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夜雨

    自山西贪腐案被彻底了结后,天下人皆知华章公主以女子的身份染指政务,满朝哗然。

    最开始他们个个以为山西肃贪是高翊联合聂鸿源主办,没想到李令仪才是背后的领导者。

    得知这一消息,都察院的御史们群情激奋,弹劾折子雪片子似的飞进内阁,崔桐连压了几次还是没有止住喧嚣舆论。

    奏折被压,几个素日掐尖要强的御史以为拿住了名垂青史的话头儿,直接闹到了大朝会上。当廷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指责后宫干政,明里暗里的影射皇帝纵容,破坏祖宗家法。

    太和殿须弥座上,皇上静静看他们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一语不发。

    俟其安静,才开口问:“说完了?”

    “说完了就退朝吧!”

    见无人应答,皇上也不纠缠,拔腿便走。

    御史官员想再多说一个字都没有机会。

    御史百官有舆论千斤,皇上胸中有沉默四两。

    有些道理,这些认死理儿不知变通的迂腐文臣是听不进去的。

    皇上这边脚还未踏进乾清门,那边朝堂上御史弹劾公主之事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乔淑妃听闻之后沉默了许久,起身去了永寿宫的小厨房,精心准备了几样小菜,炖了一碗冰糖燕窝,一起送到了乾清宫。

    已近冬月,天气越发寒冷了。这些天皇上咳疾复发,受不得一点凉。故此,乾清宫早早烧起了炭盆。怕被皇上责备奢靡,梁德全让他们只烧了皇上的寝殿东暖阁这一处。

    吉祥奉命出门倒灰渣时,正好碰到乔淑妃。

    乾清宫丹陛之下,乔淑妃携带各自拎着食盒的秋霜与冬雪,款步而来。

    吉祥连忙跪迎请安。

    因吉祥在山西时对乔府多有照拂,乔淑妃是感念他的。

    秋霜上前扶他起来,又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给他。

    “皇上这会儿做什么呢?可得闲儿吗?”

    乔淑妃开口问道。

    “娘娘稍等会儿,奴才进去禀报一声儿。”

    吉祥还是那副笑模样。

    他并不敢直接放人进去。

    以吉祥现在的差事,没有允许是到不了御前的。

    他重新进入乾清宫正殿,先禀报了梁德全。

    梁德全思忖片刻,让吉祥先将人请到偏殿,并嘱咐他小心侍候。

    这是稀客,他得进去请皇上圣意。

    乾清宫作为皇帝寝宫,旁人无事也要寻个由头一天跑上几趟,而乔淑妃不同。

    在梁德全的记忆中,除却四时三节按照规矩跟随众宫妃请安,乔淑妃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

    更让梁德全心生钦佩的是,她身为商户之女,身上不仅没有精明市侩,相反,倒是一身被熏染出一股书墨香气。为人处世,也大方淡雅。

    故此,即便她于拈酸吃醋的事情上不作为,也依旧盛宠十多年。虽然无子,在后宫也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他所料,皇上也极为诧异,忙让梁德全请进来。

    撩开偏殿的厚毡帘子,梁德全笑盈盈的冲乔淑妃施礼。

    “娘娘来的巧,皇上批了一上午的折子,这会儿正得空。您赶紧进去吧。”

    东暖阁拢了火盆,这些时日皇上一直是在东暖阁炕几上处理政务。

    乔淑妃起身颔首,跟着梁德全来到了东暖阁。

    一进门一股暖意萦绕周身,驱散了一身的寒气。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圣躬安?”

    乔淑妃俯首深拜。

    “朕躬安!”

    皇上放下手中的朱笔,从火炕上下来,亲自将乔淑妃扶起。

    “怎地突然想起我这里了?”

    皇上眉眼带笑,低头询问。又拉起她的手让她在炕沿上坐下。

    “听闻皇上近日辛苦,妾在宫中闲来无事便做了几样小菜,想着若能慰君之劳乏于万一,也是妾的功德。不知皇上可用过膳了没有?”

    今日逢大朝会,皇上起的早没甚胃口,早膳只对付了几口。中午便早早传了膳。

    皇上瞥了一眼不远处刚收拾干净的桌面,摇了摇头道:“没用,今日事忙,还未来得及!”

    乔淑妃含笑点了点头,“那皇上想将饭摆在哪里?”

    “就这儿吧,说话方便些。”

    乔淑妃闻言,便动手将炕几上铺摆的笔墨奏章整理好,挪到一旁。

    随后一招手示意秋霜、冬雪进门来。打开食盒将几样小菜一一摆上,另将一只白瓷炖盅放到皇上面前。

    “听闻皇上咳疾复发,妾特意炖了燕窝粥。这时节天气干燥,吃这个最能滋阴润燥、益气补血。”

    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味道弥漫。虽然已经用过了饭,未尝不可当做甜点用。

    乔淑妃坐着相陪,正不知心中的话如何开口,无意识看到最上面的奏折封皮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儿臣华章公主上呈父皇陛下。

    字体不够恭敬不说,行文也极不规矩。因而开口道:“皇上,妾有一语颇为踌躇,不知该不该同皇上言明。”

    “是想说小十七的事吗?”

    皇上一眼看穿。

    “皇上,要不诏小十七回来吧。”

    “那本就是极遭人恨的差事,又兼她是个姑娘,攻讦借口找的正当至极,妾……”

    “皇上交于她的差事本也是为国尽忠、替父分忧。她身为皇室公主,深受荣养,行这些顺天应民之事,妾不该阻拦,可眼下舆论汹涌……”

    说着乔淑妃起身双膝跪地,沉静的面容笼罩一层哀愁:“请皇上体谅一下为人母的心情……”

    “这也值当的跪?”

    皇上将汤匙放下,连忙将乔淑妃拉起来。

    “你坐下,听我说。”

    重新坐定,皇上再度开口:“淑妃忘了,我也是她的父亲。你也知道,她却与旁人不同。从过往言谈之中可知,虽然她身为女子,心中却有着不输男人的抱负。作为她的父亲,我想给她一个机会,而不是顶着公主这份尊荣困于内宅相夫教子。”

    “你放心,有我在,朝堂上的风雨绝落不到她的身上。安全上无需担忧,她身边有季卿、明里暗里都有护卫。她只需照着旨意搅一搅官场上的水即可。”

    “你也没用膳吧?”

    皇上执著亲手给乔淑妃布菜,“你呀也别小看她,咱们的小十七厉害着呢!”

    这倒是真的,乔淑妃淡然一笑。

    “你看,这是她的写来的折子。”

    皇上拿起方才乔淑妃看到的那封奏折。

    李令仪的奏折是不经内阁的,由锦衣卫快驿直达皇上。

    这封皇上今晨刚接到。

    乔淑妃忍着她要命的字体,看了一遍。

    这是她关于对钟府女眷处理结果的谏言。她希望刑部撤了充入教坊司的刑罚,改判成流放。与钟府男丁一同到岭南,开荒种地。

    大顺地大物博,人口却稀薄。大部分都聚集在中原、江南一带,譬如岭南、辽东等地千里荒芜。

    所以为改变这一现状,朝廷便将犯了罪的人流放到这些地方。一来开荒,二来也可修筑边城。

    乔淑妃觑着皇上的神色,斥责道:“她胆大妄为!这些事岂容她大放厥词?”

    “你这话不尽然!”

    皇上脸上的笑透着慈祥,“正如她所言,朝廷想要垦荒派遣壮劳力固然可行,可单靠这些男人,就算垦荒事成也就这么一代,又怎么能做到繁衍生息呢?这是其一。其二,都是良家女子,也不是她们犯了错。这世上女子皆苦,朝廷没必要逼良为娼。”

    “这些都是寻常,我却从她字里行间看到了悲悯。单单这颗心,不知道胜她那几个哥哥多少!”

    ******

    皇上纳谏命刑部改判的消息传到太原时,李令仪人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因为李令仪名声大噪,民间开始传言她欲望全国各地肃贪。引得心里有猫腻的地方官员开始热切的关注她的行迹。

    事实还真让他们说准了。

    李令仪这个巡案天使,近乎明牌。

    为了那次别人,李令仪故技重施,一行人先行一步。

    明面上锦衣卫千户所驻守太原,并且与乔府通了气,对外假装李令仪还住在乔府。

    李令仪骑马只骑了三天,第四天便换了马车。

    这三天,除了第一天感到新奇又快乐,接下来两天越来越难受。双腿被磨出了血,想抬腿都难。实在支撑不住,在中途换了马车。

    又往前行了几天,已经到了河南境内。

    这一日天降大雨,寒气透过马车罅隙源源不断的涌进来。马车上点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昏黄。

    高翊与裴鸿羽也没有骑马,而是身披蓑衣一左一右的驾着马车。

    李令仪三人坐在车内,身上拥着棉被尚且被冻得瑟瑟发抖。何况在外面的他们?

    李令仪想到了这点,从包裹里翻找出两件厚油衣递给坐在门边上的茶茶。

    “给高大人他们披上。”

    茶茶闻言打开车门,油衣递过去。

    李令仪看到两人身上淋了不少雨,所穿蓑衣呈深色。雨水顺着茅草往下滴水,在车辕上留下一滩水迹。

    此时刚交酉时,天色已然黑透。透过气死风灯的黄光看,雨丝紧锣密鼓的下着。

    官道上阴森昏暗,三尺之外路况已经很难看清。马车行的极慢,速度与步行差不了多少。

    “我们寻个落脚地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李令仪阻住茶茶关门,对外面的两人道。

    高翊不是没我想过。他看了许多次地图,距离驿站还有半日的路程,随便找个村户夜店又恐不安全,因此一直没有开口。

    见李令仪如此说,便说了自己的忧虑。

    李令仪道:“咱们打扮也只是寻常,人家怎么知我们的身份?既然不知,便怎么会存心加害?”

    见高翊还有些犹疑,便又道:“我们不过待一夜,天亮就走了。”

    高翊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官道,似乎尽头有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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