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夏季。
山林间缝隙里透出来丝丝缕缕清风,拂面缠绕,撩人心弦。
一指高的莺莺草丛里传出簌簌动静,随后一簇身影从树上跃下,稳稳站住。
山间晚风乍歇,唯余夏虫沐浴余晖高歌相辉。
脚步缓缓踏来,身上裙摆摇曳生姿。她身上未配任何饰物,白净的衣裳却将她衬得高洁神圣。
三尺,一尺,三寸。距离渐渐拉进。
红尘九曲,眼前的一幕幕在眼波中流转,须臾的余晖下,只有一只被拉长的影子。
中间隔着一道障眼法。
靠近,咫尺,又是错开。
打碎了过往,终将消亡。闭眼,被遮藏的心悸慌张。
扒开一片矮小的草丛,捡起刚才掉落的果子,林思落将它往手里掂了掂。
“沛儿!”
丛林后的低声叫唤将人勾回了头,林思落嘴角荡开月牙弧度笑容,单手提着裙摆转身跑远了。
晚来风歇。
几经来回绕过,一只手提着竹篮的姚姝映入眼中。
“怎么一个没注意就跑到这来了?”胸口微微起伏着,姚姝轻微地呼着气。
“给!”林思落把手里刚摘的果子递到姚姝手里,“特别甜!”
果皮下的红润似乎就要包裹不住,果子硕大整只手都包裹不住,放到鼻尖轻嗅,是一股香甜气息。
“还是你摘的好!”
林思落把剩下的一股脑放进姚姝手里竹篮里,转手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
两人挽着手走了。
竹林深处,一处小院坐落其中,不染尘嚣。一个身披粗布衣衫的小生正抱着花坛往屋里走。
“一鸿!”转身间耳边转来轻快叫唤声。
坐在屋内的人喝茶的动作一顿,茶的香气随着水汽萦绕鼻尖。
唤作一鸿的人转身看着两人走近,又打开门扉来到跟前。“你们回来了。”
林思落察觉到院子里其他人的微弱气息:“有人?”
一鸿回头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先生在里面招待呢。”
林思落和姚姝两人明显来了兴趣:“何方神圣?竟让你家先生亲自招待!”
“我也没见着。”无神的眼睛在看到姚姝手里的活鱼时瞬间有了光彩,把一院子的收拾抛到了脑后,“你们捉了鱼!”
林思落拦住一鸿就要接过的手:“红烧!”
“不!我要清蒸!”
……
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眼前只剩虚幻的白烟。
屏息,凝神,静气。
记忆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呆呆地看向窗外,那些年心动,心痛,后来的失而复得,终是握不住。
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带着苦涩的哀伤。
风拨动山峦,勾动心境涟漪,现在却求“静”之一字?
当一阵风吹来,虚梦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眼皮灿动,缓缓挑开,瞳眸中因为聚焦而有了点缀光彩。
天灯亮起,晃晃时分,手边的香却未散去。
梦境与现实对调。
屋内只剩一人,想了一下,拂手间四周黯淡下来,是灭了灯。
一墙之外的院子中,一张躺椅悠悠荡荡摇摆不停,一缕清风徐来,流过覆在小憩躺椅上的人眼睛上的手绢。
扬起,飘落。
伏在一边的狸奴察觉动静,抬眸瞥过一眼。
转角处走出来一儒生模样的青年,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
狸奴看见来人将要叫唤,却被几下舒适的逗弄抚摸止住了声。
动作虽是轻便,躺椅上的人却还是醒了:“姚姝走了?”
眼睛一睁一闭间,天空已是换了颜色。
“邺城……”林思落坐直,手指轻扣几下,兀自嘀咕一句,“我记得邺城乃是陶行汝的故乡,说来最近也是他的一位叔伯的大寿,也是有得他忙了。”
……
林思落笑过,侧过身将狸奴抱过圈在怀里,椅子顺着躺下的动作摇晃起来。
“我最近真是愈来愈嗜睡了。”
“三伏天气,难免困乏。”沈褚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出食指移到林思落那边,“再过几天后面的梓棠花就要开了。”
一听这话眼底的墨染上安详,手指不由挑逗狸奴:“有点饿了,小花,我们去找点吃的!”
“你再唤它小花,它都要听习惯了。”沈褚跟着站起来。
双手将狸奴举至眼前端详,林思落满脸疑惑:“不是小花?”
沈褚也十分无奈,都记不清林思落叫错多少回了:“逸晨通体雪白并无一根杂毛,怎么会叫小花?”
“逸晨啊!”林思落将它上下掂量几下抱在怀里,“我们去找吃的喽!”
沈褚站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来到房前推开门,诧异于屋内漆黑一片,一边茶桌端坐着一道被黑笼罩的魅影。
“何时醒的?”
并无回应。
沈褚无法,挥袖间一簇火苗跃上灯芯。
面上一面映着昏黄光影,一面又被宽大帷帽遮挡,不得窥见半分。
“还要多久?”声音十分沉闷,就像哑了一般。
沈褚不敢断言,只说尽力。
对面的人没说什么,只问一句:“方才院中何人?”
-
夜半时分丝丝雨线垂下,没入大地,湿润侵染,又有拍打竹叶簌簌作响,于天地之间荡漾清凉。
丝丝缕缕漏过虚掩窗户,在手上聚成一小水滴。
痒意与凉意升起,手指不自觉跳动。
眼下睫毛轻颤,埋在臂弯间的脑袋抬起,眼神朦胧地看过去。
轻眨。聚焦。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衣袖摆动间提过靠在窗下的伞。
雨滴滚落到伞上,恰是心律的跳动。
额前海棠鬓发被微微打湿,夜未央时兰香萦绕,角落里还有沉沦。
回去时恰巧碰到打开门出来的沈褚,看到林思落有些湿漉模样一怔:“你昨夜去哪了?”
林思落毫无负担:“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玩去了。”
语气里略带玩笑。
沈褚面上带有掩不住的疲倦,没有说什么。
手背过身后将门最后一点缝拉上彻底隔绝林思落的视线。
一片一片的竹叶被拍打,飘扬,簌簌下落,攀上雨水的沉重。院里也扬进几片。
“一鸿,去看看。”
一鸿躲在身后正掩饰打哈气动作,听到吩咐将动作一收,噔噔噔跑过,转眼间没影了。
“慢慢忙。”林思落留下一句关切后擦肩回房了。
背手落下门栓,两三步间把沾染了露间寒气的外衣褪下,扬手一抛正中落下搭在架子上。
不一会儿炉上的水吐着滚烫气泡,纤细手指有序打开排列一边的木盒,有时将里面的东西撒入炉子里,一会又拨弄炉中水。
制成后后仰于椅间,轻抿一口,口中是微苦味道,吐出一声轻叹。
再出去时见一鸿颜色正经,仔细听便能发现机械咔嚓声响。
“雨停了。”林思落在沈褚对面坐下。
沈褚闻言嘴角轻抿,状似苦笑。“我倒是希望。”
茶杯移至唇边,眸子流转看向一鸿。
“看来你这先生依旧是招人稀罕,这才躲清闲多久,就有人前来叨扰了。”
“尽是一帮庸俗之士,怎配与我家先生对席?”一鸿满脸不屑。
“满怀大才,却喜欢与山竹野水为伴,兴之所作便在外面广为传览,”手肘撑着石桌边缘,食指自在滑过茶杯边缘,“当真不可惜?”
“近日来梦里江南又是烟雨,炊烟漫漫,耳边翩若笙笛。”
林思落点点头,沈褚却话锋一转:“远了。”
手上动作顿住,眼底闪过一瞬惊诧神色,不过林思落很快收住。
“你出山的条件是什么?”
“嗯?”
“我就是在想,若是我请你出山,”林思落托着下巴,“你的条件会是什么?”
沈褚沉思片刻:“我要的,你实在不感兴趣。”
林思落笑起来:“你看你,视俗世于无物,却有野心,实在是凄美!”
“真是见笑。”沈褚难得有点不自在,“山高水远,世事无常,终是明月依旧,潇潇热血少年郎自当随心所欲。”
“有道理!只是我有点好奇,沉寂数载,你终究是在等一个机会,”林思落嗓音沉下来,“还是等那能带给你机会的人?”
一鸿早就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浅尝心酒余味。
“或许……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