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澜

    门从外面关上的那一刻,门上还贴上了一张止步符,若非撕下符咒或强行破解,林思落身处的这间屋子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林思落在原处缓了一会,度量一二还是泡进了浴桶里。

    这药浴不像是治我脚踝和手腕上的伤的,倒像是……

    泡完药浴后只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散去了,林思落撕下门上的符咒后走了出去。

    原本是想直接回房的,但空中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酒香。

    一扭头,就看到了青棚里的南时渝,斜靠着一根柱子,手上似乎甩着一段坠玉,在曲夜里散发着透亮的光泽。

    夜里不时传来几声南时渝模糊不清的自言自语,随后响起酒壶碎裂的声音……

    林思落开门的动作停住了,“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呐……”

    林思落关上门,转身缓缓朝院子里的青棚走去。

    南时渝囫囵将羽令揣进怀里,看到眼前出现的衣摆,抬眸看见了林思落:“林……丫头?”

    “你喝醉了。”

    南时渝在林思落面前站定,林思落才发现自己只到南时渝胸口高度,所以现在自己得稍稍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南时渝没由来傻笑起来:“没有……我看见……看见你了,不是假象,我没醉!”

    你醉没醉与看不看得见我有什么关系?

    那眼里先是欢喜,稍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南时渝身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变得沉重起来。

    白天里的那股朝气消失不见。

    林思落觉得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我可以……抱抱你吗?”

    南时渝的步子刚朝林思落迈出脚,林思落便往后退了一步。

    南时渝的手悬在半空,稍后就收了回去:“抱歉,是我僭越了。”

    “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雪山上,又为何救我?”

    “我想救你。”南时渝说得郑重,“我不愿看见你受伤。”

    林思落不为所动:“你是谁?”

    “我?我只是乱世之中边陲之地的一个流浪之子……”

    林思落断定南时渝是哪里大户人家的公子,毕竟这通身的气派,已经刻到骨子里了,即便此刻南时渝身上落有一身颓丧。

    “林思落,我心悦于你。”

    南时渝这句话让林思落如遭雷顶,瞳孔慕地张大了,抵住南时渝脖颈撞上了后面的柱子:“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南时渝被林思落迅疾狠厉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怀里的羽令也掉落,在地板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

    林思落不去管它,蹙眉看着南时渝。

    南时渝反手圈住,将林思落困囿于围栏之上。

    刚才失言情不自禁叫了林思落本名:“年少匆匆过客罢了。我不会害你,真的!”

    眼神真切,眉宇间尽是真诚,南时渝松了手上的力道。

    林思落有些发怔,无端感觉自己惹了一处风流债……

    林思落凝望着南时渝:“所以一个月前的雪山上,你究竟是恰路过,还是特意来救我的?”

    南时渝想起一个月前见到林思落时的情景,眼神里满是自责,在林思落旁边坐下了:

    “可我还是去得晚了,你受伤了,还伤得这么重……但还好,不算去得太晚,没有像上次那样错过你……”

    南时渝皱着眉头缓缓倒在了林思落的肩头。

    林思落晃了晃南时渝:“上次?上次是哪次?喂,南时渝……”

    南时渝不满地嘟囔:“别晃……困了,我要睡觉……”

    “话还没说完呢,喂……你要睡你回去睡啊,我又拖不动你……醒醒,南时渝!”

    林思落抬手别开南时渝的脑袋,让他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你明早也别怪我心狠,我是真的拖不动你,你在这睡一晚想必也没什么事的。”

    静静凝视南时渝,林思落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动手,胜算有多少……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林思落走了几步,脚边踢到个物件,想起刚才的事,好像确实有个物件从南时渝身上掉了出来。

    弯腰拾起,凑近一看,一块凌霄宝玉下嵌着一簇华羽,看着像是……羽令……

    羽令……

    林思落扭头再次打量南时渝,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晃晃大庸至今四百余年,独传有一只羽令,所奉明昭阁。

    -

    直到次日烈日当空的时候,南时渝才有了动静,捂着隐隐作痛的头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林思落站在南时渝前面,看着同昨晚姿势未变的南时渝,眼里神色复杂。

    “林丫头。”

    南时渝站起来,把手一捻,地上散落的几只酒壶都被收拾妥当,就连自己身上的酒味、略微凌乱的发丝与衣襟也一并被整理好了。

    “南时渝,好像你挺悠闲的,都可以跑到千里之外的凌沧来避暑了。”话语里多了一丝客套。

    “我奔着你来的,”南时渝对昨晚的事尚有映象,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倒是觉得这两天过得比以往都要充实。”

    “是吗……你堂堂一位明昭阁修者屈尊降贵跟我这个罪臣遗女混在一处实在是有违常理。”林思落把国师羽令还给南时渝,“明昭阁当真修渡世间。”

    林思落不免感慨一句。

    南时渝手握羽令直接僵在了原地。

    “你……”

    “近日多有冒犯,”林思落语气变得异常恭敬起来,“还望见谅。不知国师大人将罪女带到此地,有何深意?”

    南时渝只觉得心间梗塞难受:“没有,只是想带你来疗伤,不用这么恭敬生疏……”

    “是来处理林家余孽的吗?”

    “不是!在这里我只是南时渝,只是个多情的人!”

    南时渝离开了,留下一脸措然的林思落。

    林思落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又兀自在那出神,这辈子都想过会跟明昭阁修者扯上关系。

    明昭阁自大庸开国后不久便在了,历代国师手握至高无上的荣誉权利------羽令,至此听天意,传天命,上过战场,斩过佞臣,已是大庸百姓心中的守护神。

    此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僵持,林思落见了南时渝便是一副恭敬态度,南时渝一直在强调希望林思落别这么疏远。

    关系的缓和是因为有一天南时渝做了一盏走马灯,糊纸上的画是林思落画的。

    林思落问画什么,南时渝说随你,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了一处。

    “世人皆对明昭阁尊敬有加,但我不希望你对我也这样。”

    林思落提笔的手顿了一下:“国师大人还是不要总说这些胡话,实在是有违恩师教诲。”

    “还是之前好,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来历不明、于你有救命之恩的……南时渝。”

    林思落把画递过去:“我画好了。”

    南时渝看一眼,苦笑着接过。画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没什么事我就先……”

    南时渝手指搭上林思落手肘,把人拉近了:“这两天你太乖了,吃饭睡觉疗伤,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不能再乖一点?”

    林思落皱着眉想要挣脱,却是不能够,索性盯着南时渝看。

    南时渝倒是被看得晃神。

    林思落看得眼睛有点干:“知道了。”

    -

    “《落星》……世间难得一见的孤本。”林思落随意瞥到了书架上的一册书。

    《落星》的竹简又多又重,林思落拿出第一卷将它靠在了桌子上看了起来。

    这《落星》当真妙不可言,林思落花了半个时辰才看完第一卷。

    收好第一卷,林思落便来到书架上搜索第二卷的身影,终于在最上面的一层找到了。

    “这书架上的书莫非是乱放的……”

    林思落搬来两张凳子,踩着凳子去拿第二卷。

    书架上摆了一圈的竹简,林思落抽出书卷的时候不小心把其他的竹简也弄掉了。

    那些书卷没砸到林思落,反倒是将林思落脚下的两张凳子砸得晃了一下。

    林思落一个没站稳就要朝身后倒去。

    一股力量从身后托住了林思落,没让林思落摔下去,接着林思落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竹简全都悬浮了起来,整整齐齐地回到了书架上。

    林思落扭头,果然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南时渝。

    一声“多谢”卡在喉间,南时渝先是开了口:“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那夜的记忆抹去。”

    林思落顿时噤了声。

    “院子里有许多书,你手腕上的伤还没好,没必要非要看这些笨重的竹简。”

    林思落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书架,又看着南时渝:“可我只想看《落星》。”

    南时渝看了一下林思落手里的竹简,淡淡道:“知道了。”随后便走了。

    林思落刚想走到一旁,哪知手中的竹简便消失了,书架上所有的竹简也都不见了,只留下几本抄录的折书。

    …………

    林思落看着变得空落落的书架,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

    晚间的时候,林思落的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想起今天晚饭还没解决,就打算自己去厨房简单做些吃食。

    林思落用火折点亮了灯火,就看到案上有一张纸条:蒸屉里有吃食,别贪吃,容易积食。

    看完后纸条便化为了灰烬,林思落打开了蒸屉,里面的几碗点心羹汤还冒着热气。

    林思落随口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碗羹汤便饱了。

    林思落想从水缸里舀点水清洗碗碟,却怎么也舀不出一勺水来,看来是有人不让。

    “我这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残了啊……”

    林思落盖上水缸,扭头看着蒸屉,寻了个食盒,装了几碟糕点来到了南时渝房门前:“南时渝。”

    房间里的南时渝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打开了房门:“你怎么来了。”

    “给你带点吃的。”

    南时渝接过了林思落手里的食盒,向林思落道了声谢。

    “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南时渝叫住了林思落,转身回到房间,再次出现时手里多了一本折书:“你要的《落星》。”

    林思落接过了南时渝递过来的折书:“嗯?你将它抄录了一遍?”

    “嗯,回去别看得太晚。”南时渝嘱咐道。

    林思落收好折书:“劳烦了。”

    南时渝嘴角上扬,将身子往前倾了几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南时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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