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李令仪遇刺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已经是事发四五日之后,彼时李令仪一行人已经转危为安,登船南下。

    但听闻此消息皇上既惊且怒,倏地站起来将手中折子一摔不敢置信道:“梁德全,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上,在河南……通济渠渡口,公主殿下遇刺了……”见皇上面有厉色,梁德全慌忙道:“不过现下已经安全了,登船……”

    “怎么遇刺?刺客有没有抓到?”

    梁德全来不及回答,皇上焦急的踱了几步,伸手一指道:“去!拟旨,河南一干人等保护公主不利,致使公主陷入险境,自巡抚以下每人罚俸半年!还有,让范同光上个折子,给朕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否则小心他的脑袋上的乌纱帽!”

    范同光便是河南巡抚。

    梁德全揩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道:“……皇上,前段时间范大人他入京来了,到现在还没回去……”

    “那就让韦宁写!韦宁还不在就让朱颍写!朕还就不信了,难不成他们河南的官都不在?!”

    “在在在……奴婢这就去办!”

    “等会儿!”

    梁德全脚刚迈出去,听了这话忙有收了回了脚,回到御前乖乖等待下文。

    “这事儿一个字儿都不能往后宫传!让淑妃知道了小心你的脖子!”

    梁德全诺诺退下。

    ******

    天色渐浓,苏州府最为繁华的酒楼来往食客络绎不绝。三楼上好的雅间中八珍玉食摆了一桌子,酒楼上下无人不知这里招待的是谁,路过的店家小二无一不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而雅间内身负皇命的钦差殿下与江苏省属各高级官员,却不在座吃酒,而是两厢对着行礼。

    李令仪余光瞥见唯一在座位的高翊正自顾自的饮酒,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

    自家在这卖力的表演,这厮不说帮忙反而看热闹。

    “殿下!”

    听见田建德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兹事体大,臣等……商量商量……”

    李令仪忙伸出手掌,笑道:“当然当然,诸位请便。”

    一众官员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各自缄默。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

    事情到了这份上,不答应公主殿下简直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半夜睡醒都得给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最终还是田建德先开了口,“殿下之请,利国利民,我等应该相助!诸位同僚,有意见与我相左的吗?”

    主意上官已经拿了,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皆拱手道:“下官听抚台大人宪谕!”

    后来田建德也曾细想过,答应此事也并不全是被迫。于公,民生实乃国之大计,单说苏州府的义仓就有两三年用不掉的米粮,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帮忙。

    于私,当日前门受辱,还是公主殿下替他解的围,这份人情他一直记得。

    所以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见诸位同僚竟然也答应的这么痛快实属罕见。

    田建德不知道的是,李令仪替河南灾民筹措赈济粮其实是皇上授意,这事他的下属官员私下各有门路,早就有所耳闻。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公主殿下又开了口,他们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

    李令仪听说后连连冲田建德等人鞠躬,什么“深明大义、爱民如子”等等好话一筐一筐的往外冒。

    夸到这帮人老脸通红才肯罢休。

    休息一夜,李令仪第二日亲至巡抚衙门催促米粮尽快押送。一连忙了三日,眼见着车队出发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

    米粮有了,下面该筹钱了。都说江南官员豪富,甚至有了“放屁油裤/裆”的浑话。

    既然如此,叫他们掏出来点给灾民买今年的冬衣、明年开春的种子不过分吧!

    随后不再耽搁,一行人再度登船顺水南下,过嘉兴直奔杭州府。

    时至腊月,江南不见雪景,只有阴风阵阵,冷雨霏霏。

    余杭渡口前来相迎的是杭州知府与余杭知县,其余皆是一些充人数的低阶官员。

    李令仪从船上下来,杭州知府汤禧举着伞,率领众人迎了上来。

    齐声道:“臣等参加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李令仪停步看过去,只见中间站着的一位着五品官服,身量不高,身材圆胖,一笑脸上的肉堆在了一起。李令仪暗暗猜测,这位应该就是杭州知府汤禧了。

    眼睛又在众人身上浏览一番,才道:“劳烦诸位久候,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之后又向高翊、裴鸿羽两人见了礼。

    一番无营养的虚礼套话结束后,汤禧半弯着腰,肉墩墩的手交握施礼道:“殿下,臣替抚台大人以及藩台、臬台两位大人请个安。并非几位大人心有不恭,而是毗邻新春,衙门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来相迎。公主殿下素来宅心仁厚,必定不会相责,便将此重任交给了臣下。”

    李令仪冷笑两声,不无讽刺道:“不敢不敢,本公主自然不会相责!只是本公主奉旨而来,明日开堂宣旨,希望几位大人千万要腾出空来啊!”

    汤禧跟着干笑两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觑着她的神色,汤禧又道:“臣已经在驿馆给殿下安排好了房间,殿下暂且安歇,等晚上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有劳汤大人了!”李令仪一边走一边笑盈盈的道:“我在京时便久闻杭帮菜之名,尤其是东坡肉、西湖醋鱼等颇负盛名,不知汤大人可准备了没有?”

    汤禧哈哈一笑,“看来殿下对杭州知知甚多啊,这些皆是杭府名菜,自然替殿下安排明白!”

    冷雨还在继续,街道上青石板汪着积水,踩上去啪嗒作响。

    一行人行至一座小桥,桥边石碑上书,此桥名为“漪澜桥”。

    李令仪还想再跟他掰扯几句,却在桥上与一人不期而遇。

    那人一身文士打扮,青衫落拓,眉宇冷傲。手执一柄破旧黄伞,腋窝处还夹着一卷书。

    “还不让开!知不知道这是公主鸾驾?!”

    那人被呵斥仍然面不改色,也不避让,似是专门等着要见她的一般,毫不避讳的盯着李令仪看。那眼光坦然中带着几分审视,审视中带着几分不屑。

    “放肆!”

    高翊想上前驱逐,被李令仪伸手拦下。

    对方这无礼的举动,成功勾起了李令仪的好奇心,她倒要看一看这人想做什么。

    “这位是?”

    李令仪看向一旁的汤禧。

    “哦,此人是……”

    那人打断汤禧,自报家门道:“草民元淼,参见公主殿下!”

    “你认得我?”

    看来并非不期而遇,而是蓄谋已久。

    “自然认得,如雷贯耳!”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她得罪过他吗?

    李令仪思索了片刻,自己压根没见过他,更遑论得罪他了!

    不解的回头看向高翊,高翊微微垂首,凑近她低声解释了几句,李令仪这才解惑。

    她的确不认得他,但对方不仅认得她,只怕还对她恨之入骨。

    因为此人被罢官,就是因为她。

    亨泰二十八年,元淼二甲三十二名赐进士出身。

    此时他刚满二十三岁,随后便以进士身份进了都察院。

    他为人耿介,素有直名。别人不敢谏的他敢谏,别人不好说的他敢说,曾经得到过皇上“后生可畏”的四字评语。

    其性格极其适合清流汇聚的都察院,其风骨得上司看中,同僚敬重,一时风光无限。

    后来李令仪在山西肃贪腐整吏治,诛杀汤承平扳倒钟泰,震惊朝野。

    事件本身并无过错,错就错在他们认为李令仪是姑娘。

    既是姑娘,就该待在闺阁之内绣花。而她以女子身份染指政务,破坏祖宗家法,大违女子处世之道,这为当世文人所不容。

    御史弹劾,百官喧哗。其中元淼便是都察院闹腾的最欢的一个。

    别人只是在朝堂上口诛笔伐争论不休,而他见皇上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竟然对百官谏言浑不在意,元淼感觉很愤怒。

    别人气不过,也就是在背后发几句牢骚,再批评两句时政,也就罢了。

    可此人竟然当廷摔了笏板,以手指君大骂君父包庇纵容,昏庸无道。

    满朝文武呆愣当场,太和殿大朝会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知道他胆大,但不知道他胆大如斯……

    皇上几经纠结,到底还是处置了他。

    原本皇上没想处置任何人,可是他行事太过了。一旦开了这个先河,今个被这个指着鼻子,明个被那个指着鼻子骂,再好的脾气他也受不了。

    一个文人,一个有骨气且有脾气的文人,一个敢当廷大骂君王又被“迫害”凄惨离京的文人,是注定会得到当世绝大多数人的同情,甚至日后青史必定会为他留一笔。

    自此之后,元淼在天下文人心里被捧成了神。

    故此,对待此人要慎之又慎,不然他的拥趸必群起而攻之。

    李令仪看向他微微一笑,施揖礼道:“元先生,有何指教?”

    元淼回礼,冷然道:“殿下,你是女子,不应该行文士礼!”

    或许他是想说:殿下,你不配行文士礼!

    李令仪眼皮都懒得抬,不以为意道:“哦是吗?那多谢元先生教诲了!”

    见他还站着不动,李令仪又道:“先生,要不你先过去?”

    李令仪一挥手,道:“来,我们给元先生让路!”

    众人有些犹豫,但还是让开了一条道,元淼仍旧不动。

    李令仪也不再讲话,就只是对他行注目礼。

    “殿下,臣……草民有话要说!”

    李令仪挑眉,伸出手掌道:“元先生请说!”

    “殿下,身为女子,您不该抛头露面,更不该插手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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