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黄昏。
白影一闪，洛儿步履轻盈地进来。
“莫姑娘，忙着吗？得空配点补药送到天香居去。”她的口气已全然把莫嫣然当作婢女。
见对方仿佛没听见一样，洛儿凑到她跟前轻声道：“子玉这些天一直宿在那里，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男人比女人更容易累...”她很想激起莫嫣然点儿反应，但奈何后者还是如同木雕泥塑般没任何表情。
洛儿将衣带缠上手指，继续奚落，“莫神医，你还真是好涵养…”
“比不上你。”莫嫣然忽然开口了，望着她定定道：“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欢娱，自己还要忙前忙后照看，这滋味一定不错。”
“你…”洛儿抬手想打，终究还是硬生生忍住，咬牙切齿道：“彼此彼此。”她一旋身走了。
待她走远，莫嫣然方卸下伪装露出哀伤的神色，不错，我和你没什么分别，一样可怜可笑。
她煎好药，放入提篮，出门。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还对他的身体尽职尽责。或者，她始终还是不死心？可是他都已经明确答复了呀，她还期待什么呢？
她就这样胡乱想着心事，一抬头愕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十分陌生。粉墙下再无花朵，一丛丛间生着杂草。墙里外的树木高大粗壮，繁茂的枝叶交叠投下浓重的阴影，遮蔽了整条青石板路。或浓郁或轻浅的青苔自石缝间蔓溢而出，将绿意延伸至远方。四下静悄悄的，与外面全然两个世界。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钻入莫嫣然心底。她想绕回去，却发现这里景物十分相似，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原点。
就在这时，一缕似有若无的琴声遥遥传来。她便循着琴声而行，龙吟细细，凤尾森森，一座小院出现在山石后。琴声便出于此。那乐曲初时婉转轻扬，好似繁花似锦，情侣初见；而后便转向急切，似情侣误会，纷争频起，让人心绪烦乱；最后化为凄婉，气若游丝，时断时续，又犹有一丝不甘，缱绻低回，久久不去...若非心伤之极执着之极又怎能为此曲？莫嫣然竟听得痴了。
一个小鬟恰在此时出门取物，见到莫嫣然怔立门前，眼角似有泪痕，吓了一跳，“莫姑娘，你来找我们姑娘吗？”
莫嫣然回过神来，缓缓摇摇头。
里面琴声停止，一个极好听的声音轻轻道：“林儿，你在和谁说话？”莫嫣然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那叫林儿的丫头道：“姑娘既问了，莫姑娘你就进去坐坐吧。”
莫嫣然尚在犹豫已被小丫头扶了进来。
一个女子正坐在亭中，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她震颤人心的美丽。莫嫣然缓缓走近，亭内女子亦起身出来，二人对视，皆轻呼出声。
“是你！”莫嫣然有些错愕，她万没想到和她心弦共振的竟是——倾城。她...心里竟也有这许多悲伤。
两个人都打量对方很久很久，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另一个自己，美丽而哀愁的自己。
“但使主人能醉客，尘世之中，便没有他乡。”倾城敛衽为礼，“莫姐姐，你既喜欢，我便将这琴送予你。”说着将琴抱起送到丫鬟手中，“给莫姑娘送过去。”
莫嫣然也没有推辞，“既如此，便多谢你了。”
这一幕恰被站在临风轩的商残梦看到。这是紫玉山庄最高的建筑，山庄一切尽收眼底。
清风吹起两个女子裙裾，说是凌波仙子也不为过。但即使隔了这么远，他依然能感受到她们心底的悲伤。难道说世间红颜真就薄命？
月已中天，莫嫣然轻轻抚摸着倾城送给她的琴，似乎在等人。
果然，一炷香后，房门轻轻响起。
莫嫣然开门，倾城闪身进来。
“莫姐姐，你怎知我会来？”
“你用醉尘香提点我，又将挚爱的琴送予我，我若再不能明白，岂不辜负妹妹苦心。”她目光落于琴尾，那里用篆书刻着“客至”二字。
“姐姐好聪慧，怪不得薛大哥喜欢你。”她忽而施下礼去，“姐姐，请你帮我！”
莫嫣然急忙将其扶起，“妹妹勿要行此大礼，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又如何到了这里？”
倾城笑笑，笑得凄婉，“倾城命苦而已。”她极轻极轻地道：“轩子玉和他几个手下终日对着太湖地图研究，我担心恐不利于星曜阁，还请姐姐帮忙传讯。”
莫嫣然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薛…大哥也是我的朋友，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二人踌躇片刻，用极简的语言大致描述事情经过，又出外放飞信鸽。眼见鸽子平安飞远，二人皆松一口气，手挽手依依惜别。
不远处竹林里，洛儿望着这一幕冷笑。
一人悠悠道：“我竟不知你心机如此之深。”水若寒不知何时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洛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这算什么，为了留住心爱的男人，任何女人都会变得心机深沉的。”她瞪住他，“我警告你，别坏我好事。”
“放心。这两女人不会有好下场了，到时那姓莫的归我。”
洛儿斜斜倚在树干上，“你不是一直都垂涎倾城嘛，这么快就变了口味？”
“倾城？还是留给老白吧。”他一面说一面去了。
洛儿冷笑，“瞧你们这点儿出息，整日就知道盯着他的女人。”
水若寒转过身，“没办法，”他眨眨眼，“谁让咱宗主眼光好呢。” 说罢嘬起嘴巴，对洛儿凌空一吻，
洛儿一阵恶心。
莫嫣然再度送药时，轩子玉身边同时出现三个女人，湘儿、洛儿、倾城。
她含着眼皮放下药碗转身离开。
“等一下。”轩子玉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她本不想停，可脚还是不听使唤的停下。听到他的脚步自身后传来，她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莫姑娘，”他绕到她身前，“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喜欢我。”
莫嫣然低头不语。
轩子玉负手，“既然如此，你就不好奇她们和我的关系？”
莫嫣然依然不语，但衣襟已开始轻轻抖动。
“洛儿，湘儿，倾城，还有许多你不认识的姑娘，她们统统都是我的女人。”他顿了顿，“如果你不介意，”他凑近她，“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听话，能和别的女人共存…”
莫嫣然的头越垂越低，他勾起她下巴，一滴泪落在他手上，焦灼炙热，他的心给灼了一下，他咬咬牙，“其实做我的女人也不错，比如哪天你想找别的男人，我也不介意，你考虑一下？”
莫嫣然再也忍耐不住，“我没那么下贱。”她甩开他，奔了出去。
她在花树下哭了好一阵，哭到干呕。
恨他吗？他从不曾承诺过她什么，她有什么立场恨他？或者，她应该感激他的坦白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么痛，她可以接受他爱别人，可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游戏人间的人？
她迟迟不肯离开这里，是因为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
而今，彻底灰飞烟灭了。
既然话已说清，她也该离开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桌上的物什刺痛她双眼。那是一只死去多时的鸽子，脖子给人反向扭断，血渍已经干涸，一只眼睛圆睁着望她，似在诉说自己的无辜。
她不自禁后退，却撞在一人身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是谁。
轩子玉脸覆寒冰，眼睛却似燃烧，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我...我只是不想你们相互残杀。”
“我们残杀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我...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们误会...”
轩子玉露出讥嘲之色，“朋友？”他眼光落在她唇上，它们一向红润，此刻更因气恼而有微微凸起，露出隐隐的贝齿，似是等人侵入、滋润。
莫嫣然察觉到他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竟舔了舔唇。这对轩子玉来说，无异于邀请的信号，他一把扯过她，疯狂吻上。允吸，探入，攻击，噬咬。她拼命挣扎，可如蜻蜓撼柱。良久，直到她险些因窒息而昏厥，他方将她放开。
她的唇红肿、湿润、上面有他留下的齿印。他望着那属于他的标记，眼中的火苗愈炽。眼见他又要陷入失控，她拔下发钗抵住自己脖颈，“轩公子，我是喜欢你，可我和你那些女人不一样，你若想趁此轻薄我，羞辱我，戏耍我，便是打错了主意。莫嫣然...抵死不从。”
轩子玉眯起眼，“我不行，薛牧云是不是就可以？”
莫嫣然一呆，“关他...什么事？”
轩子玉出手如电点了她几处大穴，“别拿死吓人，没人怕你。”
他轻轻解开她衣带，衣襟滑落，她光洁的肩膀便一览无余。
莫嫣然浑身颤抖，目光中带了祈求之色。
他将她揽在怀里。感受到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泪水沿着她脸颊滴进他胸前衣襟，又钻入他心口，使他炙热的心痉挛一下，眼前浮现出去年冬日她在大雨中无助落泪的样子。
然后，他轻轻吻吻她的唇，脸埋在她肩头摩挲两下，艰难地将她放开，为她拉好衣服，解开穴道。
她诧异地看着他，晶莹的泪光中隐隐泛着感激的涟漪。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把持不住的。”说罢摇晃着离开。
莫嫣然缓缓蹲下，捂住脸颊，良久良久没有动。
天光渐渐暗下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天地茫茫，无所依仗。
她不知道，一人已经伫立在花树后的阴影里很久，凝望她的眸子里充满沉痛。
当莫嫣然摇晃着起身又险些摔倒时，那人再也忍耐不住，冲出来扶住了她。
莫嫣然有些意外，“商公子？”
商残梦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人并肩坐在屋下。商残梦艰难地开口，“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强行接你来，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莫嫣然轻轻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想来见他...”
商残梦苦笑一下。
二人默坐很久，莫嫣然忽然望向他，眼里带了某种渴望，“你...可不可以找些酒来？”
商残梦摇头，“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喝。”
商残梦叹气，但还是照办了。
尽管拿了碗，她还是直接抱着酒坛喝。几口下去，胸腹间似有刀子在割。她硬撑着灌了一阵，脸和眼睛都已经红了。
商残梦道：“也许哭一场比喝酒更适合你。”
莫嫣然摇头，“我还没喝够。”她仰起头，继续往嘴里灌。由于有些醉了，手很是不稳，酒都流入衣领里，衣襟湿了大片。
如果此刻陪在这里的是轩子玉，他会直接夺过酒坛；如果是薛牧云则会温柔相劝。但此刻商残梦只是静静坐着，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莫嫣然又喝了一点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商残梦笑笑，笑得有些苍凉。他抬手去接酒坛，莫嫣然顺势放开，他便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半坛酒下去，他脸有些微泛红，神色却愈发沉郁，“收拾收拾行礼，天亮之前我送你离开。”
“啊？”她愣住，一时没明白何意。而对方已经拎着酒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