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陈书婷接起电话,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程程。

    “张警官?是……我本来要去机场的呀,结果伤口突然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这不半路遇上……”她捕捉到程程的小动作,对面安座的程总突然微微抿唇,太阳穴也鼓了一下。

    逗了逗程程,陈书婷在这出权术的猫鼠游戏中获得一些乐趣,心满意足道:“没什么,张警官您放心,我马上过去,一定配合调查。”

    陈书婷挂断电话,坐着不动,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连桌案上的香茗也被冷落了。

    “小陈总,”程程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您要是有事,自可离席。”

    嘴上客气,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程程的腹诽一刻不停:昨晚才把张大庆的血衣和身份证扔你下湾沙场的车上,就是为了送你进局,借机把北辰区夜袭一案再次强行送到警方手里,借警方的力量还我程程的清白。

    陈书婷不老老实实束手上铐进警局,反而一大早上主动跑过来了?

    还有高启强,陈书婷的生意出事,他去闯卡吸引视线,制造机会送妻儿离开京海,恨不得在天上飞机拉烟写大字“他超爱!”

    “前段时间,黄翠翠在京海闹地下赌场,那可是拼着一口气,堵上一条命,就为了找张家兄弟的消息,现在他们张家兄弟没了信,黄翠翠又死不见尸,这不是很……”

    “小陈总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

    陈书婷笑容不减:“内斗得再激烈,这也是咱们的家业,到时候要真让外人横插一杠子,那建工集团可丢面子了,老爹不会开心的。”

    老爹?

    程程脸色微变,她实在不想提这个偏心眼的集团大家长,自从搞黄翠翠失手之后,他便一直没什么大动静,在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没有彻底平息之前,他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的。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陈书婷言尽于此,拎包起立,转身离开前,回眸笑道,“我对事不对人,那天开会,我要是有哪里冒犯了程总,你别介意,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啊。”

    程程的心结拧成一团,陈书婷已经离开,可她仍旧感受到无比庞大的压力,她并不是在对付高启强,她还要对付陈书婷。

    可这也怪不得别人,是她把陈书婷拉进局里,顺便借着她,再拉黄翠翠进来,水嘛,越搅越混,混水才能摸鱼。

    但现在发现,混水里只能摸出混蛋。

    陈书婷戴好墨镜,瞧了一眼身边的崔秘书,从容问道:“小云,跟我多久了?”

    “三年多。”

    “那就是快四年了吧,你这个学历,跟着我可惜了。”

    “能在陈总身边工作,是我的幸运。”

    陈书婷坐在车里,车窗缓缓降下,沉着磁性的音色,道:“这一阵子要辛苦你了。”

    *

    “我说的都是实话。”陈书婷看了看对面一男一女两位警察,和两位警察身后坐着的安欣。

    “刚才听张警官说,老高闯卡了?具体怎么回事?”她环顾房间,道,“晓晨呢?安警官,有什么事你问我好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

    “没什么问题。”笑容不会消失,只是从陈书婷的脸上转移到了安欣脸上,“晓晨和我们的女警在一起,很安全的。”

    “那为什么把我们抓到这里来?”

    “这不是抓人的待遇,你看,抓人的话会给你泡茶吗?”

    陈书婷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微抿唇瓣,道:“安警官把我叫过来,不是想问下湾沙场的事吗?”

    “噢,看来跟你有关系。”安欣回忆道,“六年前你还讲说,沙场的事你已经脱手了,现在就只会在家带带孩子,怎么了嘛?看来沙场的生意没你不行。”

    “安警官,我还有个儿子要养呢,这不都是为了孩子么。我都是合法经营,这件事,我看多半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件血衣上说不定是猪血呢,生意场上恶心人的手段而已。”

    “好,了解。”安欣点头,话锋一转,“可是我记得,之前下湾的工地上出了讨薪的事情,闹得非常大,你——”

    “下湾,讨薪……我知道,可那个工地跟我没关系啊。”陈书婷放松的靠坐在沙发上,笑道,“安警官,总不能下湾那片地方,出了什么事都要算在我头上吧。”

    她继续追击:“自从之前发生夜袭,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养伤,有些事知道的晚——等陆涛找到了,我才能放心。”

    安欣立刻反打回去:“这是当然的,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消息,按照规定呢,这些暂时不能多说,你有什么线索的话,欢迎提供,毕竟——”

    他意有所指:“陈总也不是那种受了伤就缩在家不敢出门的女人,是不是嘛?”

    陈书婷紧了紧下巴,朝门外看了一眼,所答非所问,忽然找起人来:“李队长呢?还没有复职吗?”

    *

    李响坐在私人茶筑里,总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

    “又不是在他身上搜出的毒品,想想办法,早点放人。”王秘书啜饮一口热茶,若无其事道,“很麻烦吗?赵市长也很关注这件事的,你们禁毒队跟刑警队不都是一个单位的吗?这人脉总归断不了吧?”

    “王秘书,我现在正处于停职期,您看这……”李响小心翼翼甄选着措辞,“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王良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李队长想复职,那不都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吗。”

    李响咬了咬牙关,为难道:“这……那黄翠翠呢?”

    “李队长,”王良笑意更深,“你不能替别人表态啊,我们今天不谈别的。”

    我们更在乎你李队长的荣誉与前途,王秘书刚才那几句话,代领导传达了这样的意思,只要你肯合作,官复原职算得了什么?

    至于黄翠翠,不需李队长操心,她想过安生日子,得她亲自过来下跪俯首,叩头认输才行。

    李响听得懂弦外之音,现在大家都被架在半空,只要有第三方介入,就能打破这个两难僵局。

    但如果是赵立冬出手,旋即会陷入另一个独属于李响的困境。

    他不得不承这个情,此后他恐怕要落入替赵立冬的彀中。

    “再说了,”他给李响倒了一杯茶,“黄翠翠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个消息也没有,你们警方也要加紧啊,别让我们京海市民就这么失踪了。”

    王秘书面色正肃,可语气却是轻飘飘的,他不在乎“活不见人”,更想要“死不见尸”

    王良提起茶杯,端到李响面前:“李队长,请用茶。”

    李响的双手搭在腿上,五指收紧,慢慢抓起黑色的制服裤子,从警多年,这条刚入职那年发下来的裤子陪他摸爬滚打,风雨轮回,依旧被浆洗得板正干净,今日却皱成一团乱麻。

    眼下杯中茶褐色的液体散开了涟漪,最终慢慢归于平静,他的掌心渗出晶莹细汗,将生命线勾画成亮晶晶一条,他还没有接。

    拒绝这杯茶太容易了,只需要借用一些刚正凛然,一些不慕权贵,再来一些不畏悍暴。

    接受这杯茶太困难了,他需要借用全部的信仰,全部的勇气,乃至全部的生命。

    “怎么了,李队长,不喝茶吗?”

    茶筑里静悄悄的,李有田拿着手帕擦汗,眼睛都不敢往他的方向飘。

    似乎有人扼住了李响的脖子,他感到一瞬间的呼吸困难,他的右手微微颤抖,手腕动了动,正准备抬起。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不喝我喝,别浪费了呀!”

    王秘书一愣,错愕地看着闯进来的女人,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恨自己的乌鸦嘴,好端端的,刚才提她干什么?!

    *

    她非常懂礼貌,先把何大队长请了进来,才扛着椅子进门的。

    “还是秦处长有面子,她一引见,何队长就肯见我了嘛。”她还照顾了一下何队长的脸面,“何大队也有面子,刚才您一出面,茶筑的工作人员就放行了。”

    黄翠翠笑嘻嘻的,在李响身边寻了个桌角坐下,把李队长给挤到了李有田旁边。

    李有田默默挪椅子躲开,往龚开疆身边凑,龚开疆浑身一僵,没动地方。

    他要动,就只能坐在王秘书腿边了,看起来GAY里GAY气的好诡异,龚区长浑身写满了拒绝。

    王秘书不愧是多年政坛老手,把嘴边的“你怎么还不死”换成了“早知道黄小姐与何队长同行过来,就提早换一间茶室”。

    这话说的,竟仿佛黄翠翠早与王秘书勾结,只是今日不巧早来,才撞上李响的。

    她其实没太听出来这话里的味道,只是本能觉得王秘书这话奇奇怪怪的不对劲,便摆出一脸真诚:“同行?我哪有这个本事,我今天才和何队碰上面,是他带我过来的。”

    何庆伟很想骂一句:你放屁。

    何庆伟早年也就是街头混事的,认真说来,比起已经成熟了的徐江,他的腕子刚硬有余,狠辣不足,只是赵立冬手里无人可用,他又主动凑上来,才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本来干活的应该是市局刑侦支队长,结果六年前一搅合,现在只能用综合执法大队队长了。

    这怎么不能说是一种消费降级。

    时至今日,他终于对自己的定位有所感悟,白手套的位置不要干黑手套的活,事事亲力亲为肯定会被人抓把柄,早知如此,他还买这个官干什么?

    “刚才说到哪里了?”她看向李有田,“是李宏伟的事吗?老主任,我年轻鄙薄,说句话您肯定不爱听。”

    挑的就是你不爱听的来说。

    “令公子的个性,在里面呆着挺好的,沉淀沉淀,学习学习。”

    “黄小姐,”王秘书不得不强行打断她搅场子的行为,“我要是没记错,这好像是咱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他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都没有好好地见过,招待实在不周啊。”

    “王秘书过谦了,上次见面,您敲领导窗户的动作非常有气势,很有精神!”

    黄翠翠调转车头,看向龚开疆:“咦?龚区长——!您既然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他能安安稳稳地出现在这里,说明孟德海接受了她的交换条件,压下龚开疆违纪的事实以拉拢他,作为回报,孟德海应当会出面为李响澄清,将他去见赵立冬的事,谎称为去见孟书记。

    龚区长并不知她与孟德海暗地里心照不宣的交换,尬笑两声,把茶杯一个劲儿往她面前推,试图在劝茶的过程中将她呛死,永绝后患。

    “李队长,”她往李响的方向斜过去,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低语悄咪咪说道,“你来这里坐了多久啊?捞到什么好处了?”

    李响的面容开始扭曲起来。

    “诶诶诶,黄小姐,”王秘书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用笑容掩饰着,“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们在这里,是谈一些工作上的事,你不要想的那么不堪。”

    他说着话,目光扫了一圈,龚李二人纷纷附和,讲起青华区的开发和莽村的工程。

    黄翠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吗?那我今天主动过来,是没有好处的咯?不会吧,领导不会这么小气的。”

    她微笑,然后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响:“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把领导给我的好处都吃了回扣吧!”

    李响:?

    王秘书:?

    王秘书包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购物卡:?

    李响脑袋上的问号还没消,他的手机便接连震动两下,他看看了一眼黄翠翠,又扫一眼屏幕,起身告辞:“王秘书,我这手里有公务,就先失陪了。”

    “哦?怎么?”王秘书起了疑,“局里有事?”

    “是,两位局长找我有些事,我就先……”他站起来,随手推回椅子,道,“告辞了。”

    *

    郭局长给孟德海递了一杯水,剖白着自己的难处:“安欣的事情做了澄清,倒是渐渐压下去了,但是李响这个——我和老安现在被架在火上烤,哪里敢说半句话,稍有动作,那就是涉嫌包庇,蛇鼠一窝,什么难听的话都扔过来,这里面再有人煽风点火,那我们的工作……难做咯!”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孟德海坐在沙发上,捧着纸杯,却不喝,“我毕竟是他的老上司,我来说这个话,也不算突兀。”

    “那么——那个黄翠翠呢?我和她没有正面交流过,她的事情我却听了一耳朵,她和高家,走的可是有点近。”

    “不就是跟陈书婷走得近吗,她帮陈书婷的儿子挡刀,陈书婷请她吃饭,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之前莽村的人告她故意伤害,可当时就是证据不足,现在搜查李宏伟家,又将他掩藏的监控都找了出来,她的事很容易澄清。”

    很容易澄清,但没人会惦记着给她澄清,她要是洗得太白,反倒没用处了。

    “我看未必,陈书婷现在牵扯到张大庆失踪案里,之前的夜袭也没有拿出来说法,其中必有蹊跷。今天下午,高启盛从外地赶回来,已经提交了对高启强的取保候审,我和老安可都没有松口。”

    言下之意,你孟德海现在跳出来为李响出头遮掩,合适吗?

    *

    “不合适,肯定不合适。”

    深夜,黄翠翠在旧厂街的家里做了深刻检讨:“以后,我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但这回是个意外,我手机这不是被砸了吗?没办法给你报信。”

    陈金默不说话,端起茶杯,沉重颓丧的眼皮掀起来,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没关系,你还知道回家就已经很好了。”

    她强行转移话题:“瑶瑶睡了吗?”

    “这都几点了?你再晚一会儿回家,她都要起床去参加训练了。”

    “啊,对对对,”她看了一眼钟表,挽尊道,“是有点晚,我那边,确实有点事……”

    诺基亚的默认铃声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陈金默将她随手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过来,拉开外套衣兜的拉锁,掏出一个旧手机。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眉头紧紧皱起,因疲惫而略显圆愣愣的大眼睛挤向眉头,克制道:“这啥?你的?”

    陈金默将手机扔过去,起身背手,往后厨溜达,宛如一个留守在家的孤寡单亲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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