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万家灯火中有一点来自开着白炽灯的卧室。

    桌面上的电脑正在游戏中，开着直播——【收留无家可归的喷子】，热度暂时不高，留言稀稀疏疏的。

    [主播评价一下今年WCA冠军队伍呗。]

    “不评。”清亮干净的女音响起。

    沈邱川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移动鼠标，漫不经心道：“如果非要午夜整点澎湃的，建议去看解说回放。”

    她玩的是一款战术竞技型射击类沙盒游戏，在晴空娱乐上开播。

    游戏名叫PUBG绝地求生，玩家需要在各种游戏地图上收集各种资源，并在不断缩小的安全区域内对抗其他玩家，让自己生存到最后。比较考验射击技巧、战术策略和心理素质。

    [你之前不是狂得很吗？怎么这会儿不敢发言了？]

    [笑死了，只会开挂的人当然不敢说大话。]

    缩圈了，沈邱川重新标了个点，面不改色：“菜得都一个水平，真不太好评。”

    这话犹如朝潭水里投了惊雷，弹幕上顿时炸开锅：[你是哪号人物？？这年头自信小孩真是有够多的。]

    [大家先别骂，这是亚服，等这货撞上职业选手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讽刺恶臭的话语涨潮般扑面而来，沈邱川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这些人一点骂人素养都没有，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

    “是么。”她操纵人物捡了个急救包和箭袋，“谢谢你们夸我年轻……”

    装个弹的时间，喷子的话题重心逐渐偏移：

    [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有人用这种冷门且难用的武器？？]

    此话不假，就连真爱粉也纷纷表示担忧，叫她换成枪械，以免翻车。

    “大概因为我是自信小孩吧……不用换，枪没弓好使。”

    应付弹幕的同时，她眼尖地发现对面房屋有个晃动的身影，当即眼疾手快地对准头盔摁下左键。

    因为距离不算远，她没开镜，否则会慢一步，还容易挡视线。

    【你使用弓弩头部击倒了GAO-Droplet】

    看见玩家名字的瞬间，沈邱川笑了：

    “你们说的职业选手，是他吗？”

    直播间顿时卡了一下，猛然涌进来好几百人，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异样ID接二连三地刷屏：

    [妈呀！！是活的Droplet！不是假号！！]

    [有点真东西，就是不知道是真本事还是真金白银，呵呵。]

    [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估计对面也在直播，她得速战速决，不然观众帮忙通消息她位置就暴露了。

    沈邱川收枪慢走几步，打量了下别墅区房型和空地掩体，并不着急补人。

    Droplet可能也把她当萌新了，为了误导她，倒了之后一个劲向左边爬。

    没过多久，Droplet血条耗尽，人物淘汰成盒。

    [主播人还怪好的，给冠军保全了个体面。]

    [替滴神发声：伤自尊了，走了。]

    “我是个好人，但不代表我应该做好事。”

    她往盒子边扔了个烟雾弹，等了几秒，跳窗跑到右边房屋的背面，果不其然见到了另一个在绕路的人。

    角色奔跑状态未停，又是一箭，精准将其队友毙倒，登时两个泛绿光的木盒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弹幕上飘过一句：[主播你这样是不道德的！！]

    进入决赛圈了，沈邱川对一旁的车视而不见，打算用跑的。

    到达安全地方后，她先在屋顶上躺了会平。

    她单手扣开一罐可乐，余光看见那条透露出强烈谴责意味的话，轻嗤一声：“没事，反正我也不讲道德。”

    [举报了，一看就是个神仙，也好意思装大爷，刚刚根本没瞄准好吗！]

    [从滴神那边过来的，这小主播纯粹运气好而已吧，没看出来用挂痕迹，但有嫌疑。]

    [你们正主都没说什么呢，跳什么脚？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别不承认！]

    眼看吵得越来越凶了，沈邱川仰头喝了口可乐，手上动作不停，秒掉百米外的两个人后迅速丢掉弓弩，切换成了AK。

    杀疯了，她干脆咬住瓶沿叼在嘴边，勉强分出些精力来劝架，含含糊糊道：“现在不是比赛竞技，比谁先发现谁而已，游戏就是用来玩的。”

    “拿了个人头不代表我就赢了，等日后赛场上相见再让他做我的手下败将吧。”

    沈邱川嘴上松了力，任由空瓶子掉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调节气氛：“你们猜猜看我能不能苟到最后。”

    老粉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吃她这一套：

    ［猜你个鸡毛当令箭。］

    ［猜你个鱼屁炖果冻。］

    一时间枪声四起，用不了多久，一局结束，现出了结算画面。最后刚枪的时候她被正在看直播的粉丝给阴了，排名第三，没能吃鸡。

    常规情况，她习惯了。

    “说我开挂的别着急，我过几天就去接个卖挂的广告，到时候泼天的富贵不就轮到我了？”

    [你们喷子是不是觉得技术牛逼的一律是开外挂，我看你像外挂。]

    [好了我们粉丝知道她跟开了挂一样牛逼了，你们回去等通知吧。]

    沈邱川长臂一捞，将地上的瓶子扔掉，从座椅上站起来略微活动四肢，伸手在糖罐里摸了下，去除糖衣后塞进嘴里，勾着腰去打开摄像头：

    “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接个陪玩，仅限女粉。”

    闪烁一帧后，屏幕里出现的少女叼了根棒棒糖，皮肤冷白无瑕，脸型流畅堪称完美，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更衬得烟紫色挑染明媚张扬。

    面对镜头的她唇角扬起，笑得肆意，顾盼流离间都充斥了嚣张自信。

    弹幕画风忽而大变样了，各种礼物也有不少人刷了起来。

    [父母不在家，一个人激情难耐，老婆选我，和活力四射的我一起探索秘密！！]

    [我其余老婆都不见了，就剩这一个老婆了，求你们了让让我。]

    [上面那位滚出去，你花心就算了，别来这寻人启事。]

    喷子言论马上就被压了过去，零星几个，激不起风浪：[美颜开太重了吧，立什么电竞女神人设？恶心死了。]

    [小心翻车哦，嘻嘻。]

    沈邱川瞟了一眼，学着这条弹幕的语气，皮笑肉不笑：“翻不了车哦，嘻嘻。”

    也有细心的粉丝温馨提示：

    [可是今晚上不是要跟前几天疯狂怼老婆的黑粉比一局吗？别忘了呀TT。]

    可惜打开摄像头之后弹幕界面就被自动缩小了，沈邱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又把那个小框拖到了角落，所以没注意到。

    像以前一样，沈邱川随手接受了个邀请，开了四人局，另外两个人是自动匹配来的。

    邀请她的粉丝名叫Devil，挺有个性。

    既然说是陪玩，就得有一切以对方为主的意识，沈邱川清了清嗓，问：“4号老婆，可以开麦吗？”

    半天没有动静。沈邱川确认了下麦克风的标识，自己是3号，麦是开着的。她耐心等了会儿。

    良久后，那边才有了反应。

    Devil：[？]

    小样，装什么高冷。

    不过挺新鲜的。

    还未上飞机，沈邱川跑到这位Devil身旁，见到了其走路走得乱七八糟的模样，极其迷惑。

    沈邱川以为是Devil操作不熟练，无比善解人意：“老婆是新手吗。没关系，跟着我跳，乖乖当我的三级包就行。”

    Devil没吭声，她也不在意，继续自说自的，主打一个不冷场。

    伴随着飞机轰鸣声，他们进入雨林地图，为了让萌新有个良好的游戏体验，沈邱川跳了野区。

    优点是人少，缺点就是物资少，她搜了几分钟都没捡着什么有用的装备，两手空空，却在这时听见了猛烈的枪声。

    完了，赤手空拳连人机都打不过，她在粉丝面前树立的光辉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她心里一凉，回头一看。

    谁知居然是Devil造出的响动。

    她环顾四周，连敌人的半个人影都没见着，那一发子弹似乎全打天上了。

    你是在射太阳？

    沈邱川终究还是把这句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免得打击人脆弱的心灵，改了口：“老婆等会加我一个联系方式吧，我帮你调灵敏度。”

    Devil依旧不回话，沈邱川当做是默认了：

    “该转移了，我这有车。”

    沈邱川用汤姆逊干掉了觊觎车辆的另外一队人，兴冲冲地坐上骑车位，想大展身手。

    下一秒她就打了个拐把自己摔残了，摩托车也飞出几米外。

    无言的，窒息的，尴尬。

    紧接着她看到了身穿三级甲、背上三级包的Devil。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一怒之下，气得她把汤姆逊换成了霰弹。

    再然后，Devil坐上了摩托车的驾驶位，她刚想让其下来，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人粉丝绕着屋子骑了一圈，压头抬头掌握得炉火纯青。

    她默默闭嘴，用了两个绷带，上了后座，毫不吝啬地给予夸赞：“老婆开摩托车真厉害！”

    “要不然来当我的专有骑士吧。”

    一如既往的狗不理。

    在Devil的控制下，摩托车微偏向左边倾斜，加速朝标记点冲刺，流畅顺利，途中经过几个陡峭地，车飞起来后又稳稳落地。

    1号队友替她尴尬：“3号，别舔了，来我们这边吧。”

    沈邱川恋恋不舍地下了车，正在茅草屋里搜能用的枪，闻言欲要回绝，Devil突然发话了：[我这有人。]

    似乎是怕吸引力不够大，Devil又补了一句：[好几个，N方向。]

    她立即掉头回到Devil身边。

    1号看着越来越远的数字标号3，选择闭麦。

    “有点不利啊。”

    Devil的话不假，确实有好几个人，不出所料的话来自两队，暂且无事发生。

    沈邱川对着手里的垃圾装备发愁，向趴在地上穿着吉利服当伏地魔的Devil询问：“老婆你有雷吗，给我一个。”

    她打算添把火，再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许久没得到回应。

    她以为是Devil没听清，正打算再说一遍。

    却等到了拉环的声音。

    不是。

    不是吧。

    沈邱川瞳孔一骤，没来得及质疑，更没来得及制止。

    爆炸声响起，屏幕立马变成灰蒙蒙一片，继而浮出结算画面。

    于是，两人都不在轰炸区内。

    但双双被雷炸死了。

    真乃奇观也。

    沈邱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脸麻木地回到游戏大厅，沉沉叹了口气：

    “……下次记得放在地上，不可以直接扔给我。”

    罪魁祸首一言不发。

    恢复精神后，沈邱川打开直播面板，想找出Devil的晴空账号，叨叨着：

    “话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安静听话的粉丝，简直都不像是我的粉丝了。”

    “不过挺灵活的，要不然来做我的房管吧。”

    她取下头戴式耳机，才想起望向弹幕，却看到清一色的：

    [老婆你忘记开权限了！我们邀请不了你呜呜呜！]

    [路过，主播是心盲还是眼盲？]

    [坐主播的车一定很安全吧，毕竟灵魂已经升天了，不用害怕被撞碎成渣。]

    [劝了个寂寞的1号——心寒，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最炸裂的是：

    [啊啊啊，但是那不就是前几天怼老婆的黑粉吗？？]

    [接受审判吧主播，这就是你骂人不带ID造下的孽。]

    沈邱川精致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错愕，怀疑自己花了眼。

    什么玩意？

    你们再说一遍，她刚刚陪的人是谁？？

    她整个人恍惚了，刚才的种种场景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设置未成功的按钮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让她想骗自己都骗不了。

    哦，怪不得安静呢。

    怪不得听话呢。

    怪不得不像她的粉丝呢。不是不像，压根不是。

    哦，黑粉也算粉。

    最终唤回她未定惊魂的，是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

    她愣愣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之后。

    更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