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手机还在地上震动,有种不拨通誓不罢休的意味。

    来吧。

    乔淇岸想。

    说吧,叶珈莉和她的经纪公司要开除我。

    雪藏、封杀、滚出音乐剧圈,无所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视频通话接通。

    鳞翅剧院后面的草坪上装饰了彩色气球,团里仅有的四个员工脸贴脸出现在镜头里。

    他们已经努力不把银行抵押查封的封条拍进去,她还是看见屏幕角落,在腊月的冷风里,纸条像一枚惨白的旗帜上下翻飞。

    “汤汤生日快乐!”

    容槿跳起来够到镜头:“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没到呢。”Zoe打断她,“先老师说。”

    司小川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穿了一身和年龄很不相配的粉红色亮片毛衣,还给自己的氧气瓶上贴了一圈同色装饰彩带。

    “学妹邀请我加入鳞翅剧团的那天,我们聊了一整个晚上,我们说到音乐剧创作和鳞翅剧团的未来,但是后来你妈妈她……”她话语稍顿,“总之,我们都以为自己被放弃了,再也上不了舞台,排不出像样剧目的时候,终于有了最好的主理人和编导!我们还要上电视了,你们敢信吗?那可是电视台。”

    乔淇岸:“这是网络综艺,不在电视上播。”

    “啊?那在哪播?”

    司小川:“反正有汤汤在,鳞翅再也不是没人管的野孩子了。”

    Zoe凑过来,脸上掩饰不住的狂喜:“你就是个天才!你怎么想到跟叶珈莉吵架的,我们之前微博讨论度垫底,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鳞翅剧团了。”

    “这还是好事啊,”乔淇岸朝阴影里挪了挪,强笑道,“全网有几百万粉丝护着她。”

    “对啊,也有几百万人早就受不了她了!我们火了啊乔导!”

    “现在唱歌吗?”容槿举起手,“预备,对所有的烦恼——”

    梁玉怀里抱的小朋友不小心碰响礼花。

    绚烂的彩色纸屑轰然喷射而出,直冲镜头。她们沉浸在剧团终于被人知道的巨大喜悦里,挤成一团,拉起孩子肉乎乎的小手对镜头挥了挥:“跟姐姐说生日快乐。”

    “说姐姐最棒。”

    听到秦霜叫她出去吃饭,她们互相约好拍新预告那天见,匆匆挂了电话。

    留下一个冰冷深潭般的黑色屏幕。

    乔淇岸看见屏幕里的女人木然擦掉眼泪。

    她打开台灯,在暖洋洋浅粉色的卧室里焦虑地踱步。

    大学离开家以后,房间里东西摆放的位置还是和以前一样。衣架上还挂着秦霜帮她缝好的舞鞋和剧目服,小时候得过的奖状奖杯整整齐齐码成一排,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个胡桃夹子。

    那是考上棠元芭蕾舞团附中以后,荀彻出差带回来奖励她的礼物。

    秦霜会定期进来打扫卫生,方嘴小士兵金灿灿的斗篷和盔甲上没沾一点灰尘。

    乔淇岸挪开胡桃夹子,让书架上的合照完全露出来。

    她记得那天也是她的生日。

    八岁。

    妈妈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她的汤汤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以后要好好听干妈的话。

    于是乔淇岸只从家里带出一只小背包,就跟着秦霜坐飞机跨越小半个版图,从大雪纷飞的初杨来到温热潮湿的棠元。

    那时候荀彻和秦霜刚领证不久,双胞胎还没完全适应这个继父,乔淇岸又来了。

    五个人第一次合影,生疏得像从不同图层拼凑到一起的。

    她取下合照。

    他们还不知道,因为她犯的错,再不会有新预告了。

    过去乔淇岸埋怨过上天不公,遇到的人们总是不可避免地让她失望,但是这一次,她开始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可能,她才是那个让所有人失望的人。

    听到纪楷言要走了,乔淇岸飞快冲出房门,顺手提起门口的垃圾袋赶上他。

    纪楷言听到脚步,回头看见她,立刻拉起外套抱住头:“月儿救我!”

    “喊屁,”乔淇岸给了他一脚,“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说完扬手甩上路边垃圾桶盖子。

    酸臭味瞬间扑出垃圾桶,她揪着纪楷言的后衣领离远了点:“走啊,我送你走。”

    纪楷言:“我以为你要把垃圾扣我头上。”

    乔淇岸:“……”

    步行到江边,金红的晚霞铺满江面。棠元冬季无雪,只能用铺天盖地的白色灯串弥补节日氛围。每年跨年江边都有烟火表演和花车游行,这个时间已经有不少牵手的情侣涌向那里,等待和爱人一起倒数。

    两人找了个还算清净的长椅,并肩坐着,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聊这次失败的媒体合作。

    走街卖花的小贩靠近纪楷言:“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朋友?”

    “小姐姐这么漂亮,给她买一枝吧,”他直接把玫瑰塞进乔淇岸手里,把二维码递给纪楷言,“不贵的。”

    乔淇岸握着娇艳的红花,抬头看到纪楷言的脸。

    嘴角不自觉嫌弃地抽搐:“怎么感觉怪恶心的。”

    纪楷言感慨:“是啊。”

    像样的茶室和餐厅都约满了,只剩路边的简陋奶茶店有两个空位。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纪少爷握着速溶奶茶无从下口,“但是别带月儿来这。”

    乔淇岸笑不出来:“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我老板,我没有想给你惹麻烦把合作搅黄。但是我和江续昼说了,我真的求了他好久,预告还是发出来了。”

    “他就是,”她深吸口气,“讨厌我。”

    “你这么说,我……”纪楷言表情比喝了奶茶还难以言喻,“有点不习惯。”

    乔淇岸:“我把你和江续昼一起鲨了。”

    “对味儿。”他拍拍她的肩,“说你的想法。”

    “把剧团卖了吧。之前报价的人,你还能联系到吗?”

    她已经想通了。

    剧团就是个无底洞,有人愿意接手就早拿到钱分了,让团员各回各家的好。哪怕上次报价并不理想,也够结清她们这几年的工资,总好过跟着她一天饿八顿。

    纪楷言保证去找那个买家的电话,但是也让她用生命保证,这次好好说话。

    为了不让她再把蛇塞别人袖子里,他甚至专门把见面地点约在了一家高端意大利餐厅。

    本来也约了团员一起见见他们的未来老板,但是Zoe听到买家两个字,发出了一声类似开水壶的尖啸,乔淇岸只好放弃了告诉他们节目不能继续录的事实,只说现在剧团现在出息了,得找人估价好好规划未来发展。

    乔淇岸这次态度总算端正一回,管健倒是来迟了。

    已经兴致缺缺耷拉着眼皮,盯着罗勒叶子快要睡着,他才大步踏进来,落座就展开双臂搭在两侧椅背上,露出了事业有成的微笑。

    “我的背景你应该大致都了解——海归、创业、和小纪总关系匪浅。以前只在热搜上认识过乔小姐,还不太了解具体情况。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乔淇岸咬着舌尖,没说出“有病”。

    “我还是给你介绍一下鳞翅演艺集团吧。”

    “诶,你以前是不是学芭蕾,后来被芭蕾舞团开除了?”管健问,“然后当明星也被雪藏了。像你这样未来很难在娱乐圈发展了吧。比如,要是搜你的代表作能搜到什么?”

    乔淇岸想说「代表作,荣登过 #乔淇岸滚出娱乐圈# 热搜,十余次。」

    但其实开口说的是:“我的志向和鳞翅剧团的发展始终保持一致,是专注音乐剧创排。所以,是我选择去檀萝做编导……”

    “怎么不再干两年当个团长?”

    不能说「因为掉链子被剧团炒了。」

    对面的男人身体前倾,口气急切。

    “你回来是不是因为被檀萝戏剧节抵制啊?”

    “管先生是专门来听八卦的吗?”

    “没啊。你的事这两天都被扒出来挂网上,还不让人说了。”管健不加掩饰地皱眉,“不就问问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乔淇岸翻了个白眼。

    破罐破摔吧。

    “以后打算死。”

    乔淇岸眼看着他嘴上说着话,视线不动声色顺着她咖啡色短毛衣V领向下滑,她轻笑一声:“感兴趣?”收好口红和手机随手扔进包里,站起身拉高衣摆,对着管健露出腰腹。

    四块腹肌明显紧实。

    “小纪总要真有你这样的朋友,说明他的眼光在找对象的时候用完了。”

    她没理会男人咚咚咚拍桌面,转身就走。管健跟上来扯住她的袖子:“喂,先跟你说清楚,我这人有点大男子主义,这次纯粹是给小纪总面子,其实我心里是看不上跟你合作的。我想象中买了剧团以后——”

    餐厅门边风铃声响动。

    黑色风衣的颀长背影挡在乔淇岸前面。

    几乎同时。

    一高一低的声线重叠:“接着想象吧。”

    乔淇岸偏头看向旁边没事人似的,推开管健就自顾自落座,找了只干净杯子给自己斟茶那人。

    似乎感觉到她问询的目光。

    江续昼摘下耳机挂在脖子里:“继续啊,你们聊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总不会乔小姐现在能看上这种——”他斜睨了管健一眼,胸腔里轻哼了声:“东西。”

    “还是我想多了,你只是搬家缺尿素袋?”

    乔淇岸发愣:“尿素袋是什么?”

    “就你面前这个沙文猪主义嘛,”江续昼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要搬家千万带上他,比尿素袋子还能装。”

    “哎你这人,”管健气急,“我还在这呢,你就说我坏话。”

    江续昼慢条斯理倒好茶,把茶杯推到乔淇岸手边,才抬起眼皮看过去,睫毛猛地颤了颤,似乎惊讶对面还有个活人:“不爱听那你回去呗。”

    管健脸上事业有成的微笑有些滑坡。

    “神经病。”他气呼呼拿起外套,“要不是小纪总我能看上你这个破团?”

    江续昼:“走好,尿素哥。”

    乔淇岸躲在江续昼身后放肆且没有礼貌地狂笑,后知后觉发现他捏着茶杯放在指尖把玩,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她瞬间收了笑意。

    两道不耐烦的声音再次重叠:“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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