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深圳湾口岸的一处坪地上空。

    微小如萤火般的星点汇聚在暮色中，拼凑出千变万化的图案，放眼望去宛若皓月一般璀璨夺目。

    下面时不时传来惊叹的声音，为这场盛大的无人机表演喝彩。

    在人群后方的草坪上立着一顶帐篷，在螺旋桨的嗡鸣声和人声交谈中，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手持对讲机，站在帐篷旁边，焦急忙慌地对另一头呵斥着。

    “这么低级的错误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发现？”

    “还有八分钟下一场表演就开始了，你们赶紧带上电脑过来。”

    “这次演出有多重要你们比我更清楚，若真在你们部门这里出了什么纰漏......等着柏哥找你们谈话吧。”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松开摁着对讲机的手指，眉宇间充斥着显而易见的躁意，踢了下脚边的石子，随后转身掀开帐篷前的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空间并不大，最里面放置着好几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这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为拥挤。

    这些电脑的前面坐着一个身穿宽松白衬衫的男人，他的脸上架着一副银边金属框眼镜，紧皱的眉峰和微抿的嘴唇让他本就优越的五官变得更为利落。

    “柏哥。”

    听到有人喊，柏霁的视线从眼花缭乱的代码中抽离出来，看向来人。

    “距离下一场演出还有七分钟，如果IT那边来不及修改的话，我们可以采用b方案，在两part过渡的间隙穿插一个简单的灯光秀，可以拖延一点儿时间。”

    徐乾翻阅着手上策划给出的几版方案，挑选出了一个他觉得最可行方案的汇报给柏霁。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额前帽檐那一圈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

    听完他的话，柏霁脸上表情没变，依旧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

    只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右手推了一下眼镜。

    电脑屏幕里反射出的微光从他镜片上一扫而过。

    “把创设部的人也一起叫来。”

    “好。”徐乾点头应下，又拿起对讲机呼叫创设部的人。

    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今日这场表演秀对公司来讲意味着什么。

    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如果抓住了，那么他们这个新兴创办的公司至少未来三年里不会愁接不到项目。

    因此，作为公司的领头人，柏霁绝不会允许在这个关键点上出现任何差池。

    放下对讲机之后不出两分钟，人就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这顶狭小帐篷内。

    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背着双肩电脑包、戴着厚重眼镜的IT男。

    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后，柏霁忽地蹙了下眉。

    他嘴唇微启，声音冷冽地问道：“创设部人呢？”

    话音落下，就见某个角落处，一条瘦弱的胳膊缓缓举了起来。

    在一帮皮糙肉厚的汉子中，白晃晃的，格外显眼。

    柏霁仰了仰下巴，视线这才勉强穿过人群，看到了那人。

    女生的两颊处有点婴儿肥，脸上架着一副圆圆的大黑框眼镜，胸前抱着工作用的平板，脸上的畏怯几乎具象化了。

    是个新面孔。

    应该是校招进来的新人。

    “创设部就你一个吗？”他问。

    “嗯。”

    在顶头上司的注视下，余晴晴目光飘逸，慢吞吞地开口，“彩儿姐的小孩生病了，她下午临时请假手说要带他去医院。”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余晴晴感到十分不自在，短短的一句话，她就抬手推了两次眼镜，摸了一次鼻子。

    其实照理来讲，这种外勤让她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单独跟也没什么太大问题，毕竟创设部的工作一般在方案通过后就彻底结束了，跟外勤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但巧就巧在，这次表演出现了纰漏。

    柏霁看着恨不得立刻遁地而逃的余晴晴，在心里权衡片刻后，最终还是朝她招手道：“来。”

    i人属性大爆发的余晴晴在心里哭嚎一声，极其不情愿地拖着沉重地步伐朝着柏霁一步一步走去。

    站在一旁的棒球帽给她让了点位置，以便她能看到电脑屏幕。

    “D15和D16号无人机飞行轨道重合，如果不及时修正，将会在表演结束准备退场时相撞而亡。”

    柏霁沉声开口，将眼下的情况转述给大家。

    “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IT组随时做好准备，创设组立刻为D16设计出一条恰当的飞行轨迹，防止两架无人机相撞。”

    涉及到专业的事情，纵使再不希望与人接触，余晴晴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只是......奈何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心跳的频率始终保持着很快的节奏，一下一下鼓动着她的耳膜。

    因此她盯着屏幕，半天没有说话。

    眼看着时间缓缓流逝，柏霁有些等不下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一分一秒都要计较起来的，哪有这么多功夫等她一个人？

    “还没有想法吗？”

    他的声音因为着急也变得不怒自威起来，沉声开口说：

    “就算你是新人，但也算是公司创设部的一员，应该要担起你们部门的责任，在公司需要的时候拿出你的专业水平和态度来。”

    余晴晴却好像被他这番不悦的批评吓到了，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见这人还没被说两句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柏霁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没有专业能力、抗不了一点事情，hr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招进来？

    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机会思索这么多，只能暂时先稳定住员工的情绪，道：

    “这件事□□发突然，我把大家喊过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想出解决措施。你作为创设部的人，在这方面应该会比IT部的人更有想法。”

    听完这番话之后，一直在努力适应这么多视线的余晴晴总算是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迟钝的思维开始缓慢转动起来。

    由于无人机所构成的图案是一个整体，因此就算是一丁点细小的改变都需要斟酌再三，考虑会不会破坏整体队形。

    要在原有图案的基础上，设计出一个不突兀的飞行路线......

    余晴晴思忖片刻，然后打开平板，飞快地将脑中的想法勾勒出来。

    甚至为了能给到上司更多的选择，她一口气画了三个版本。

    接过余晴晴递来的平板，柏霁这才明白hr把她招进来的原因。

    尽管只是简单的几笔，却依旧能从中看出她深厚的绘画功底，每一根线条都在应有的位置，将图案惟妙惟肖地勾勒出来。

    再加上充沛的想象力，图案和队形拥有了极大程度的灵活转变。

    拿着新鲜出炉的几条路线和对应演变出来的版本，柏霁思考两秒后，当机立断地挑选出了一个需要改动代码最少的图案，然后立即跟IT部的同事沟通起来。

    听着耳朵里充斥着大量听不懂的“矩阵”“满秩”等生涩词汇，余晴晴抱着平板站在一旁，不知自己应该离开还是继续留着。

    很快，柏霁就跟IT敲定了解决措施，然后立回到电脑前，开始争分夺秒地修改代码。

    完全无暇理会仍旧杵在原地的余晴晴。

    徐乾见状，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是按照原来规定的流程走，还是采用plan B计划。

    刚想开口询问时，柏霁就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疑惑，手指继续敲击着键盘，动作不停，沉声道：“按原计划进行。”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只距离开场不到三分钟了。

    徐乾看了下时间，忍不住为柏霁捏了把冷汗。

    要在这两分半的时间内把代码修改好成功运行，顶着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他却并不认为柏霁做的这个决策有问题。

    像这种需要占用空中资源的活动在进行之前是需要提前报备的。他们已经将原本的活动流程报上去了，如果中途有改动，事后核查起来会很麻烦。

    因此，这看似有着风险计划，实际上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默默为IT组的同事们加油祝福祈祷，徐乾不再逗留在帐篷内打扰他们的工作，而是走出帐篷，来到外面场地上，再一次核对接下来的流程，确保所有程序不再出现任何差池。

    代码一点一点地被敲击出来，在屏幕里快速向上滚动着，速度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柏霁额角沁出了些冷汗，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很偶尔地会抽出一点精力去关注倒计时。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了，整个帐篷里安静无声，只能听见键盘快被敲冒烟了的哒哒声。

    时间被这紧张的氛围所感染，空气中好似幻化出一根紧绷的弦，着实是千钧一发。

    还剩五秒。

    四秒

    三秒

    两秒

    一秒

    ——

    终于，在倒计时归零的前0.001秒时，他敲下了回车键。

    下一瞬，整片整片的代码开始运行。

    与此同时场外上空“唰”的一声猛然腾空起几百架无人机，灯火将口岸照亮，湾水澄澈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