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精神

    现实世界发展出了一套强调日常(普通社会)与非日常(咒术社会)分离存在的宇宙论,然而,少女的思想则建立在一种相互关联的统一宇宙的预设之上。

    人类与诅咒、生者与逝者、此间与彼岸——所有这些存在,在神子(御子)的世界里都共存于同一个宇宙,但这一宇宙被分层与细化。此中最重要的分野在于天地之分,因此她往往对天地间的沟通有着特别的关注。①

    号称通灵人的少女,看似与咒术师一样,拥有祓除咒灵的特殊力量——但本质上、她所拥有的核心实质是飞越宇宙不同层次的力量,也即沟通天地的职能。

    例如传统话语体系中的“神”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概念,其意义既有“人之精神性”,又有“神性”。神不是有时表示人之精神性、有时表示神性,而是——它总是同时在表示这两种意义。这种表达方式、更多是为生者的利益服务,在将无形之物(神)进行人格化,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去解读超越于己身的存在。

    因此,在普通人眼中,一部分特级咒灵可以被称为“神”;在术师们眼中,一部分无法企及的强者也可以被称为“神”。

    然而,那位少女的话语体系始终肯定人类身份的有效性——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被咒术界定义为天灾鬼神的两面宿傩,乃至扩张到所有术师群体,都视作人类。在她看来,人类无须费尽心思将神进行人格化,去穿凿附会,去绕远路地追求“拟人之神”。

    她认为人类仅凭自己的努力、就能够让自己变得“如神”(like spirits)、“成神”(becoming spirits),这便是另一种与传统相悖、但也可互为补充的、追求“拟神之人”的道路。②

    在此基础上,羂索将她的这种自我神化理论继续往前推进,认为人不仅能成神,而且能全然脱离其肉身而“登天”(ascension),到达真正的无拘束境界。

    这便是二人千年贯彻(并不断发展更新)的路线。

    以上,是天元的观察结果。

    ——

    被极之番一举击溃的夏油杰、倒在地上。

    “能领悟吗?现在的你、太渺小了。”

    少女喃喃自语,但也没有驻足不前,继续和同行者朝下方更深处走去。

    漫步途中,羂索轻声发出嗤笑:“刚才都已经现场为他演示一遍了。如果学不会的话、那证明这位夏油君的才能就只能到这儿了。后续的世界、倒也不是很适合他哦。”

    “但是……比起极之番,我倒是更希望他能借此时机领会反转术式。只要能活下来,总能升级的。”

    不过,如今的重点在前方的天元,这些事情只有看事后的个人造化了。

    她深吸一口气,拔出了体内的御神体之剑。

    在一千扇密门的背后、只有一条是通往正确的路,这便是其主人在薨星宫布下的用以隔绝任何人的结界。

    “我来了哦,天元。”

    时间有限,她直接挥剑斩迷宫。

    伴随着强烈的劈砍,薨星宫主人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羂索刻意落在少女半步之后,向远处的方向挥着手,话语中略带调侃:“好久不见,老朋友。”

    “哟、想必你也早预见了会有这天吧。”

    冒领星浆体身份的城户拉拉紧跟着也打了个招呼,二人完全没有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自觉。

    恭候大驾的天元、态度比想象得还要平静。

    少女接着道:“默许我代替天内理子走到这里……天元,其实你也很想跟我面对面地聊上一会儿吧。”

    天元点头:“因为我认为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而且、我也有诸多疑问想要与你探讨。”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回答,羂索不置可否,只是态度暧昧地挑眉,将舞台交给身前的主人公,自己不发一语。这次会面,他负责的是备用方案,所以,现在的时间还是留给执行初始方案的神子大人吧。③

    “你应该明白‘面对面’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吧?”少女向对方伸出手。其实、只要天元继续宅在结界不出来,她无法像现在这样看见(读取)对方的心。

    天元自然明白这一点。

    但是……这样也好。谁又能知道、家里蹲了几千年的天元,历经沧海桑田……是否会感到寂寞呢。

    ——

    守护弱者以制诅咒,以祓除咒灵为生的人们……

    自打人类拥有负面情绪的伊始,就有诅咒,自然也会出现大量危害人类的事件,由此,咒术师这个群体应运而生。

    放在漫长的咒术历史上,像天元一样的术师不胜枚举,她自认为、自己的诞生没什么特别的。最初的天元、也是无数个战斗在历史的阴影之中、和大家一起秘密守护着人类的一份子。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飞鸟时代、久到奈良时代,亦是如此。然而,他们毕竟只是个体,在人类当中只占据很小的比例,但是、要祓除伴随人口数量不断爆炸增长的咒灵,难免到达极限。

    于是,在奈良晚期,为了应对数量爆炸的诅咒,有一小撮人产生了觉悟,他们逐渐开始联手,希望组建一个共同体。上个时代的佛教普及对这些术师们影响很大,这群志同道合之人都深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理念。天元也是其中之一。

    最初的仁人志士怀揣着这样共同的崇高理想,不断交流术式经验,耗费几代人的心血、建立起蔓延国境的结界,从此拥有了咒术界的雏形。

    这些老朋友、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在时光中褪色。

    是的,天元一开始便是他们当中的普通一员。在这群人里、她性格不算好,平日总是话少、冷脸,唯一的优点是坚持。直到今日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惊才绝艳的领导者。她的那些传言不过是后世以讹传讹。

    因为拥有“不死”的术式,自然而然、坚持到了最后。仅此而已。起码她本人是这么认为的。就这样、延续着同伴们的心血,为了继续守护主要结界的基底,她即是活着的结界中枢,那个时代留下来的——活着的遗产。

    这一切、恍如隔世。

    随着时间的推移,造就伟业的那代人死去,咒术界早已腐朽。直到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咒术界形成了御三家的稳定格局,他们长期高高在上,变得一心只想明哲保身,以维系世袭的家族权力。到如今,咒术界更是完全沦为了魔窟。

    这一切、天元只能看着。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在御三家横行的平安京,天元已经无法再相信他人了,只能枯守着那份仅存的永恒。

    “那个人就是不愿意看到花落凋零。这样就算是生命短暂的花,也能再多维持些时日了吧。但就算能这样来得到永恒,花的本身真的会高兴吗?所谓的永恒,根本就不存在这世上吧。只不过向往永恒的心,会让人觉得这样是很美的而已。”

    这是羂索对她的评价。

    的确如此。

    可是,除了这仅存的永恒、自己还能坚守什么呢?

    星浆体却想要相信。

    那是后来被龙神神子称为零的孩子。

    她看穿了天元想要再次活过来的、不断挣扎的心——您也是一样吧、是否也对预言之人抱有期待呢。

    其实……是期待的。

    “所以说,苹果就是宇宙本身啊。寄于掌心之中的宇宙,是连接这里的世界和那里的世界的东西。是连接自我与康佩内拉(对整个人类的伟大博爱)的东西啦。不论是谁,要是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会非常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

    那个时候,在神子面前的零并没有听懂。

    但透过星浆体、注视着神子的天元、完全理解了。

    ——不论是谁,要是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会非常幸福吧!

    听到这话的天元不禁想要落下热泪。冰冷的身体好像再度活过来了。

    “分享命运的果实(苹果)即是在分享爱,这是很棒的事情。零,但你只是个人偶,你的牺牲(爱)并不是真物。”当年,龙神神子对天之玄武道。

    虽有看似无尽的寿元,但自己活着的热情早在时光中消磨殆尽,空余着那份维持下去的“惯性”。这样的自己、可以说是“死去了”。

    “你一定无比爱着他们吧。过去的同伴、过去一起践行善业的岁月、过去挥洒热情的自己,一定、是无比爱着的吧。所以,他们也与你分享着命运的果实。这是很棒的事情、不是吗。”现在,龙神神子对天之玄武道。

    是啊……所谓的永恒,根本就不存在这世上吧。只不过向往永恒的心,会让人觉得这样是很美的而已。

    但是,这样也足够。

    “所以、天元,对你而言,那份爱、毫无疑问即是真物。”

    预言之子向对方伸出手。

    “可以吗?”

    年轻的天元有理想有勇气,老年的天元止步不前,早已麻木的天元寻求一个解字。

    少女点点头:“真的、真的辛苦了。”

    光芒之中,天元仿佛看到无数个熟悉的面孔簇拥着自己:大家……我可以休息了吗?

    “嗯,没问题的。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一个声音这么说着。

    终于寻得那个解,天元阖上了眼。

    ——

    城户拉拉犯了一个错误。

    羂索的感叹曾让她联想到蓝染,他说“浦原喜助,我鄙视你,你有那样的头脑为何没有行动,为何要臣服于那种东西”。小羂提及天元时恼羞成怒的姿态真的很像呢。

    然而,眼见为实。

    “小羂……”

    “怎么了?”

    她看向他:“不是店长,明明是灵王才对吧。”

    “哈哈。你还记得啊。”重新提起这段过去,他低下头偷笑,“思维过于跳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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