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Devil的一番高强度洗礼，评论区看上去顺眼了不少。

    藏在暗处的D爷专属应声虫纷纷被炸了出来，接二连三地冒泡：

    [笑死我，果然啊，D爷的攻击力一如既往的强得惊人。]

    [某D：我的人只能我来骂，谁都取代不了我的位置。]

    [勇敢开麦，这才是爱，臣这个胆小鬼就先退了。]

    Devil这个代表一出现，就像士兵找到将军，群龙有了领头的。原先不敢说大实话的水友开始怒怼那些令人作呕的极端发言，骂得一个比一个脏。

    尽管此时是深更半夜，但众所周知，当代网民喜欢在阴间时刻出动。故而沈邱川的后台小窗热闹非凡。

    人数上限一千人的几个群里顷刻间满员，在水友不断催促下，清死尸腾位置显得太慢了，她就开了两个新群。

    还是不够，半小时不到又爆满了。三个管理员手忙脚乱，一边给群聊设置加群门槛，一边实时监督群里聊天内容。

    新群里大部分都在吐槽山谷的恶毒诅咒。

    [姐妹你知道那男的在直播间是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一看就生不了儿子。]

    [我那天在他直播间待了会儿，说刚下班好累，结果他回我：累就休产假……？]

    [他真的别太双标啊，自己违规可以，别人违规就不行？难不成非得吃闷亏才算合理正规？官方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吗？]

    除此之外，一个千粉的小博主大胆曝光了山谷的又一恶劣行径：

    [上个月有同城私信我发了串寓意不明的数字……我寻思这年头怎么还有这种猥琐男，就点进主页看了看，居然还是个几十万粉的主播。]

    [是的，就是这个山谷，聊天记录贴在我视频置顶了，大家自行观看吧，给我恶心坏了。]

    同城、寓意不明的数字、猥琐男，几个很容易引人联想的词同框，让沈邱川眉心一跳。

    这个山谷，莫非还违法？如果证据确凿、行为落实，此事的性质就变了，上升到了另一高度的层面。

    她点进小博主所说的图文视频。

    发消息的人的确顶着山谷的头像和名字没错。由于未互相关注，对方只能发送一条消息。

    [山谷：92，95，98？]

    三个数字代表着三种服务，是夜场暗语，约定成俗的黑话。沈邱川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经也有私密账号给她发过同样的数字。

    当时，平台的隐私保护措施做得不如现在严密妥当，年仅16岁的她第一次开直播，就收到一大堆骚扰信息。

    查了一个多小时百度，她才在一个古早帖子里找到对这类黑话的详细解释，吓得她那段时间浑身不舒服。

    譬如，洗澡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透过瓷砖和镜子窥视她，出门跟别人不小心对上视线都会惊得一颤。她必须无时不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能获得安全感。

    有了不好的开端，以至于从那天直播结束起，她删除了平台上的所有照片，只发布跟游戏相关的视频，连半只手都不敢露。

    初期粉丝甚至一度以为她是男生。

    直到成年，网络上风气逐渐改善，她也见到了很多善意的鼓励和夸赞，慢慢地便重拾了信心和勇气，开始长期直播、偶尔露脸。

    她花了很多时间去遗忘那些让自己畏惧的话。但说实话，她现在不怕，是因为不记得了，而不是因为她克服了。

    回过神后，沈邱川发觉自己的手握紧了，短浅的指甲嵌入掌心肉里。

    她是愤怒的，为做事说话不计后果的男性，为被看轻的女性，也为曾经懦弱的自己。

    当然，重视此事的人不止有沈邱川一人，小博主的一语可谓惊起千层浪。

    就在群内水友们揎拳掳袖地要打网警电话时，当事人留下这两段话和截图——退群了。一切都还不明不白。

    沈邱川从始至终没有现身表态。

    山谷可恶是真，但同时水友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她如今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若是不小心说错什么话，极有可能顺风变逆风，扳都扳不回来。

    事情闹得这般大，是沈邱川始料未及的。

    除了最初靠钱砌起的流量高山，热衷于吃瓜的活跃账号们更是功不可没，为视频不断加着热。

    让沈邱川心一沉的是：这件事给山谷造成的实质性伤害并不大。

    反倒给山谷吸了男粉、涨了波热度。粉丝减了涨、涨了减，几乎是毫发无损。

    他因此受到鼓舞，对外界骂他的声音不管不顾，越说越起劲，丝毫不知悔改，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 女人都小家子气，就喜欢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不乐意计较罢了。”

    气急的水友为了羞辱他，去他直播间里打赏名叫“拍苍蝇”的五块钱小礼物。

    没想到他照收不误，积少成多，一鼓作气冲上了活跃榜前十。

    再加上他技术其实不赖，美名其曰：高山景行、不拘小节。

    立招牌果然管用，吸引来许多年过三旬就喜欢高谈阔论的大哥，短短一个小时，山谷就跟他们以兄弟相称。

    一个人的观念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沈邱川从头到尾都没指望这人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到了后半夜，她熬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醒来时收到了直播间解除封禁的系统通知。

    睡眼惺忪间，她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手机屏幕：

    [放心吧老婆，我们永远是你最坚硬的绊脚石。]

    [那个男的怎么一副得逞的样子，我们给他做嫁衣了？]

    [小秋放心飞，今晚我不睡，替D爷登基，做保驾护航第一人！]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倦意席卷神经，沈邱川实在坚持不住，倒头就睡。

    视频热度在上午十一点登顶，因为引发了大众共鸣，成了热门讨论话题。各大营销号用神速制作好视频，争先恐后地播报。

    随着事件扩大，越来越多人在互联网上分享起自己受到性骚扰的经历，那个舞蹈博主放出的截图也混在其中。

    另外一片呼声则是在声讨官方的不公平。

    可能是迫于压力，官方很爽快地发了致歉信，并给予了补偿：“燃夏日余火”线下活动嘉宾外卡。含邀请函一张，附有活动项目详情页，且允许携带一人陪同进场。

    虽说解决得并不完美，不过勉强告一段落。

    补偿也歪打正着如了沈邱川的意。

    否则，要跻身TOP排行榜前列，她不得争个头破血流啊。

    无功受禄，美滋滋。

    当然，网络上的蛀虫并未因此灭绝，就像拍不完的蚊子、打不死的蟑螂、烧不尽的野草。

    好在有Devil，以及那个并不怎么尽职尽责的管理员，耗时一个星期，还她了评论区一片和谐安宁。

    偶尔会受到一些大男子主义发言的冲击，不堪入目，她都能做到视而不见。

    毕竟目前来看她生活挺顺的，何必为了生活不顺的人影响自己心情？

    但从这一天开始，沈邱川的作息就紊乱了，昼夜颠倒。

    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她干脆自暴自弃，不分白天黑夜把自己关在训练室里，尝试学着制定整体策略和记牢地图地形。

    何凯见此，大方地跟她共享面膜和中药，原话是：“你恐怕想象不到，就你这张锦上添花的脸，能给俱乐部挣一屋子的票子。要是毁了，姓钱的不得心疼死。”

    要问俱乐部里最颜控的是谁，当属钱经理无疑。

    沈邱川一笑而过，继续不加节制地熬夜。

    她睡的时间少，胜在睡眠质量好，便没有辜负何凯深深的担忧。对比起七天前仅仅是脸色差了些。

    坏处也有，比如说醒来的时候常感头痛欲裂。

    就像现在，她被铃声吵醒，从深度睡眠中悠悠转醒。

    沈邱川烦躁地换了个侧躺的方向，随手摁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这不是闹铃的音乐。

    直到挂断提示音出现，她才慢半拍地捞起手机，强扯起眼皮子看。

    通话记录那一栏“99＋”的红点。

    沈邱川从头翻起。

    第一个是卡希特打的，后面全是陌生来电。

    她眼睛都看花了，深吸一口气，用手臂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给卡希特拨了回去：

    “你给我打了多少电话？”

    对面秒接，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的来电：“一个啊。”

    沈邱川看着其余相同IP的号码：“你确定？”

    卡希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哦，那些是我让助理们帮我打的。”

    助理，们。

    据沈邱川所知，卡希特的公司规模经营得并不大，没什么知名度。私人助理招聘数量倒是在全球公司里数一数二。

    不亚于后宫佳丽三千人了。

    想着想着，沈邱川差点睡过去，头在床板上重重磕了下，给她痛清醒了，回归正题：“什么事？”

    “我来告诉你应酬的具体内容。”

    哦，原来她今天还要应酬啊。

    这不纯纯要完蛋的节奏么。她刚熬了通宵，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沈邱川揉了下凌乱的头发：“你说。”

    “离九点还有两个小时，鹿角咖啡馆3号桌，去了之后报我名字。”

    说话时，卡希特时不时发出表示舒适的气音和叹息。

    一听就是在压榨助理、享受按摩。

    沈邱川尽量忽略对方的背景杂音：

    “去见谁？目的是什么？”

    觉得很晦气般，卡希特没有提及姓名，又：“一个不自量力的神经病，小小个体户，要资源没资源，要技术没技术，还死缠烂打着想跟我合作？”

    “你会骂人吧？去打消他的念头，骂得越狠越好，最好让他这辈子不敢再打我们公司的电话。”

    ……骂人倒是会，但无厘头的骂人她也顶不了几句啊。

    沈邱川：“有简历之类的吗？”

    能把卡希特逼成这样，挺厉害。

    不要脸的人她见得多了，再多见一个也不碍事，就当给她丰富的人生阅历添砖加瓦了。

    “简历？”卡希特明显顿了一下，“我给扔垃圾桶了，等会我让助理去找找看。”

    “重点是——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真是活久见，我简直想报警把他抓起来！”

    “……找到了记得重新复印一份。”

    希望到手的纸张不是带着酸臭味且皱巴巴的。沈邱川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