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还是一年前那个问题,”

    江续昼盯着她,半张脸隐在卧室灯光的阴影里,琥珀色眸子蕴积着化不开的沉郁。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沉默。

    “有吗?”他追问,“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乔淇岸目光向下压。

    客卧衣柜门半开,黑暗的空间仿佛深得没有尽头,一个打扮成恶魔戴红色头套的米老鼠撅在纸箱里,被其他杂物压着。

    些许滑稽。

    她突然想笑。

    就像一年前,她终于在外面漂不动了。

    其他年轻人在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外面闯荡得轰轰烈烈,衣锦还乡。只有乔淇岸,什么事也没干成,一分钱都没存下,不太有面子地回到棠元,纪楷言还是搞了个接风宴,欢迎她回家。

    自从毕业分手以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连过年之类的家庭聚会他都没出现过。

    说是加班,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怕和前任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尴尬,想躲远点。

    所以接风宴他本来应该是不愿意参加的。

    但是纪楷言打了电话,总不能落了姐夫的面子。

    饭吃到一半,他才拎着六七个空酒瓶,醉醺醺靠在门口。入席也不动筷子,一口一口给自己灌小麦果汁。

    那顿饭乔淇岸吃得难受至极。

    借口去洗手间,走到楼道拐角被江续昼拦下。他一身酒气,已经醉得四肢绵软,要倚在墙上才能看清她的脸,略有些浮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她,问了一样的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有。

    自从分手那天说出让江续昼离她远点,别再缠着她以后,他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续昼说好。

    第二天就被EDDA派去东京分部培训新入职的美术师。

    据说因为他是自请外派,而且这一年多很少休假,自我放逐般疯狂工作,所以升职极快。

    乔淇岸心知肚明。

    他们前二十年离得太近了,朋友家人的关系交缠在一起,闹得难看所有人都不好过,如果不是签证到期他绝对不会回来。

    江续昼始终都在忍受她。

    乔淇岸吸了吸鼻子,道:“没有。”

    “没有?”

    “没有。”

    窗外雷声大作。

    几秒后硕大的雨珠噼啪砸向玻璃,自地表升腾起细密的泥土味。

    台灯发出的光团略暗了暗,灯丝用力地将光凝聚到顶端,却仍不复刚才明亮。乔淇岸觉得那团晕黄越垂越低,把整个空间压抑进潮湿的雨雾里,透不过气。

    许久,江续昼轻笑了声:“也是。”他兀自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刚买的药膏,随手抛在床单上:“乔小姐跟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她心里惦记着正事,弱弱提醒:“那换组的事……”

    卧室门被狠狠摔上。

    江续昼给她的衬衣是新的,当睡衣穿料子有些过于硬挺,不算太舒服。而且在柜子里放久了,沾染到他身上的清清凉凉提神醒脑的薄荷味,乔淇岸睡得总是不踏实。

    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界,听到防盗门打开又嘭一声关上,在黑暗里猛然睁开眼睛。

    对着天花板,模模糊糊感觉到现在是凌晨

    她掀开被子,一悠腿赤脚踩上地板,热意上涌。

    不错。

    江续昼没企图半夜关掉地暖把她冻死,是个好人。

    她打开卧室门,迈步踢到什么东西,疼得攥进脚趾呲牙咧嘴原地跳了几下。

    屋里黑着灯,蹲下才发现睡前空荡荡的门旁边故意摆了个纸箱,生怕她撞不上似的。

    捂着脚大骂江续昼贱人。

    她点亮台灯,纸箱里面有成套的洗漱用品,摸到箱子最底下有两个大包裹,拽出包裹里牛仔裤和柔软的深咖色皮衣。

    换好衣服,天才刚刚擦亮。

    还不到六点江续昼就去上班了,为了躲开她够拼的。

    好在卧室和书房门敞着,里面的行李箱、衣服和电脑都还在,乔淇岸松了口气。

    江续昼别一个不高兴连夜跑回日本就好。

    她可不想再看到干妈一到周末就盯着微信列表上下划拉,盼电话盼不来,又不敢拨出去打扰他工作的样子了。

    音为Music预告片的推送倒计时弹出来。

    离发布还有六个小时。

    视频网站首页已经挂出叶珈莉的单人海报,看着不断上升的预约观看人数,乔淇岸心里默念了句对不起。

    剧团成员的命也是命。

    只要这个地雷一样,会引爆所有人职业生涯的东西没取消,就还得去烦他。

    这次没有江棹月帮忙,压上江续昼的工卡,人脸识别对上她小巧精致的脸庞,缓缓转出个问号。

    保安拿起呼机走过来,乔淇岸单臂一撑,在群众惊恐的目光里跃过闸机,飞快跑进电梯。

    她拽紧背包包带,在空旷的办公楼里一路狂奔,保安紧随其后。

    总监办公室门开着,两组人几乎同时扒上门框。

    “江总监!”

    江续昼对着电脑屏幕敲完最后一行字,摘下眼镜,平静地抬手捏了捏鼻梁,好像他办公室门口日常会上演追逐表演。

    “她是我请来的水管工,休息室的阀最近不太好用。”

    保安上下打量乔淇岸,从夹克到马丁靴,最终目光锁定在她发间醒目夸张的吉普赛流苏耳环。

    “她?”

    江续昼面不改色:“美艳水管工。”

    “可是她没预约直接跳过闸机冲进来。”

    江续昼被咖啡呛得咳了声,用力咽下去,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我最近对跑酷有点兴趣。”

    保安走了,乔淇岸局促地摘下背包,拿出打包好的早餐放在桌角。江续昼不理她,她慢慢蹭过去,一点点推到他手边。

    “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你做得不好的地方多了,回头列个清单邮箱发你。”

    江续昼盯着电脑不看她,眉心已经真情实感地拧起来:“你的腿好了?”

    乔淇岸气还没完全喘匀,扶着腰“啊”了声。

    他轻飘飘瞥她一眼:“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一会下楼再跳个闸机给我看看。”

    “我那是着急给你送早餐。”

    她把餐盒取出来排开,搅动热腾腾的粥,吹凉送到他嘴边:“我专门骑车去城东那家店给你买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他们家的包子。”

    “阿昼。”

    她呜呜咽咽习惯性坐到江续昼腿上,环着他的脖子哽咽着:“你都给我买衣服了,其实心里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那你怎么能忍心看着我团里的人失业。”

    “我是对不起你,但是你别因为生气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不吃早餐饿坏了我会——”

    乔淇岸撸起袖子看了眼手卡。

    无意中瞄见江续昼正托着腮,饶有兴致越过她的肩膀,垂眸读她写的台词。

    就怪尴尬的。

    “哟,还你会心疼,乔小姐居然长心了。”

    他抬起眼皮,两指夹着她的手卡尽数抽走,一股脑丢进抽屉推起来:“演完了吗?”

    乔淇岸硬着头皮点头。

    “演完了就把你的手机收收好。”

    和餐盒放在一起太久,有些发烫的手机稳当地落进她手心,屏幕上赫然一排大字:【外卖订单已送达。】

    电话铃响。

    乔淇岸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腿上,本来想按拒绝,紧张之下手机滑到办公桌底下,顺便开了公放。外卖小哥浑厚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您的外卖送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乔淇岸捂着脸,爬在地上压掉电话。

    江续昼笑得花枝乱颤,就差掏出把瓜子当着她面嗑了。

    乔淇岸:“他确实是骑车送来的呀。”

    “是是是,你说他骑恐龙都可以。”他推开外卖袋,“自己拿到边上吃,吃完赶紧走。我今天没空陪你玩,更没空处理你那个愚蠢的预告片。”

    “你昨天都答应换组了!”

    “我今天又反悔了。”

    江续昼看向她,表情冷下来:“出尔反尔两面三刀,不都是乔小姐教我的。”

    “还有,”

    他叫住她:“别想多了,衣服是给月儿买来换洗穿的。”

    “全新的?”

    江续昼:“我姐不爱搭理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淇岸收起包装袋,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

    既然江续昼不同意的结果,不是她被叶珈莉的粉丝骂死,就是回去以后被纪楷言拿蛇勒死。那为什么不在这吃饱,顺便气死始作俑者江续昼呢?

    反正大家都要死的,多折磨别人,少为难自己。

    她扎开豆浆,回身倒进沙发里,形散神也散地晃着腿开始吮吸,还故意用吸管发出噪音。

    江续昼手里的笔悬在数位板上方将近半分钟,叹了口气,终究懒得搭理她。

    到上班时间。

    游戏部员工进进出出,看到江续昼无动于衷处理工作,很快开始相信他在沙发上挂个人应该自有他的道理,可能是某种普通员工领会不到的艺术表达形式。

    胖乎乎的实习生推门进来:“江总监,这份文件您签——”他的话被疑问堵在嗓子里。

    乔淇岸吃饱了,躺在沙发上刷视频,半截头发拖在地上,像个生无可恋的大拖把。

    小胖子斟酌片刻,谨慎选择了疑问词:“这是……什么?”

    江续昼挤出个笑,语气明显压着火:“不管她,现在社会上的神经病越来越多了。”

    “圣诞节更新的bug刚修复了,美术组说半小时后开个复盘会。”

    小胖子说完站在原地不动,江续昼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在这?”

    “年末忙,会议室约满了。”

    他走到乔淇岸旁边,看她没反应,双手蓄力,在她头顶用力拍掌:“哎,小姐,我们要开会了。”

    乔淇岸哦了声,颇为自觉地掏出缠成一团的耳机。

    “乔淇岸!”江续昼音量逐渐抬高,“我忍你很久了,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要点脸面?”

    “什么冷面?”

    乔淇岸坐起来,取下一边耳机兴奋道:“咱们中午吃冷面?”

    “乔淇岸!!”

    她弯了弯眉眼,一副胜利的姿态翘起腿。在江续昼快要喷火的怒视中,慢悠悠拢起头发,勾着耳环上的金属流苏在指尖打转,像带着恶作剧的快感,欣赏别人怒不可遏情绪几近失控的样子。

    江续昼发作的前一秒,她起身,对着他的眼眸当镜子,指腹沾了点口红,在唇上抹开。

    “你不想丢脸,我也不想丢脸。江总监,咱俩的时间都不多了。”

    乔淇岸拉起他的手腕点了点。

    名贵的表盘上,12的位置留下一小团红印。

    他迟迟不表态,乔淇岸无所谓地打算重新躺回去。

    “祖宗,你是我活祖宗。我输了行了吧。”江续昼两步上前,抓着她的肩膀,“算我求求你,赶紧从我这消失,换组的事我十二点之前一定给你答复。”

    “真的?”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他烦躁道,“我又不是极个别人。”

    “对,我极个别。”乔淇岸说到做到,立刻离开办公室。

    在贩卖机买了板巧克力,坐在消防通道里撕开包装,慢慢掰成小块。

    又没说必须从EDDA的楼里消失。

    好不容易跳进来的,出了什么问题还得第一时间回去。

    十一点四十。

    抱着手机纠结好久,终于把许久没联系的号码从黑名单拖出来,拍了拍他的头像:【想到办法了吗?换组还是撤预告?】

    十一点五十九。

    江续昼的聊天框终于显示正在输入。

    消防楼梯信号不好,她站起来,踩着楼梯推开窗户。

    不远处教堂报时的钟声准点响起,江续昼的消息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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