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蛮乐观的，还伸手跟她打招呼。
因陈书婷的沙场出事，正在配合调查，所以送衣服的人选变更成了高启盛。
“你弟弟……”她有些纠结，不知如何开口，“你要不赶紧送他出国读研吧，我感觉他在搞事，可能不太好。”
正在看戏的高启强听见她这么说，立即收回目光，问道：“怎么回事？外面是不是有闲话？”
“用不着别人传，他肯定有问题，不信你抽他一顿皮带试试？”
高启强一口气没上来，憋在肚子里，腹部鼓了两下，双唇轻抽。
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是你弟弟，你抽起来不心疼是吧？？？
“开玩笑的。”她按下嬉皮笑脸，正色道，“但你真要关注一下他，就是，那个曹斌啊——”
“他们是老同学……”
“骗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你弟弟报复心这么强，他跟你说一笑泯恩仇，就真的不追究了吗？”她手里攒的预防针一根一根扎过去，顾不上高启强心不心疼，都快给人戳成筛子了，“你现在上上心，还来得及，真要出事就晚了。另外，我为了婷婷说句话，你夺权过狠，恐怕会——”
后面的话说得磕磕绊绊，一声金属磨扯碰撞的铛然，带来腕子上的一阵痛楚。
前方的戏码以李有田情绪过激，当场晕厥为落幕终局，李响不知何时脱了身，看见黄翠翠悠闲地靠在楼梯边和高启强窃窃私语，本来就生气，这下气性更大了。
他伸手拉她，被一股力给挡了一下。
“停！我铐着呢！”
李响回头找安欣：“你给她解开，我有事要问。”
安欣看了看搭档，又看了看黄翠翠，目光在二人之间跳跃了一下，摇头：“不解。”
角色霎时对调，现在是安欣怀疑李响在停职期间，做了些不对劲的事情，并且怀疑黄翠翠也参与其中。
二人争执了两句，高启盛踩着安欣的话尾进来，崔秘书手里拿着陈书婷交代过要送的外套，也一并入内，二人见状干脆站在一边，白捡一场好戏。
“安欣，有什么事，咱们晚会儿再说。”李响伸手，“钥匙给我。”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
安欣从他的肩旁错步离开，走到高启强身边，俩人分别给对方的犯人解铐，大厅里的气氛和谐又诡异。
崔秘书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如常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离开市局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换了个手机，拨通号码。
“程总，我刚才看到黄翠翠了！”
电话那头有些惊讶：“在哪？”
“市局。”
“……啊？”
“被安欣铐过来的。”
“啊？”
“然后又被李队长给拖走了。”
程程用自己的常识逻辑理解了一下，发现无法理解。
不是说黄翠翠重伤吗？不是说人都死了吗？
就算死里逃生，那她也是受害者吧？现在什么世道啊？警察铐受害者吗？
这可真黑啊……
*
李响带她去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窗一锁，帘一拉，开口问出了她意料之中的问题。
“昨天晚上，你跟王秘书单独谈了什么？后来李有田、龚开疆，甚至那个何队长都走了，你还在里面，聊什么了？”
“……你在门口监视吗？”
“少岔开话题，现在是我问你！你要是觉得这里谈不了，咱们去审讯室谈。”
她不是不想说，她得捋捋。
“王秘书、李有田和龚开疆三人开的席，碍于我在场，开席不久便将我和何庆伟支去了楼上的休息室，晚上单独又开一桌，说是给我压惊。”她挑拣重点说了一嘴，“何庆伟安排人手跟踪，当晚发起袭击，本要杀我，但是并未得手，我看王秘书的态度，这应该不是赵立冬的意思。”
李响审视着她：“你信吗？”
“我信，赵立冬不会出手这么粗糙的。”
怎么也得安排秦谨来下死亡陷阱啊，用何庆伟？瞧不起谁呢？
李响的语气缓和下来，但浓重的怀疑并未散去：“伤哪了？”
“我吗？没伤到。”
“你嘴里还有没有半句实话！”李响怒道，“张彪带回来的通话录音我听了，那种程度的殴打，不死也要残废！”
“残废的是他们……”她见李响的脸色愈发难看，放弃胡说八道的狡辩，无奈道，“李队长，只要不追究我伤势，那么我说的就都是真话。”
队长办公室的玻璃窗被人敲响，扒窗户爱好者杨健锲而不舍：“老李，我能先问点案子的线索吗？”
李响转过头，调侃她：“你还挺受欢迎。”
她主动给安欣打电话约见，本也打算将这两日得来的情报做个汇总抛给红方，尤其是杨健，她先把□□线索捅过去，赶一赶这边的时间线。
“行，”杨健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抄来阿林的手机号码，“你说的那个阿成——”
“还没见到，我再等两天，如果没消息的话，我再去阿林那边找一次。”
杨健录入手机号的手顿滞两秒，疑问：“你不是安欣和老李的线人吗？”
“我没说我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她一否认，杨健接下来反倒不好开口，“那你把这条线索报告给我，算怎么回事儿呢？”
“算热心群众协助警方调查。”
杨健：……
你不是线人，那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潜伏卧底啊？！万一你两头吃呢？！
“行，热心群众，也行。”他想了想，决定剑走偏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特情马涛那边没挖到什么有效线索，只好在黄翠翠这边赌一回，“这样，你和阿成约定了见面日期后，你先联系我，不要冲动，慢慢来，成功打入内部之后，他们肯定要让你交纳投名状，那个——”
杨健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袋，递给她：“这是市面上各类毒品的仿真货，你找找机会，能换就换，实在不行就撤出来。”
杨健传授窍门，句句叮嘱，末了敲定一句：“这个案子，你干脆就做我的特情吧。”
黄翠翠摇头：“我可以给你线索，绝不藏私，但咱们最好不要有成线的关系。而且，你让我去卧底……”
她伸出手掌乞讨：“请组织给我批点经费吧？”
杨健捂紧钱包：“你不做我特情，我这边没法打报告申请。”
“还有一件事，杨警官，”临了，她又想起来，“我有个猜测，但是没有实证，先报给你，提个醒。□□供货商之一，可能有曹斌的份。”
“曹斌？高启盛的同学？”一直旁听的李响突然出声，他记得这个人，“六年前在白金瀚遭遇暴力抢劫，满脑袋是血的来报案，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怎么……”
*
一个想法，却没有证据，要是等不及她自下而上的翻证据，那就只能请税务部门帮忙，找个借口突击检查曹斌名下产业的账了。
“税务局新任稽查处长，那个姓肖的，油盐不进，高低不分。”赵立冬提起这个人，头痛如针扎，“上面怎么把她给调过来了。”
“领导，要不要让小秦处长想办法，先去接触一下？”
“不着急，先让那个姓何的，把尾巴收拾干净！”赵立冬难得发了大脾气，指骨敲桌，茶液平静的表面震起一波涟漪，“警告他，不准擅作主张，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有罚就有赏，他颜色稍霁，指了指桌旁的铜马，道：“送给小秦，给她压压惊吧。”
王秘书点头笑道：“还是领导考虑周到。”
目前为止，赵立冬唯一收过何庆伟的礼，就是这尊铜马，那个何庆伟要是不懂事，当下就要翻脸的话，这尊铜马决不能成为威胁领导的把柄。
至于旁的，不论三九，直接一推了事，要真的追究起来，那可要连累一大批领导了。
赵立冬可以坐在市政府的办公室中，静观京海夜色，而创造了夜色的人们还在奔波劳碌，挣一口果腹的粥食。
在京海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一群蚕食底层架粱的蟑螂正窸窣出动。
黄翠翠坐在他们中间，看了看头顶不甚明亮的灯光，看了看面前擦不净油腻的餐桌。
一言难尽。
“从来没这样的规矩，第一次会面，选在这样的地方。”她又回头瞧了眼把守门口和窗台的两处高大阴影，“门口守了多余的人。”
“自家兄弟的馆子，来这里放心。”阿成坐在她对面，板着坑坑洼洼的脸，一点笑容都没有，“听说你前些日子，被条子铐去了？”他甚至点出了顺序，“先是警察局长的侄子，后是刑警队长，你犯了天条吗？”
“怎么？怀疑我是来卧底的？”
“你是吗？”
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到了她的身上，他们目光直勾勾黏在她的两唇，昏黄的灯光打在塑皮的桌布上，晕染出令人晕眩的光圈。
室内静得很，室内的三人和室外的两人都在等她的反应，阿林就在她的右手边，上臂的肌肉已经渐渐鼓起。
他们的怀疑有几分虚实，她不敢打包票，但她能肯定，这消息必定是从莽村中某个去警局参与道德绑架的毒贩子嘴里透露出来的。
思及此处，她呼了一口气，开口说话。
“你们都怀疑我给条子当卧底了，还敢带手下人过来？一个个的都缺心眼啊？”
小头目阿成一愣怔，趁他脑子浑噩一瞬的功夫，她一掌拍在桌子上，提声道：“我要真是卧底，打你一进门，你就被按住了，还轮得着说话吗？还有你——”她看向阿林，“你是干黑市买卖的，也跟着来蹚浑水？就不怕高总……”
“富贵险中求么，”阿林瞥了阿成一眼，二人目光交错之间，传递了信息，“再说，这事儿要是没有大老板的支持，钱也赚不来啊。”
现在去问大老板的身份显得过于刻意，她心里有数，想要摸到证据只是时间的事，不能急于今日今时。
“可是你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就凭你嘴说，我们也不好信任你，大老板那边更没法交代。”阿成掏出一个锡纸包，扔来一只打火机，“你要是玩不熟，我找个弟兄帮你。”
另一个剃着板寸的男人踩着话尾过来，站在她左边，伸手拿过锡纸包，打开，折好，切粉，装填，递到她面前。
她仰头，挑拨离间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明白吗？他在故意让你上前挡祸呢。”
板寸眼中的凶狠戒备中掺杂了一丝茫然，但他并未放松警惕，发觉黄翠翠的右手有微动迹象时，便立刻后仰避开，试图躲闪即将来临的当门一拳。
拳风并未如约而至，反倒是自己的手掌被掀了上来，白色粉末纷纷扬扬，但大部分都拍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他还听见那个女人在骂街：“吃你爹的花裤衩！假货也敢拿来糊弄我？”
目力丧失，听力便异常灵敏，他听到自己的对面，也就是阿林所在的位置，椅子拉动，桌子碰撞，他似乎出手遏制了女人，一声刀尖点桌，连着一声踹椅子清场。
他滚去找水洗了眼，模模糊糊地瞧了个大概。
“我是有诚意来赚钱的，可惜你们没有。”她将阿林的上半身就势按在桌子上，从他后腰抽出来的刀子，正架在他的颈侧。
“黄翠翠，你要是敢动手……”阿成稳如泰山，不慌不乱，“你也走不出去！”
“咱们试试？”
“不试不试！”阿林嚎叫一声，冲阿成急吼，“你他妈别害我！”
阿成根本没搭理他，只看着黄翠翠道：“你的诚意呢？这就是你的诚意吗？倒是亮出来给我们看看。”
“缉□□追着不肯松口，你们的货，有多久进不来了？”
*
走另一条先调查彩色□□案的孟钰，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离开电脑屏幕，上山亲近大自然。
“这条坡够偏僻的，”黄翠翠见孟钰迎面过来，踩着石头起立，道，“这个时间点把我约出来，你的事最好够重要噢。”
孟钰抬手，将半散的头发拢成整整齐齐的马尾，拉过她的手腕往上去：“再多走几步，到前面说。”
“怎么突然谨慎起来了？是李宏伟那边的消息？”
不能吧，李宏伟是赶着高启强后脚——差不过晚了两天左右才被放出来，他能来得及搞什么事？
“你就往上走走吧！”孟钰死死拽着她向前推，“这里怎么说话啊？”
她就是打这句话开始，感觉不对劲的。
从小路绕去凉亭，看见一丛灰发时，她彻底明白过味儿了。
“你这不是胡扯！”
她扩胸一抡，企图挣开孟钰的控制，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结果却就被孟钰借力推换去了另一个方向。
“安欣？”孟钰佯做不知情，先跟安欣打招呼，“你怎么也在这啊？”
孟德海看着年轻人打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瞧瞧自家闺女，左牵右擎……左拥右抱……左膀右臂的，多和谐。
“爸，你答应安欣的事儿，你得帮忙，”孟钰道，“你看，你要的人，我也给你带来了。”
孟德海看着小情侣，忍俊不禁，笑道：“行，那你俩再聊会儿。”
他又看向女儿手里拎过来的另一个人，意有所指：“我俩再往上爬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