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这是一个对唱。对唱的意思就是,他唱完以后,到你的拍子你要接进去。”江棹月说完,坐回去,用力按响琴键。

    叶珈莉眨眨眼睛,在江棹月看过来的时候,不大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声。

    “为什么不唱?”

    江棹月气得鼓起脸颊,之后提出了勉强合理的猜想:“没找到喜欢的拍子还是需要配合?”

    她叫了程晨一声,经过前几次,两人已经可以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稳定配合。还是到同一句,江棹月拍了下琴盖,见叶珈莉还是没反应,忍受不了抬高音量:“唱啊!”

    叶珈莉:“说你,爱我。”

    “节奏不对。”江棹月再次停下,随手弹了个拍子,“应该是‘说——你——爱我’。”

    叶珈莉:“说,你爱我。”

    江棹月对于蠢蛋的极端厌恶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更厌恶的,是把她特意叫来目睹这个残酷场面的人。仇视的目光从乔淇岸扫到江续昼,两人同时低下头,压着气息,因为自身难保,默契地无视了叶珈莉求助的讯号。

    少往枪口上撞,是他们从小就达成的共识。

    姐姐乖巧无害的卷毛小羊羔皮下,藏的是世界上最刻薄的魔鬼。

    江棹月不耐烦地抽走叶珈莉手里的乐谱,在上面草草画了几笔,递回去:“如果连简谱都看不懂,我会认为你脖子上顶着的是违章建筑。”

    叶珈莉:“说——”

    “调低了。”

    叶珈莉:“说你爱,我。”

    江棹月抽走她手里的乐谱,撕碎了,扬手均匀地洒在叫她来当考官的两个罪人身上。

    接着合起琴盖,和程晨握手,感谢他被同行衬托得精彩绝伦的表现。

    她从墙上拿下外套穿好,款款走到叶珈莉面前:“你知道吗?我去年给本科生带了两个学期基础生物,看着他们连移液枪都配不好,我还以为世界上没有比一年级本科生进化得更不完全,更蠢的人了。”

    “但是我以为错了。”

    叶珈莉有些不知所措,甜甜地对她笑。

    江棹月认真道:“叶珈莉,我真的从来没见过比你还笨的生物。”

    她推开门,被早就按耐不住的摄像头围住。

    江续昼顶着一头纸屑追出去拦着镜头,对摄影师大喊:“不能拍啊,她是个怪物。”

    乔淇岸去卫生间把头发里的纸屑抖出来,顺便补了妆。

    出来时会议室已经空了,摄影机不知道撤去了哪个房间。刚想锁门,钢琴发出了很轻的响动。弹琴的人力度太小,没有完全将琴键按到底,乐声和歌声一样断断续续,浮在空中。

    “说你爱我,每分每秒

    ……

    说你想我,现在及未来*。”

    节奏还是错的。

    乔淇岸多开了一盏灯,绕到钢琴后面。

    头一回看到包裹着鲜亮糖果色,能随时对所有人孔雀开屏的叶珈莉垂着头,抱着刚收到的玫瑰花,独自坐在琴凳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和花都有些蔫哒哒的。

    当着那么多人挨骂,小公主应该不太好受。

    她酝酿了下,开口说:“月儿没有真的说你笨的意思,你别生她的气。”

    叶珈莉才发现她。

    鸦睫扑闪,仰起的脸庞干净纯粹。

    没被任何知识污染的同时,也没掺进一丝邪念。

    乔淇岸本想安慰她说唱得挺好,对着这样一张脸,无端想起了不含杂质的透明玻璃珠,撒谎似乎都有些十恶不赦。

    她只能说:“是她太聪明了,二十四岁就读完博士,正常人类在她眼里都很蠢。”

    “真的。我们从小就被她嫌弃。”

    乔淇岸努力回忆:“她小学经常被请家长,就因为笑话别的小孩,人家都给校长提意见了。”

    “其实月儿挺好相处的。你就把她当一只特贵的长毛布偶猫,又漂亮又爱看不起人,有点风吹草动就应激。她要是喵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叶珈莉垂下睫毛,思考了几秒,说:“不是。”

    她很认真道:“我是真的笨。”

    乔淇岸:“……”

    行。

    可以。

    有自知之明。

    “但是我有超能力哦。”

    叶珈莉眼睛突然亮起来:“我会用口水吹完整的泡泡。”

    她还真张嘴打算展示,乔淇岸用手遮住节目组遗漏的GoPro:“没必要。”

    “汤汤姐姐有超能力吗?”

    乔淇岸:“有。我遇到的事都超出了我的能力。”

    叶珈莉貌似没听懂,但是重新明媚起来,歪头冲她笑。下一秒又想起来什么,脸上愁云密布:“我是不是给你和江哥哥惹麻烦了?”

    “没有。”

    转念一想,惹了全家最可怕的人,江续昼是挺麻烦的。乔淇岸有些庆幸:“不是我的麻烦,反正要换组了。”

    叶珈莉“啊”了声,看见江续昼进来,跑过去眼泪汪汪挽住他的手:“为什么换组?”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自以为小声,但乔淇岸还是能听到的音量说:“可是我刚才都喜欢乔淇岸了。”

    “要叫姐姐。”

    江续昼弯下腰,哄小孩似的耐心询问:“不换组,谁说要换了?”

    叶珈莉立刻翘起尾巴,超得意地指乔淇岸。

    乔淇岸:“刚才说好的,程晨考核通过就换组。”

    江续昼听罢,直起腰,看着她眉峰轻撩,像听到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谁跟你说好了?”

    “我签字同意了,还是哪台摄像机拍到了?”

    他走过来,手放在乔淇岸背上宽慰似的拍了拍,另一手合上钢琴时,顺势低下身子,似笑非笑贴在她耳边:“真难受,又没摆脱我。要加油了小姐。”

    “江续昼!”乔淇岸成功被欠揍的口气激怒,“你——”

    “186。”

    江续昼手比枪,顶在她额头:“我186,好完美的身高。”

    乔淇岸带着满腔恶毒的诅咒,抓着他的手臂咬下去。

    牙关咬合的同时,后脖颈被一只手用力捏住,她去抓被顺势反剪了双手,提着带出房间。

    “考核我赢了,你输了!”乔淇岸尖叫。

    “知道啊,所以你得到了我的恭维。”

    江续昼声音波澜不惊:“真棒。”

    节目组试过光线,为了效果,把讨论换到一楼进行。容槿和司小川各有想法,几人围在长桌上,争论剧团应该用哪句歌词做口号。

    拍摄持续到深夜,乔淇岸按导演的要求做后采、录花絮、拍宣传照,对着镜头笑太久,已然厌烦至极。

    完成自己的部分,就借口要打扫店里卫生。

    收了门廊积了雨水的椅子,拖进来擦干,摘掉麦躲到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

    早就知道观众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她反而乐得轻松,完全不用在乎镜头时长。江棹月帮她算过,只要开播以后剧团能留到半决赛,即使排名垫底,直播打投加节目组发的经费,也够还清欠款,给员工发上工资。

    再坚持两个月,就可以彻底摆脱剧团。

    无债一身轻。

    乔淇岸散了头发,倒坐在椅子上,下巴搭着椅背,慢慢擦掉马丁靴上干掉的泥点,卷起裤腿。

    衣服被淋湿又烘干,穿在身上硬得局促。

    布料磨着膝盖,前几天摔伤新长出的嫩肉有些疼。

    她把深蓝色发圈推到小臂,不叫袖口滑落,给新愈合的伤口上打圈涂上药膏。

    药膏里桉叶油和樟脑的气味凉丝丝地冲进呼吸,雨后晚风带着润湿的冷意扑在背上,乔淇岸反而觉得挺惬意。用没受伤的腿支着,前后轻晃椅子,不成调地哼耳机里在放的歌。

    “游戏时间结束

    你想做的一切

    宝贝,你想做的一切就是……*”

    光线被晃动的人影挡住,她抬眼,看江续昼从口袋里拿出拳头,亮出手背亮给她,要她猜里面有什么。

    乔淇岸推了他一把。

    里面不是他画的猪头,就是向外指的手,旁边写了“指到人的是傻子”。

    好不容易放松,用不着他在这破坏气氛。

    江续昼端着茶杯,也拉了椅子坐下,手搭在她面前展开,里面是有他半个巴掌大的耳环。

    想起刚才吹头发怕扯到,摘下来随手放办公室桌子上,忘了戴回去。

    她伸手去拿,江续昼手掌重新握紧,举高:“要说什么?”

    乔淇岸:“我就知道是你偷的。”

    “你真是……”

    他凝眉嗤了声,懒散地双腿交叠:“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什么好话?”

    乔淇岸没找到镜子,自己摸索着戴了右耳,左边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出来的洞口。她拽了拽胸口的衣服,让风灌进来:“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只这一下,薄汗被风一撩,鸡皮疙瘩竖立。

    江续昼“嗯”了声,淡淡道:“接着跟江棹月学,让她把你带得牙尖嘴利,以后你俩蜜里调油睡上下铺。”

    她懒得理会。

    拿着耳针一头上下试探,还是找不到出口。耳垂已经开始发热胀痛,似乎都听到里面的血肉被越搅越乱。

    椅子猛地被大力一扯,向江续昼那边滑过去。

    快撞到一起他才踩住滚轮,停下,扶住椅背连人带椅子转了个边,把她的左耳朝向他。

    “穿不进去不会吭声。”他伸手在耳后抹了一把,把带血的手指给她看,“出血了吧。”

    江续昼取了药盒里的棉签压在她耳垂上。

    酒精凉得她下意识向后缩,被他用虎口卡着后颈拽回来。乔淇岸侧着脸看不到他,耳边只有男人呼吸扑出的热气,又紧接着被酒精挥发带走。

    凉热交替。

    她被说得心里烦躁,又疼,蹭着椅背想把自己推远:“我自己会弄。”

    江续昼只管控着她后颈:“你的衣柜零点自动刷新连体工装裤吗?”

    乔淇岸:“你好烦。”

    口气莫名染上委屈。

    江续昼:“明天排练完,来CBD新开的购物中心找我。”

    她把手臂和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比了比。

    就算江续昼故意挑最热的日子,整天去外面打网球也晒不黑,乔淇岸放下袖口,遮住自己比他深一度的皮肤。

    “酒红色不好看,以后不穿了。”

    “新开张的,里面挺好玩。”江续昼意识到什么,蓦地笑出声,“能在一个频段聊吗?就不是颜色的问题。”

    要收工了,有人叫他。

    他应了声却没立刻过去,拨开她的耳侧的头发,靠近观察了伤口情况。

    耳环顺利穿回耳洞,前后扣住,她听到江续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天一楼喷泉。”

    乔淇岸想反驳,他已站起身,手压了压她的肩。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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