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惧风雪

    入夜,李令仪刚用完晚膳河南布政使韦宁又来了。

    李令仪命人上了茶,笑问:“韦大人入夜前来,所为何事?”

    韦宁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高翊、茶茶一干人等,道:“能否请两位大人与两位内贵人先回避一下?”

    李令仪蹙眉与高翊对视一眼,各自明白了对方心意。高翊率先出去,其他人见他如此,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屋内只剩她二人,韦宁喟叹道:“殿下可能不知道,臣与令舅实乃八拜之交……”

    李令仪站微微颔首,道:“失敬失敬!”

    心里却想,这是攀交情?

    韦宁慌忙起身还礼,连声道不敢。

    她挥手,示意其坐下,听他继续说道:“亨泰五年皇上在西北用兵,彼时我是粮草官,令舅为百户。臣遭遇敌军劫粮,若不是令舅突然杀出,臣这条老命就交代在那了……”

    原来二十多年前,西北战事未靖时她舅舅就已经是六品百户了。现在昔日好友位同封疆,而他却只是一个四品总兵。

    李令仪心里知道,这都是被她与她母妃所累。

    身为外戚,不宜权势过重,尤其是兵权。

    李令仪回过神来,笑道:“既然有这层关系,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入夜造访,又饶了这大一圈铺垫,必是有什么不好直说的话。

    韦宁踌躇神色陡然一送,道:“殿下既如此说,那臣就直言了。想必殿下已经收到皇上的信了吧?”

    他不顾李令仪诧异的神色继续道:“臣请殿下听皇上的话,到江南去,专心筹措赈济粮,其余之事千万不要再管了!”

    几句话撩拨出李令仪的反骨,“韦大人不把话说明白,我不可能不管的!”

    “殿下……”韦宁被李令仪气的哽住,随后深吸一口气劝道:“殿下,臣在布政使之位任职多年,是深知河南官场境况的。有些事情很简单,比如周家埠之事,再比如救济灾民,殿下处理的便很好,臣没有异议。而有些事情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背后势力错综复杂……”

    李令仪目光灼灼,问道:“比如?”

    对于李令仪的穷追不舍,韦宁感到颇为头疼,无奈道:“……比如昨日臣没有解释您对朝廷赈灾款的疑惑。臣现在可以明确告诉您,赈灾款的确有问题!或许臣底下有个别人手脚不干净,但最大的问题不在河南!”

    李令仪蹙眉盯着他眼前的茶盏,静静地听。

    “说好的户部拨款二十万,实际上只收到五万两!诡异吧?河南账目上的赈灾款,一部分是各地纳捐罚赎所得,另一部分是巡抚大人与臣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

    “至于万寿节寿诞礼物倒是得了一部分,可是都用来还债了!”

    李令仪一下坐直身体,神色一凛:“你们怎么不……”

    “我们怎么不参他们?”韦宁深深叹气,“他们敢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还怕臣参吗?只要这个参劾折子臣敢往上递,那边还没到御前,臣这边就先被拉下了马!如果只针对臣倒也好说,”他两只袖子往后一甩,“臣不做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臣上有老下有小……”

    “臣不敢赌啊!”

    李令仪垂眸,不消说,迫民卖地的背后应当也如是。官绅假他人以手大量兼并土地,又不用交税,所得财富相较于那二十万死数,不晓得多了多少。

    韦宁话锋一转,“于公于私,臣都该劝一劝殿下,既然皇上会派钦差彻查,河南之事您就先罢手吧!”

    这话说的相当情真意切了,李令仪起身施一礼,道:“多谢大人提点!”

    “使不得使不得!”

    韦宁急忙侧过身去,不受此礼。

    送走了韦宁,李令仪盯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盏,眼神变得越发幽深。

    ******

    数九寒天,呵气成冰。街市之上,往来繁杂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走路无不笼着袖子,塌背缩脖子。呼吸之间,白雾缭绕。

    梳洗整齐的小媳妇儿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洗脸水泼出去,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结了一层薄冰。

    离城的马车之上,李令仪与茶茶、惠明三人每人手里举着一张胡饼,一口接着一口咬的正香。

    与之相比,惠明吃相就斯文多了。车厢拐角处放着茶点,随时供她取用。

    “我们为什么不能坐下吃啊?顺便还能再喝一碗胡辣汤。”

    李令仪含糊不清的对外面那俩马夫说。

    马夫裴鸿羽撩起车帘回道:“距离渡口有六十多里呢,以车马的脚力赶到要黄昏了。万一有事耽搁,今天可能就上不了船了。”

    接下来的行程要从陆路改换水路,由通济渠转山阳渎,一路抵达江南。

    这一路路程不短,赈济粮又迫在眉睫,的确耽误不得。

    想到此处,李令仪点点头:“那快点吧!”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李令仪手里的胡饼用尽,净了手将茶碗捧在手上取暖,时不时轻啜几口。

    马车徐徐停下,裴鸿羽道:“殿下,知府衙门到了。”

    茶茶和惠明看向她,暗自纳罕。闻听她要走,以布政使衙门为首的开封各级官员说要给她送行,皆被她严词拒绝了,这会儿怎么将车停到了知府衙门?

    李令仪闻言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衙门口的告示墙处乌泱泱的围了许多人,皆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茶茶顺着看过去,疑惑道:“怎么围了这多人,这是做什么?”

    李令仪但笑不语,冲外面另一个马夫高翊道:“高大人,劳烦你去瞧一眼是不是咱要他贴的告示。”

    高翊应了一声是,跳下车去直奔告示墙。

    此时正在掀开帘子查看告示张贴情况的李令仪,一个围观的百姓恰好往她那里看。

    那人盯着那俩马车疑惑对旁边人道:“看,那车上的人好像公主殿下啊!”

    有人顺着视线看过,立即附和道:“好像就是殿下!”

    又有人接口:“殿下这是去哪儿?”

    “不会是要离开咱们开封府了吧?”

    “你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听说殿下要往南边去筹赈济粮去了,走肯定是要走的,只是不知是不是今日启程。”

    “真的假的啊?”

    “八九不离十吧!”

    “不会吧?!”

    “她走了卖地的事儿怎么办?我姨父可是托了我给他打探消息的!”

    “你没看告示啊,上面不是说了这事儿延后处置了吗?”

    前面那人“啊”了一声,道:“我不识字儿啊,刚才听那老秀才说藩台大人回了开封,听说了灾民和周家埠的事儿雷霆大怒,命知府大人罢了常知县的官,还将他收押听候处决!哪有逼民卖地的事儿?”

    “那是前一张!后一张说的就是这事儿了!告示上说了,皇上派的钦差没到之前,谁都不准买卖土地!听说这是殿下的缓兵之计……”

    那人又道:“什么狗屁缓兵之计啊,殿下答应过要给一个交代的,这会儿她拍屁股走了算怎么回事?!不行,别管她是不是今日走,我都得去给我姨父报信儿去!”

    “诶?!”

    说着一溜烟儿的跑了,旁边人拽都拽不住。

    这一会儿的功夫高翊也回来了,他走到车窗处对李令仪道:“是昨日让他贴的告示,一字不差。”

    告示一经公示,那高翊的计策就成功了一大半。李令仪暗自欢喜,笑道:“那就行,别耽搁了,咱们赶紧走吧。”

    高翊颔首,回到原位继续驾车。李令仪等人对一切浑然不觉,朴实无华的马车慢悠悠的驶过城楼门洞,往渡口赶去。

    出城门没走多远,便听到有人疾呼。

    “殿下!”

    “殿下!”

    声音由远及近。

    李令仪从车窗探头往后看,是韦宁骑着马飞奔而来。

    “停车!”

    等李令仪叫停了马车,韦宁也赶到了近前。

    因他穿着官袍,南来北往的行人无不侧目相看。

    “殿下!”

    李令仪没有下车,韦宁对着马车行过礼后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殿下,纪大人说那告示是您让贴的?”

    “不错,是我让纪大人帮着贴的!”

    李令仪一口承认。

    “殿下!”意识到自己语气急切的韦宁缓了缓道:“殿下,臣先前说的您都忘了不成?”

    “大人,我没忘啊!我什么都没管啊,这不听您的要离开了吗?”

    韦宁急的双手交叠,手背击打着手心,“告示都贴了这叫没管?到时候两厢争端,还得帮您牵扯进去!您顶不住……”

    “韦大人!”

    李令仪高声打断他,“以强欺弱,以富欺贫,谁对谁错不言而喻吧?你我都是吃百姓粮米之人,难道真的因为怕这怕那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我知道大人对我一片慈爱之心,但我不怕被牵扯!即便最后这事不由我管,想那么猖獗的欺压百姓我就是不答应!”

    就算暂时管不了这群人,也要恶心死他们!

    李令仪掏出皇上的那封信,递过去继续道:“韦大人看一看,我告示上转达的圣意有什么不对?”

    “此时河南这地界儿千疮百孔,民心不稳,不想便罢一想全是隐患!如果钦差没到便真的让百姓被迫失了田地,万一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再酿出什么反民祸端,可比周家埠严重何止千万?韦大人,到时候甭说您全家,您能保住九族就不错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一精神根植于民族血液。

    韦宁脸色变得苍白,花白的胡须不停地抖动。

    李令仪缓和了口气,柔声道:“大人,我们顶不住没关系,咱们还有皇上顶!”

    “告示一贴,就等于告诉他们,再乱来就是抗旨!”

    高翊低声道:“殿下,你看……”

    官道一旁的陌上小径,乌泱泱的涌过来一群人。

    嘴里呜哩哇啦叫嚷这什么,依稀只分辨的出“殿下”二字。

    “高大人,保护殿下!”

    韦宁陡然一惊,高声叫道。双手张开,似乎想护住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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