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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汗,居然成了真

    “例如,你的创意、新产品构思?”

    自主研发新产品。

    他当然是有的。

    彭力扬脑海中闪过几个名称。是他自己取的,自然滚瓜烂熟。他酝酿了会儿,没说出来。

    因为他的产品根本不曾在市面上投入使用,这些名称也只有他一人知晓,说与不说没有一丁点区别。

    长久的相顾无言,沉默中弥留着单方面的尴尬和无措。彭力扬整个人像是被冻在冰里、结成了块,连指尖微小的动作都僵硬不已。

    唏——呼——

    呼吸声、口水吞咽声、胸脯起伏是如此明显。遭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时,他没感到窘迫;被用轻视的目光相待时,他没觉得抬不起头过。

    偏偏到了真正该自信的时候,那种见不得光的自卑感从他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来。他开始自我怀疑:他做出的那些成就……真的算成就么?真的拿得出手么?

    他付出的是不是真的不够?他是不是还得再多熬上几个月月年年?

    可,要熬多久才算久、要做多好才算好?

    分明季夏堪堪留有一尾,初秋即将露头。突生的羞愧骤然将他拉回到日头最盛时,恍若置身于烤盘中,高温全方位无死角地直照他。

    怔愣许久,他呢喃出一句:“我好像错了。”

    他不敢。

    机会摆在他眼前,他不敢去触碰。既怕把握不住,又怕一碰即碎。

    他之所以执着于研发设计这一领域,是因为这是他坚持最久的爱好,拿过许多荣誉称号和证书。他想过报出奖项,却在开口那一瞬间,又将嘴闭上了。

    跟他开发出的那几样产品一样——不值一提。

    沈邱川见状,将他从无止境的羞愧当中解救出来:“彭力扬。”

    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状态瞧着不是一般的糟糕。想不到这样一个表面有包袱的人居然会严重内耗。

    “机缘可遇不可求,你太着急了……可能是你有什么苦衷,但我不想了解。”

    “你没有做对,但也没有做错。”她想了想,不愿意说什么长篇大道理,简而言之,“成长与否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能祝你早日碰到好心人。”

    这是她唯一能祝福的了。

    沈邱川捏扁空掉的塑料杯,扔进脚边的垃圾桶,看向仍在发呆、不为所动的彭力扬:“需要帮你点一杯白开水吗?”

    彭力扬一时脑袋发懵,受惊般晃了下头,完全没跟上沈邱川的说话节奏:

    “谢谢。”

    谢你妹。

    沈邱川当然不是真心想给他点白开水,只是想暗示一波:她该走了。

    她给卡希特发去短信,第一时间传达消息,表示任务顺利完成。

    话说回来,其实卡希特骂人应该骂得比她狠多了,毕竟是个绝情的主儿。不过是碍于首席的身份,不方便亲自下场,有损公司形象。

    让她这个外人来明说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你已经想通,那我就说拜拜了。”

    就在沈邱川起身时,彭力扬干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的手怎么样了?”

    沈邱川才想起之前在药房的事——她随口说自己手废了,这蠢货便信以为真,一直到今日都没反应过来。

    她睁着眼睛瞎说,已读乱回:“戴的义肢。”

    “以后别再关心我的手了,我对这方面话题比较敏感。”

    离谱到这种程度了,总不能还信吧。

    糊弄完人,她说走就走。

    走至咖啡馆门口的一刻,她透过玻璃隔断,回头多看了一眼彭力扬的背影。

    因身材结实而绷紧的布料,直挺的腰板,竟是让人平白看出几分落魄来。

    ……

    中午十二点,正是全员休息和吃饭的时间段。

    跌跌撞撞、在矮梯上绊了一跤的沈邱川推开基地大门,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熬了一天一夜,她满脑子都是睡觉,世界末日、山崩海啸都阻挡不了她。

    啃薯片的冯逅本想凑上前打招呼,被沈邱川迷迷糊糊地推开,于是免了虚伪的客套,顺理成章地倒在小沙发上,水似的趴成一滩。

    得亏她目前在基地就是个小透明,她没多少认识的人,也没多少认识她的人。

    刚庆幸完,前方高大的绿植盆栽后,忽然又跳出人影来。一个不速之客拦住她的去路。

    沈邱川揉了揉眼角,努力撑开眼皮,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奈何她实在是困,费力睁了半天都没能彻底睁开。

    面前的人等不及了,神秘兮兮地开口:“我的邱,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沈邱川清醒不少,猛地抬头,眼神不自知地变冷冽:

    “你来做什么?”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董寓被扫了兴,难得没生气,强颜欢笑:“什么做什么?我来看看你啊。”

    “看完了?你走吧。”

    仅仅睁开眼简单说了两句话,眼皮子便再度开始直打架。

    而且她刚结束一场谈判,若是再进行一场,岂不是要命了,饶是沈邱川也没毅力无缝衔接。

    短短三个字,就让董寓装出来的温和维持不下去,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同你一起长大的我?”

    她把卡希特称为外人,好似问心无愧。

    “是。”沈邱川坦然承认,觉得可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至今为止,董寓不曾给过她任何合理的说法。如果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清白,找到她时的第一句话就不该顾左右而言他。

    以往她要是不小心误会了什么,董寓解释起来急如星火,叽里呱啦的就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一秒钟都不愿意耽误。

    正因如此,过去十多年里,她从没想过董寓会对她有所隐瞒。

    她不是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董寓费尽心思藏着掖着的必然不是小事。

    见沈邱川软硬不吃,董寓哑口无言了一会儿,注意力重心转而落在其他地方:“你现在才回来,是出去干什么了?跟谁出去了?”

    沈邱川懒得理会她的咄咄逼人,略过她,继续不管不顾地往里走。

    当下不是把事情说开的好时候。

    “你为什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那条手链了?”

    不肯放弃的董寓跟在沈邱川身后,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期间质问不停:“你是不是去找卡希特了?”

    无论耳边有多吵,沈邱川始终不理不睬。心急如焚的董寓快步上前跟她面对面,握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着,笃定她是受了卡希特挑拨离间的影响:

    “你以后不准再去找卡希特!她就是个爱编故事的骗子!”

    一宿没睡,董寓叽叽喳喳吵得她头愈发疼,血条耗尽的同时耐心也耗尽了。

    “董寓!”

    沈邱川拔高音量,语气加重,直呼这个蛮不讲理的人的名字,用呵斥的口吻吼道。

    她神情淡漠,慢慢握住肩膀上的、来自董寓的手,使了劲地甩开,有种铁石心肠的绝情:“别说了。你让我很累。”

    “你先回去,改天我再找你谈。”

    再次被绕过的董寓僵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自尊心让她没有第二次追上去。

    从小到大,都只有沈邱川追着她的份。掉档次的事做一次就罢了,绝不可能会有第二次。

    刺耳的惨叫声从董寓的喉咙中爆发出来,凄厉如利剑在剜心:“我不!我不会回去的!”

    “你一个小时不理我,那我就在你们基地门口站一个小时!你一天不理我,那我就站一天!”

    她不信她撼动不了沈邱川。迟早,沈邱川会主动来找她。

    撕心裂肺的大吵大闹没有换来沈邱川的回头,倒是引来值班保安的关注。

    朝前来询问的保安说明情况后,沈邱川吩咐道:“麻烦孙叔,以后不用放她进来了。”

    保安点了点头,在人脸识别系统里找到那张面孔,当着沈邱川的面修改了董寓被允许进入的默认权限。

    为避免遇上第三个麻烦,沈邱川以她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

    关门、锁门、上床,一气呵成。

    疲乏的身体像困在枷锁之中,坠入流动如舞带的海水,无法自拔,一沾到床,便酣然入睡。

    不知是不是睡前见了董寓的缘故,沈邱川做梦了。

    梦里回到儿时,世界一篇混沌,她成了个小豆丁,开心地找小董寓玩,小董寓却一句话都不跟她说,扭头就走。

    她不死心,就撒腿一直追、一直追,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重、越来越抬不起来,可她依然不放弃。额角溢出的汗液流进她眼里,酸楚绽开,一发不可收拾。

    一边跑,她一边喊着小董寓的名字。她眼睛发涩发胀,却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每一秒钟,生怕小董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追上了前面那个人。

    但那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害怕,像在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不,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小董寓的嘴巴开开合合,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你时运不错,可惜身上的霉味太重了!脏东西,离我远点!”

    什么?

    沈邱川满脸疑惑,想问小董寓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为什么问不出口?她的嘴为什么张不开?是谁遏制住了她?

    小董寓摇头晃脑,讲得头头是道:

    “我妈妈说过,一阴一阳,一阖一辟,天地及物造人,皆有运命,万物同性相连,只要压镇住邪气,消罪增福,我就会成为一个完完全全被命运眷顾的人。”

    听得一知半解的沈邱川伸出手,试图拽住小董寓。这次,她发现她的嘴能张开了。

    遗憾的是,在她说话的那瞬间,一股不可挡的吸引力把她拉回现实——

    梦醒了。

    沈邱川从床上坐起,胡乱抹了一把脸,却发现手上湿了。

    梦里的汗,居然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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