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阴阳阵

    苹果,是因爱而自己选择死亡的人的奖励。①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爱是真实的),恐山市子(星浆体)大概值得一个苹果的奖励。

    所谓的八叶虽被预言选中,仿佛天生就有着天赋的使命。可是看他们一个个的、往往都有着自己的疾苦:六等星交汇于棋盘天元处的谎言、有的人至今也未识破。

    就像是询问星浆体是否“爱”(顺从)自己的命运……她们其实并没有觉悟、自然也不会有爱。宿命是外在施加的幻象,爱是长期以往的错觉,所以不会有奖励哦。

    咒术界的日常就是沉重潮湿,难以呼吸的,温柔而缓慢地掐住脖子的那种痛苦。无论哪个时代,大概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是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的,一想到这种日常会持续一生,就要发疯。但对于藤原仁、贺茂宪敏、市子这样的人而言,这是生来如此的。

    换作现代人隆圣,他或许会对他们说“生来如此就一定是如此吗”这样十分具有现代性的话,完全不会考虑到一个古代人该如何在主流环境的侵蚀下、主动意识到反抗。

    换作古代人当中被排挤的边缘另类、羂索,他也许会说“食禄之辈无须忧心其他更残酷的事情,成天沉浸在这种无聊的烦恼也真是够奢侈的啊”,随后还会阴阳怪气地拍手呢。

    换作夏油优倒有些不同。正因为他忍受不了,所以他选择了发疯。上来对着御三家就是邦邦一套:“真好啊贵族公子哥们也有烦恼呢,会亲自深入乡野祓除咒灵吗,你这么强啊真是太好了、诅咒都交给你了,什么你不强啊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开发术式啊你怎么睡得着的?!”

    当麻木成为习惯,赞赏成为谎言。无尽的日常是难以忍受的。生活可能随时脆弱到一击而溃,可世界和你却依然存在,仅仅是在那里存在着……在天元的结界里退缩着,静止着。只要京中相安无事便一切皆可糊弄过去,星浆体牺牲一个之后更是还能再糊弄五百年呢。

    于是少女降临了、突然打开门从天而降的谜之音——羂索认为,或许意义就在于此吧。从此刻起,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了。

    若蛋壳没破的话,雏鸟将无法诞生而死去。

    吾等就是雏鸟、蛋则是世界。

    若是不打破世界之壳的话,吾等将无法诞生而死去。

    将世界之壳破坏吧!为了让世界革命!②

    “所以说,苹果就是宇宙本身啊。寄于掌心之中的宇宙,是连接这里的世界和那里的世界的东西。是连接自我与康佩内拉(对整个人类的伟大博爱)的东西啦。不论是谁,要是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会非常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③

    仿佛从云端发出的飘忽不定的呓语,完全不懂在说什么……但是仍有想要传达之物。尽管世间太多无奈,但我会守护你的幸福。

    “分享命运的果实(苹果)即是在分享爱,这是很棒的事情。零,但你只是个人偶,你的牺牲(爱)并不是真物。”龙神神子对天之玄武道。④

    市子没有名字,市子只是一个职位,可以代表着任何一位恐山灵场的首席巫女。

    所以神子给了她一个名字:零(Rei)。⑤

    羂索的话语并不会冲击到市子的心灵,究其原因……大概是她无比坚信与天元为敌的羂索绝非善类吧,所以也不会将那些话放在心中。但神子是无法用以往经验去交际的,她定义别人,不被别人定义。

    零(什么都没有)是她定义的市子的实质。

    人偶(伪物)是她所理解的构筑市子一生的理。

    “我讨厌命运——”少女的身躯向后倾斜45度,目送市子,“多么希望你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啊。”⑥

    出生,相遇,离别,成功和失败,人生的幸运和不幸,如果这些都是由命运事先决定好了的话,那人们又是为何而生的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那神明可就太不讲道理、太残酷了,那样的话人们就没有未来,因为我们深知,自己必将一事无成。⑦

    所以,星浆体(注定的牺牲者)啊,我问你:你讨厌命运吗?你满足了吗?

    没有回答。市子逃跑了。

    没有求助。市子逃跑了。

    “不追上去没问题吗。”羂索的声音。

    “……”身为星浆体护卫的贺茂沉默摇头。

    但目睹这一切的藤原仁站起身,而且拉上了完全拎不清局势、只会撒野的好友六眼,开启了本次谈话的终曲:

    “咒术师不是正义的伙伴,也不追求道德上的完人。倒不如说,依附于家族的术师、本就只是朝廷豢养的刽子手。神子大人,我没有什么高远的追求,只做我能做的事。如果您欲改天换日,我的立场只会让我不得不成为您的敌人。”

    藤原家的十种影法术确实是很懂自我疏导的人,并且在这样的家教氛围中保持相对健全的心态,真的很不容易哦。坦言自己是走狗这一点,也非常值得敬佩。

    羂索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感,八叶里总算有没那么拉胯的家伙了,起码心境上就比某个咒灵操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少女平举拳头、仿佛正与对方隔空碰拳,与天之白虎对视道:“透过对手(敌人),本就能看清自己的本心。你也一样吧。”

    仁道路上的“对手”不是神子,透过他看到的与之相对的心,是优。

    “我会不平等地救助他人。”他看向陆奥国来的术师,“我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不会妄想救助所有人。只要保护好我在意的那几个就够了。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一家一户妄图在诅咒横行之世独善其身吗。就算真的实现,背后又是多少人的尸骸在为你这份渺小的、虚伪的独善其身而付出代价。夏油冷笑:“连御三家的精英都这么认为。咒术界彻底没救了。”

    比咒灵操术站得更高处的家伙,却是不用承担责任的、是可以任性的。比自己更弱小的家伙,拼命地救人但也是无济于事的。更多的普通人的性命,是无助的、被错过的。这一刻,他闪过许多人的面孔,救到了的、没救到的,最后是师傅殷殷期待的目光——“优,你的能力是令诅咒亦畏惧之神技!”这句话是他的起点,同样,这句话也是他终生的枷锁(诅咒)。

    令人作呕的感觉让夏油别开了脸,不再去注视对方。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会被选中为八叶啊。

    优不明白,他混在乡野之间、与“庶民”打交道太久了。他不知道咒术世界的很多“贵人”是不在乎非术师乃至其他陌生术师的性命和未来的。在这种诅咒横行的盛世、甚至有种及时行乐的腐烂和奢靡。所以羂索鄙视他们,宿傩嘲笑他们——而神子,发誓要打烂他们的防护罩(壳)。

    “如果天元大人的结界出问题,不仅咒术界……整个国家、连带着所有人的性命都会受到伤害。”仁冷静地分析利弊。

    你们是在拿普通人的性命威胁我们吗?拿你们并不在乎的庶民作为要挟——夏油气愤地准备动用术式,却被一旁的神子阻止。

    “只是你们做不到罢了……太渺小了。”少女自信地笑了,“实话实说吧,你们的世界烂透了——你就这样满足了吗、可是我不满足啊。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会做到。”

    “啊、想做的话一定能做到的。”隆圣的手按住剑柄,“成功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信念哟、是信念感啊!”她习惯性地接道,“如果自己说着做不到,而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就更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会改变!”

    贺茂宪敏安静地看着这一切。面对藤原仁的目光,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神子一方。

    “为什么?”仁无法相信,宪敏应该是最看重家族身份的。

    “因为那时候……我亲眼看见了。”他闭上眼,回忆着那场天崩地裂的战斗。

    那场龙神神子与两面宿傩的对决,战场边缘的炮灰联军们连助兴喝彩的价值都没有、只能当个闭上嘴的观众。他们分明也是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咒术师,实力强劲的精英,从死境厮杀成长出来的啊……可在这二人面前,如蝼蚁般渺小。

    “夏虫不可语冰。”贺茂宪敏淡然了,从前他遵照家族的旨意、一直行走在更加简单的道路上,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提前为自己铺好了路。目睹那一场战斗后,他想要尝试更加难的另一条路。

    【就算失败了,也不要中途放弃。因为那是给你的考验,在你跨越它的同时一定也会得到些什么吧。】

    从没有人这么告诉过宪敏,还有简单以外的选择。作为私生子的他,是不能失败的,是不能辜负族人的栽培的。可他还是想要尝试一回,就这么一回。这一回哪怕输得彻底,也一定能愉快地发笑吧。⑧

    八叶的分裂、龙神神子与咒术界的分道扬镳宣告了计划的开启。

    少女丝毫不感到惋惜,先前的所有努力均在此刻收束:“我要覆盖这个国家所设立的天元结界。将她的净界……转化成我的阴阳阵法。这一转化过程可能会非常久远……命运的果实或许要等上几百年甚至千年也说不定。但我还是决定去做、去成为开启通道的、最初的钥匙。”

    羂索了然地微笑,这是他与神子旅行途中不断讨论、实验、研究出的方案。为了等这一刻不算太久。

    封印怨灵,净化龙脉,召唤龙神。

    收服持有灵,举办大赛,成就通灵王。

    主轴一一对应。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十分清晰:开展大赛的仪式本质是让通灵者的灵力/巫力充盈整个世界,与大自然响应,呼唤星之意志、即伟大精神。这个步骤与净化龙脉、召唤龙神本质上是一致的。

    这个异世界本就没有龙脉,而且除不尽的诅咒、使降世的白龙神子(玩家)无法像以前那样通过彻底净化平安京的怨灵来达成结局(通关)。反而受咒力结界的阻隔,术师与诅咒始终世代回旋于这个咒力高压锅内,让她的愿力无法直通天地、沟通宇宙、让龙神或伟大精神降临。

    “要像拔钉子那样、将镶嵌在大地上的净界拔掉。换成我的锚(灵力)。进而印刻、打通整个世界的天理。”

    这就是她的命运换乘!

    夏油没有一刻走神,用尽全部的心力去倾听、铭记、领会着这份使命。是的、他坚信这就是自己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她的心像明月一样,给夜间迷路的人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而他、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

    ——优,你的能力是令诅咒亦畏惧之神技!

    师傅的声音回荡在他心中。咒灵操术的术师泛着泪光:师傅,你是对的。我的这份力量的确是有意义的。

    靠在门边的隆圣举起双手,比了一个拍照的「」动作,将这一幕收入眼帘。

    “乘上特快列车,带我前往世外桃源,夺取所有一切吧……都随你所欲。”愉快的幼驯染低声地哼着歌,为这幅情景配乐。⑨

    少年少女围成圈,伸手划破天空,开始转动的既定传承——映照在隆圣(星之一族)眼中的究竟是何物。不愧是我的主君(wagakimi)——前·天鸟船书库的保管者、现·历史的参与者发出喟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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