑冲击波。

    【没有啊、才没有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个安慰的抱抱啦。你这个笨蛋,不要擅自把我想象成□□!也不准在心里喊南无□□□□!】

    少女恶狠狠地抱紧他,准备用临近窒息般的灵魂上升状态(?)让这个脑补过多的人清醒过来。

    好、好高兴!

    这样体贴亲切的神子也好喜欢、倒不如说、是更喜欢了。连一秒的思考都没有,就无中生有地领悟了萌之道的古代咒灵操术——发出现代御宅族般的感叹。如果出了周边、这家伙一定会入手的吧——哇啊!早生了一千年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要啊!

    并不存在的妄想正在污染二人单纯的人际关系。这种时候必须要出重拳。

    但局势早已逆转。

    刚才还慈眉善目拥抱着孩子的母亲,已经开始露出困扰的表情在对方手里挣扎了。现在、是优的回合!

    “放开我、你这个不成器的大龄儿童!”

    面对退化成蛰居啃老族的前·有为人士,她发出了老母亲式的呐喊——【善也无法走到最后、恶也无法走到最后的半吊子!哪怕你彻底黑化、像叶王那样灭世我都还算你有点出息!】

    “真的很抱歉……我是个不器用的家伙。”优面带歉意地锁住对方,“并不是想要寻求宽恕。只是神子大人、您给了我梦寐以求的包容和理解——我还能拿什么作为回报呢。”

    在说什么漂亮话啊这人。还在进行自我欺骗吗。

    少女连连摇头。

    “什么都不要么、您太无私了。”

    他略带悲伤地说道。

    这态度很明显是将她当作了可以无限寄托愿望的外力(神佛造像)——“我可是个人类哦。归根结底与你一样的人类哦!”

    她朝他踹了一脚,嘟囔着。

    其实、也并非不能理解。

    就像羂索也常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待她,将他个人的心愿投注其中,归根结底是一种充满个人私欲、以他自我为出发点的视野。这不算什么大毛病,毕竟是效忠神子的八叶嘛、对她表达各式各样的愿望也是缘分缔结的一种形式——具有包容心的少女完全能够理解。

    但优不是那样的哦——因为他的自我太稀薄了。所以即便用特别的目光看待她,寻求着帮助,方式却体现为一种自我攻击的情绪。

    他无法在这一过程中提振自我,只是在找借口自暴自弃、不用去面对世界的残酷真实和无意义。躲回到壳里、逃避一切、这样就好了吗?

    “你相信自力是难为的,所以你就想要完全将希望押注在我的身上吗?就像你曾经完全交付、等待佛陀的接引那样。可是、我是人类啊……我会亲自跳出来骂你的哦!”

    她握紧双拳,看向已经变得油盐不进的人。

    总是在听别人的话——村人的、师傅的、被救助者的……你自己的呢。倒是也看看你自己呀、究竟什么才是令自己开心的事情。

    碰的一声,发出怒气的脑瓜撞上了他的胸脯。刚才拳头攥那么紧、还以为她要直接上来揍呢。还是那么温柔、这样可不行哦。

    “既然是活着的,对自己活着这一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别人再什么样终究还是无法陪你走到最后,每个人都是赤条条而来最终回归尘土,硬说意义,也许本没有意义、只是在活着。所以啊,你人生的意义(价值)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定义)就好了。”

    少女如是说道。

    现代人宣告上帝已死:“优,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镜子里照耀出的面影(神)、正是你自己!”①

    南无三,这是何等的无慈悲!②

    随手几句话完全否定了“固执小优”十几年来的价值观——趁迷茫的古代人陷入思想大混乱的震惊状态,少女立刻接上了欧拉欧拉友情破颜拳。K.O.!非常好,顺利摆脱黏着系队友的同时,还补上了作为精神损失费的物理超度。

    啪啪鼓掌的普通导游羂索,也为这一套连续普通拳的华丽连招深感欣慰。

    “太美丽了。”他这是在赞美什么啊。

    ——到达咒术最高城!太美丽啦、平安京,哎呀、这不咒灵操术吗?还是看看远处的风景吧、神子大人。③

    第三者的加入让气氛变得又抽象又诡异。

    对此,刚从沉重打击(物理)中爬起来的优,还是在持续着坚决的自我否定。

    因为力无处使……但也不想去思考、如何向世界的荒诞妥协。其实硬要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像个合格的零件、本分做好自己祓除咒灵的事情,很符合咒术规则的对吧。其他的再也不去想,看见伤害与被伤害背后的故事也不用过问,只管做自己的事情,这样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到吧。

    他其实懂的: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是过错方。

    想要救人并遗憾死去的咒术师是没有错的,被伤害的非术师也是没有错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唯一悲哀的只是人类太过脆弱、和自己太过无力这一点。这个世界的本意就是这样的无尽厮杀,大家都没有做错什么,但就是无法过好一生,所以才令他如此痛苦——

    找不到过错方、也就没有集中攻击的对象。无处发泄、只好对准自己。这就是夏油优。如果能做到视周遭的一切为理所当然,那他就不构成他这个人了。

    【人类有时是需要谎言的——可能你也是吧,优。】

    神子悲哀的话语回荡在他的内心。

    有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因为找不到灭尽这份荒诞的解题答案,但眼前的这个人、应当是可以做到的。依赖着对方而活,这样的活着、看似懦弱,却有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对方的勇气和羁绊。他可以为之付出所有。

    “所以啊,这样的勇气羁绊、这样的决绝不再有退路,怎么不算我的爱(大义)呢——这就是独属于我的修行(大义)啊!”④

    不是只有传达了的,才是感情。一刻的欣慰也足够。⑤

    不是只有你来我往的,才配叫爱。一厢情愿也自以为足够。⑥

    异样悲哀的心情在内心蔓延,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这就是救赎。他,大彻大悟了。

    被这个世界残忍对待、残忍地欺骗、残忍地背叛……无法原谅,也无法与之和解,只能一个人在角落里拧巴着、安静的自我内耗。但是,那个声音把我厌恶的一切,如同洗涤全身,让它们从我的感官里消失。

    现在我的感官在共同肯定着,可以唯一容许的存在、那就是她了。⑦

    优眼神中的坚定,在向她传达着自己的回复——的确、他的自我太稀薄了。即便如此,那也无所谓了。这可能就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吧。就这样吧,是他自己选的,将自己的全部交托给她,这就是他的答案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等等,这个人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起来了,一通语无伦次。

    常言道,痛苦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咒灵操术似乎无师自通地用出了这一招。

    呜呜呜……见此情此景,少女流下了眼泪。

    不是被感动的。而是痛苦确实成功转移到她身上了。

    “这一届的八叶真的不行啊。太不争气了。”

    直至行走在京中,她仍止不住地抱怨着。

    “真是抱歉啊。我太弱小了,没有力量。”⑧

    羂索、地之朱雀毫无歉意地敷衍。

    “真是抱歉!神子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夏油优、天之朱雀只会在这一味的私密马赛典中典。⑨

    “你啊——”她怒视咒灵操术,“说的就是你。一边心虚一边道歉的人更无法原谅!”

    优阳光开朗地笑着,以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擅自融入了少女的“未来王小队”行列。

    不会对他说什么你悔改罢之类的话疗嘴炮。心之壁太厚了,哪怕对方撞到头破血流也是停不下来的。比起明面上的一了百了,这样淡定的坏掉也好,还能开心地笑出来就好,尊重祝福理解三件套走起。嗯……总之倒是和她团队的带恶人氛围(?)切合许多。

    无奈的少女径直向前走着,直到天上飘来的小石子擦过她的脑袋。

    没有杀意,但是在刻意惹人生气。

    龙神神子抬起头,被人使劲摇晃的枝丫落下来了许多梅花。那人正坐在树梢,璀璨的天蓝色将她笨拙的模样收入眼眸。

    二人的初遇,正是这惊鸿一瞥。

    “哟。”她向地之青龙打起招呼。

    他学起对方的样子,也哟了一声,随后如孩童般幼稚地叫喊道:“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了哟、早看到了,笨蛋!”

    “你才是笨蛋。”他继续摇晃树叶,“笨蛋、笨蛋,落得到处都是。”

    忍不住想抽他一顿,她无奈地质问:“笨蛋,明明是你丢下来的吧。”

    “笨——蛋——”树上的人咧着嘴,拖腔拖调道,“礼物啊、这是欢迎的礼物。要好好感谢我。”

    “好啦、谢谢!”说完,神子就准备爬上去,把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抓下来胖揍。

    那人故意乱动:“做什么啊?可别带累我。”

    于是,两个人在上面打了起来。

    等到菅原家的人赶来,在羂索和优的目送下……这棵上好的梅树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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