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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久别重逢 第五节

    红烛帐暖。帐顶绣着一对鸳鸯,雄鸳鸯低头俯视水面,水面倒映着它美丽的身姿,雌鸳鸯则将头扭过扎进自己身侧的羽毛里,似乎有些害羞。洛儿呆呆望着帐顶,目光似要从帐顶穿过,直望到天空里去。

    子玉已经在她身畔睡熟了。今晚的他,格外地温柔。他轻轻地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温柔地仿佛是他们的第一次。

    是因为那个女人吧?她冷冷地想。

    她是在很久之前觉察到子玉的变化的,男人心里有了爱情就像砂砾里有了珍珠,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他的眼中会有一闪而逝的温柔,他会在某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怔怔出神,他弹奏《清心曲》时身上咄咄逼人的凉意会缓和许多。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她曾跟湘儿提起,湘儿骂她胡扯。她甚至还派人去忘忧山搜寻过,奈何那鬼地方机关甚多,只得做罢。就在她想要算了的时候,机缘巧合竟让她得到答案。她真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那还是在洞庭的时候,有一次她惩罚一个婢女,因为她打碎了她最爱的玉钗。子玉向来不理会这些小事,那天竟一反常态地要她饶了她。她不觉得那贱婢有何特别之处,若一定有,那便是她身上一袭绿色新衫。那衣衫如此明艳,如雨后春笋,照亮那平庸的婢女。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特意裁了一身绿色纱裙,当她穿着新衫来到他跟前时,她明显感到他眼里刹那的温柔。那一晚他待她格外好,她的心却在滴血。

    她再度告诉湘儿,后者只淡淡道:“子玉都没碰过她,你担什么心。”她苦笑。

    有时她也宽慰自己,子玉都不去接那女子,他们连面都见不上,自己又何必介怀?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她也会慢慢放下。

    可是后来,他不顾三侯反对执意来到江南;他改造紫玉山庄,一草一木都有着清晰的图景,如同在哪里见过。

    她了解子玉,就因为他爱得深,所以才不敢碰,他怕碰了她,心里便再也抛不下她…

    她曾联合水若寒想在路上将那女人除去,谁知商残梦仍能将她平安带回。既如此,既如此…她望着帐顶悠悠笑了,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她也知道这笑容一定带着不可言说的诡异。

    欧阳晴的屋子未必是最奢华的,但一定是最精致最有情调的。门对面的墙上挂着画圣刘道行亲手绘的《听琴图》;下面的几案下清供着荷花;东面书架上摆放着竹简,香炉里笼着自波斯运来的香料;西面的屏风上则是鲁大师亲刻的《簪花侍女图》,屏风下面一张小几,几上一盘棋、一壶茶。

    欧阳晴和薛牧云正坐于几前下棋。薛牧云持着白子想了片刻,将其放在上位五四路。欧阳晴露出喜色,落下一子,将左上角的白棋吃掉一块。薛牧云轻轻“呀”了一声,他本就处于劣势,这一块再丢掉可说翻盘无望。

    欧阳晴嘴角轻扬,“云儿,你有心事?感觉今天一直心不在焉。”

    薛牧云摇摇头,“没有。”

    欧阳晴一面为他斟茶一面道:“还说没有,你数数你今天下错几回了?”

    薛牧云便不再言语。他不喜作伪,遇到不想说的话题往往选择沉默。

    欧阳晴妙目在薛牧云清雅的脸上转了几转,“是为了那姓莫的姑娘?”

    薛牧云依旧沉默,但欧阳晴还是觉察到他神色间极微妙的变化,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泛起微弱的涟漪。她微微低下头,勉强维持着笑意,慢慢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薛牧云本欲收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神色间带了再难掩饰的落寞。

    欧阳晴心中漫过一丝酸涩,缓缓道:“云儿,如果真的喜欢,就大胆争取,不要如此自苦...”

    薛牧云有些懊恼,“没有!”他衣袖不经意拂到棋盘,棋子瞬时噼噼啪啪砸了一地。二人皆是一怔。欧阳晴的脸先是泛白,而后又慢慢转红。

    “对不起...”薛牧云轻轻道,他满脸歉疚,“我真的不想说这件事。”

    欧阳晴摇摇头,黯然道:“没关系,是我多事了...”

    薛牧云摁摁额角,“与你无关,是我…最近心情不好。”他起身,“阁中还有事,我改日再来。”说罢拱了拱手,临出门前忽而想起什么,转过身来,手轻轻一挥,地上的棋子便一一弹起噼噼啪啪落回盒中。阳光照得纱窗一片清明,薛牧云的影子在上一晃继而消失不见。

    欧阳晴始终没再看他一眼,保持着说“没关系”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化作暗影中的一尊雕像,直到贴身丫鬟梅儿进来。她显然被吓了一跳,“呀,姑娘,怎么一个坐在这里?薛阁主呢?”

    欧阳晴不语。

    梅儿小心翼翼道:“你们吵架了?”

    欧阳晴摇摇头,眼中流泻出哀伤,“只有相爱的人才会吵架,他与我是吵不起来的。”一缕碎发自她鬓边滑落,增加了一丝迷离与凄清。梅儿悠悠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落日的余晖下,太湖波光粼粼,大小船只往来穿梭于金色的湖面上,平添了几分壮丽。薛牧云静静立于湖畔,任湖风吹起衣袂,也吹起心底淡淡的愁绪。

    他向来冷静自持,最近是怎么了?他闭闭眼,懊恼又自责。

    十岁之前他和其他孩子一样,顽皮快乐。十岁之后,父亲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先是告诉他身上所担负的责任,又带他到祠堂先人牌位前发了重誓,要他将一生奉献给星曜阁,为了星曜阁可以放弃一切,尤其情爱,他的婚事必须由父母做主。

    年幼的他听从父亲安排,顺从地发了誓,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从小便是一个极灵慧的孩子,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理性与克制。所以当紫盈、叶溪寻为他打抱不平时,他反倒更能理解父亲的苦心。

    别人羡慕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为薛家的独子意味着什么。

    其实,他在很小的时候便敏锐地觉察到父亲不爱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能感受到父亲心中那无法言说的缺憾。因为此,他更不敢轻易涉入感情。

    他知道自己喜欢莫嫣然,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爱她。所以他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所以会放她走。

    然而,当她走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想她。他拼命遏制,可思念却如杂草般在心里疯长,四处蔓延,缠住他整颗心。他吃不下,睡不着,连处理阁中事务也心不在焉。他不敢想他们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不会…他越遏制,那些想法越从四面八方涌来。悬心、挂念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将他淹没。平生第一次他感到无力。

    夕阳渐渐沉入水面,天地间成了金色。

    他索性坐在岸边沙地上,双手撑在身后,闭上双眼,任温热的余晖洒上自己面庞。紫盈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薛牧云全身沉在夕阳的余晖里,似要融化般,她莫名感到一阵害怕。

    “哥哥!”她急叫。

    薛牧云回头,紫盈不无担忧地道:“你没事吧?怎么...在这里?”

    薛牧云摇摇头。

    “娘在祠堂等你。”

    听到“祠堂”,薛牧云忍不住蹙起眉头,他轻叹口气,掸掸身上沙子起身回星曜阁。

    “哥哥!”紫盈不等他回头,“如果真爱她,就去争取!”

    薛牧云身子一滞,继而前行。

    祠堂里供奉着薛家历代先人,牌位下的供桌上常年点着香,香下摆着蒲团。

    薛夫人的脸上并无笑意,“跪下。”

    薛牧云轻叹口气,跪在祖先面前。

    薛夫人字正腔圆地开口,“在列祖列宗面前将从前的誓言再发一遍。”

    薛牧云一怔,“为什么?”

    薛夫人面沉似水,“为了提醒你不要忘记。”

    “娘!”薛牧云蹙眉。

    “你想背弃誓言吗?你对不对得起你爹?”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牧云站起身对着母亲,“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薛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慌乱,旋即又恢复镇定,口吻中带了一抹凛冽,“你要怎样?”

    薛牧云叹口气,“十岁那年…我懵懵懂懂在爹的要求下发了这誓言。爹为星曜阁一片苦心我明白,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遵照执行...”

    薛夫人打断他,“那是你应该的。”

    “不错,”薛牧云点头,“可是我想不通,我的感情和星曜阁之间为什么一定要相互对立,水火不容呢?”

    薛夫人一直静静听着,她本不是个专横的母亲,此刻幽幽叹了口气,“要怪就怪你生在薛家吧。”

    薛牧云道:“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但她是个好姑娘。”

    薛夫人目中闪烁不定,“如此说,你承认爱她?”

    薛牧云脸上有些发烫,但仍坦然点头,“是!我不想再压抑自己。”

    薛夫人的心骤然一沉,脸色泛白,“我不许。”

    “为什么?”

    薛夫人脸色冷凝,“我不喜欢她,你的婚事由我做主,总之,我不许你和她在一起。”

    薛牧云急道:“娘,您何时变得如此不通情理?”

    薛夫人望着儿子惶急的脸泛起一阵心疼,随即急忙摇头,我不可以心软,那便害了云儿,她硬起心肠,“云儿,你要相信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娘与她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了解娘,我一向说到做到。”

    薛牧云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摇头道:“您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他缓缓退了两步,转身离开祠堂。

    这是这么多年他们母子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

    薛夫人身子晃了两晃,扶住门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天来,儿子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她看在眼里,忧在心头。

    她望向天空,适之啊适之,你看到了吗?为什么你造的孽要我们母子来还?

    薛牧云回到房间时已是掌灯时分,他也没有胃口吃饭,连灯也不点,便歪在榻上出神,脑中时不时闪出一些讯息。大约一个时辰后,忽听琴儿叫道:“阁主,夫人叫你。”他也不知母亲再次叫他是讲和还是继续施压,茫茫然来至母亲房中。

    薛夫人端然坐于榻上,面色如水,薛牧云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薛夫人再次问他,是否喜欢莫嫣然。

    薛牧云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薛夫人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只是淡淡道:“云儿,若我对她下手,你会怎样?”

    薛牧云脸色大变,母亲的声音如同咒语般又钻入耳中,“你知道,我若想下手,总能找到机会...”

    他一凛,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滞了,四肢百骸没有半点力气,双膝一软跪在母亲身前,“娘,我求你不要这么做…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薛夫人不为所动,冷笑道:“她对你不怀好意,我岂能容她!”

    “她没有...”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她就是。”

    他抱住母亲双腿晃动,那还是童稚时期,有什么事情不被爹允许,他便如此撒娇去恳求娘,后来略大一些,他学会的便只有淡然克制,别说这样的行为,便是好恶都较少表露。而今,或许是无助到极致,他竟又做出这近似本能的行为。薛夫人眼中充满惊痛,薛牧云见她神色微微松动,随后又冷硬如铁,一急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个梦。他心口突突跳了良久,方慢慢缓过神来。触手处一片潮湿,床榻已给冷汗浸透。他长出一口气,换了身衣服下床。

    明月高悬,照得院中室内明晃晃一片。他已了无睡意,索性出去透透气。门一打开,一股清爽之气顿时沿着衣领灌入,他脖颈皮肤起了一层战栗,脑子却清醒了许多。望望天色,二更左右,地上枝影横斜,他慢慢走着,回思梦中情境,依旧心有余悸。就这样走了很远,蓦一抬头,不禁微微一怔,心之所向他竟不知不觉间来至莫嫣然所居的小院外。

    这院子本就有些偏,兼之无人居住多时,此刻灯火全无,更显孤清。

    他叹口气,推门进了院子。地上枝影婆娑,风吹竹叶发出“沙沙”声响,似在诉说难遣的思念。

    因无人居住,门窗皆是紧闭,窗棂在月光下呈呆白色。

    他本欲推门进屋,手在触碰到门时忽而停下,轻轻叹口气,回身坐在台阶上。夜风一袭一袭,拂动树梢竹影,薛牧云静静坐了良久,仿佛也化作这院中一棵竹。

    后半夜,下起微雨。点点滴滴落于阶下。“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他儿时常听父亲如此吟。父亲吟的很慢,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斤,要在口中翻覆咂摸良久方可吐出。直到今日,他方知其中滋味。父亲…他心中是有难以言说的伤痛…

    天光渐渐亮了,雨渐渐收了。薛牧云忽然发现右前方的竹丛中不知何时竟然生出一颗方竹来。那原始莫嫣然自竹韵谷带来的,随手种下,不知能否成活。如今它正在廊下摇曳生姿。薛牧云心中大喜,方竹可以在星曜阁扎根,是否意味着莫嫣然也可以长居星曜阁...他本不是迷信之人,此刻却觉得这方竹在预示着什么。

    风中夹着异响,薛牧云身子先后滑动。

    “别担心,是我!”苏少卿抱着酒坛走来,“看你在这里枯坐,喝两杯如何。”

    薛牧云点头,“好。”

    苏少卿将酒吟了一大口,“其实你若放不下她,不如就去找她,你也知道,漂亮姑娘落入轩子玉手上是什么下场。”

    薛牧云笑笑。

    苏少卿不解,“怎么,我说的不对?”

    薛牧云摇头,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去夹他左手,苏少卿急忙便掌做勾去抓薛牧云手。哪知对方的手却自他肋下穿过夺走了酒坛。

    苏少卿道:“想喝酒就直说嘛,何必来抢。你这一招从何处学来,从没见你使过。”

    薛牧云似笑非笑看着他。

    苏少卿一脸狐疑,“我说错了吗?”

    “没有。”薛牧云若有所思,“这是我刚刚自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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