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换

    城外枯木林。

    晏和瞥了一眼京城方向那朵焰火,开口道:“江无涯。”

    “见过晏王。”江无涯麻利地单膝跪下行礼,用力控制,也难掩颤抖。

    “本王今日不杀你。”晏和的眼睛映着月光,却没有丝毫光亮。

    听到说不杀,江无涯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他这才敢抬眼看。

    六年未见,面前的人年纪还是很轻,面目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眉目深沉如潭,不含情绪,方才一招损了他手下二十余人,却不露丝毫杀伐之气,怪道方才他没有认出他来。

    江无涯心中不服,他并未犯禁,晏王本就没有理由杀他。

    晏和把手里的竹月交给刘锵说:“全部带回金鳞司。”

    刘锵应下,江无涯起身想反对。

    密林中安静,除了火把哔啵作响,还有赤金老狗似的粗重呼吸声。他趴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臂,满眼绝望。

    “晏王——”

    江无涯出声时,晏和已经走出几步,路过赤金,将手里的刀随手一掷,刀刃顺着赤金的脖颈插进地里三尺深。

    鲜血狂喷,打湿了赤金身下的泥土,火把光中一片黑色蔓延开来。

    除了刘锵眉头紧皱,在场的人均汗毛倒竖。

    “江堂主有话说?”晏和侧首看江无涯。

    一瞬之间,江无涯脑海里闪过多年前的画面。

    “堂主还是不肯收手么?”

    当时年方十六的少年,说话时语声轻缓,杀气满溢。

    可他眉眼间分明还透着些初出茅庐的青涩。没有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何况是当时如日中天的老堂主。

    “痴心妄想。”

    老堂主说了这一句,少年手中摧雪剑只出鞘一半。

    老堂主周身霎时腾起一阵血雾,赤红散去,老堂主软倒在血泊中。尸身碎裂成泥,拾不起来。

    那是多么可怖的力量。

    晏王府沉寂六年后,新任晏王以雷霆之姿重现,野心勃勃的中原第一高手于摧雪剑下化成血泥,止住了当时笼罩江湖多年的腥风血雨。

    自那时阎王的名号传遍天下,金鳞司建立,从此再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时隔多年,今日所见晏王杀气内敛,江无涯几乎忘记了那一日的震撼,这一刀终于让他想起了那时的自己。

    被恐惧遏住喉咙,江无涯半晌才开口:“没有。”

    晏和淡淡嗯了一声,走到竹月面前,想问他魏不绝的去处。

    小指被切,竹月疼得浑身颤抖,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看着晏和,眼里是不屈不挠的狠劲。

    此人不怕死,上京已有动静,晏和便没有浪费时间,瞥了竹月一眼,施展轻功跃起,眨眼便没了踪迹。

    晏和离开,江无涯额头汗流才止住,衣裳被冷汗打了个半湿,寒风一吹,冷得牙齿打颤。

    “江堂主,请。”刘锵眉头紧皱。江无涯服气了,他却并无扬眉吐气之色。

    “江某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冒犯,刘副使恕罪。”江无涯很快收起恐惧,几乎有些谄媚道。

    刘锵不多看他一眼,下令回城。

    江无涯笑容僵住,后方黄龙门黄岛狠狠瞪他,晏王出现那一刻,他的肠子都悔青了,跪伏着现在才敢起。

    江无涯镇定许多,示意他稍安勿躁。

    .

    窗外泛起亮光,翠雀提着灯笼匆匆进屋来,点亮了屋里的红烛。

    灯光渐亮,映出屋内陈设,朱红帐幔,儿臂粗的赤色蜡烛,雕龙画凤,案上摆满各色礼器。

    两个黑衣人人蜷缩在梁上,隐在黑暗里不见形状。

    点了灯烛,翠雀又跑出去接谢芷兰。

    谢芷兰行入房中,她身上环佩叮当,脚下一双鸳鸯流苏绣鞋,步履虚浮。

    “小姐,你还好吗?”翠雀脸蛋圆圆的,眉头几乎皱在一起。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自家小姐一个字没说过,她担心得不行。

    谢芷兰还举着羽扇,闻言只于扇后摇头。

    “小姐却扇了吧,这个时辰了,想必他今晚不会回来了。”翠雀苦着脸道。

    方才晏王出门,说了不必等候,小姐还是在堂上等到现在,不多的宾客都走光了,才听她的话独自进了新房。

    先前宫里来的刘掌殿百般教导婚仪规程,翠雀本提心吊胆怕出错,她想过许多可怕的场景,却没想到婚仪如此收场,不知该庆幸还是心寒。

    谢芷兰缓缓拿下羽扇,说:“翠雀,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帮我取些吃食来,要热的。”

    她终于开口,翠雀大大松了口气,脆声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翠雀一走,谢芷兰走到琉璃透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芙蓉春色面,眉似远山带雾,鼻梁高挺,鼻头小巧,嘴唇饱满如花瓣绽放,一双杏眼透亮水润,却色如死灰,不见欢喜。

    梁上二人见了镜中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槐影看看眼前人的面孔,再看看镜中人,虽然两人眼中神采天差地别,但五官几乎源自一个模子,尤其是两人左眼下的那颗痣,位置和大小都一模一样。

    梁上人气息波动巨大,好在谢芷兰没有武功,丝毫没有察觉。

    她缓缓站起来,手中羽扇随手滑落,她将丝绸扎成的花解了,一头绑上一只绣鞋,抛上了房梁。

    槐影不太懂民间婚俗,魏绵还沉浸在震惊中,直到谢芷兰的脖子伸进了丝绸环里,他们才确信,新娘要上吊。

    和魏不绝几个眼神来回后,槐影抱着她跳下了房梁。

    看见两个人凭空出现,谢芷兰脚下一滑,将凳子踩翻了,呼吸被勒住,惊叫卡在喉咙。

    槐影放稳了魏绵,腾身而起,抱下了谢芷兰。

    “你们——”谢芷兰开口声音很大,槐影赶紧封了她的哑穴。

    “不知姑娘因何事想不开,在下或许能帮得上忙。”槐影冲怀里受惊的小鹿般的谢芷兰道。这张脸露出这般可怜的模样,他这辈子都没看见过。

    谢芷兰推开槐影,看见另一人的脸,了无生机的眼睛大睁,满是不敢置信。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你母亲可曾跟你说你有个孪生的姐姐?”魏绵打量着谢芷兰问。

    谢芷兰摇头。

    槐影与魏绵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不言自明。

    “我们没有恶意。”槐影略带关切道,“你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带你走好不好?”

    谢芷兰灰茫茫的眼底蹿起一点光芒,她也打量了魏绵片刻,鬼使神差地点头。

    翠雀端着食盘走进屋里被一颗红枣打中肩头,便动弹不得了,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喊也喊不出,抬眼就见眼前出现了两个小姐,一个着黑衣,盛妆,一个着嫁衣,素颜。

    翠雀怀疑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没变化,直到手里的食盘被人端走,她才反应过来,无声呐喊,比见鬼了还惊恐。

    趁魏绵和槐影交谈,谢芷兰走到翠雀身边低声说:“翠雀,我忘不了他。留在这府里,不如死了去。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小姐。”

    “!”翠雀这才注意到梁上的红绸,出不了声,双眼瞪得滚圆。

    那边槐影在给魏绵最后交代,他给了她一个药瓶:“这是无忧散,我不会走远,撑过今晚,明日只要你出府,我来安排。”

    槐影说完解开翠雀的穴道,抱起谢芷兰,跳出了窗户。

    不到一刻钟,小丫鬟的人生发生巨变,想哭都哭不出来。

    魏绵见翠雀眼睛似乎冒出眼泪,自己拿起妆台上的用具开始化妆,半晌不得其法。

    “过来。”魏绵朝翠雀招手。

    面前的女子虽然与自家小姐长得极其相似,且嘴角带笑,看起来不似奸恶之人,但翠雀本能地觉得她很危险。

    翠雀挪着步子朝她走去,魏绵把手中用具递给她,翠雀手抖得拿不稳粉盒。

    魏绵用哄人的语气说:“再抖下去,你我和你家小姐都得死哦。”

    翠雀眼泪汪汪,终于哭了出来,手却是不抖了。

    “跟我说说吧,你家小姐是什么身份。”魏绵问。

    “我家小姐,是当朝右相独女……”翠雀颤声开口。

    .

    金鳞司包围圈已形成,圈内是皇城巷权贵的府邸,领头飞天的主犯却失了踪迹,要找出来,只能贴地搜索。

    皇城巷内权贵云集,近处是杜宅,大理寺卿府邸,那后面,是平乐公主府,对面是镇国将军府,深处还有各家王府,不是靠他能进得去。

    宋简心里着急,面上不露,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守住包围圈:“一只苍蝇也不得放出去。”

    他的命令刚传下去,有人从巷口行来,他一到,众金鳞卫不约而同抱拳行礼。

    “王爷。”宋简转身行礼,终于松了一口气。

    “免礼。”晏和道,“魏不绝在何处?”

    得了晏王令,金鳞卫争分夺秒搜人。

    普通官吏之家见是金鳞卫,都诚惶诚恐开门,任他们在家中翻箱倒柜亦不敢多言。

    到了平乐公主府上便不那么容易了。

    平乐公主正在府中大肆宴客,聚集的俱是皇亲贵胄,开门的门房见是几个基层金鳞卫,趾高气昂喝问:“干什么的?”

    “金鳞司搜查江湖匪徒。”云照上前交涉。

    开门的还是不给面子,云照动手推开了门。

    门房刚要骂,一人缓行上阶,他这才看清,阶下站着那人,是晏王。

    晏和面上没有情绪,门房却打了个寒噤,把门打开,恭敬延请他入内。

    平乐公主乃当今圣上宠妃丽贵妃的女儿,自小奢宠无度,方及笄便在皇城巷择了一块地开府。

    府中奇山异石遍布,珍稀花草无数,还有各地进贡的珍禽异兽供其玩乐。

    偌大的公主府,占地近百亩,奴仆工匠护卫者上千,非一时半刻能搜查得完。

    府中正厅里乐舞正盛,舞姬赤足而舞,羽衣翻飞间香气袅袅。

    殿中男女皆是些混不吝的管家二代,酒至酣处,个个面红耳赤。

    晏和走入其中,闻到酒气混了浓厚木香,微微皱了皱眉。

    见到来人,上首平乐公主抬手止了舞乐。

    “表哥来了,快,上座。”平乐公主盛装而卧,云鬓花影之下,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已见醉意。

    “公主,府上进了匪徒,请公主差人与金鳞司协查。”晏和并不说话,云照说明来意。

    平乐公主坐直了,勾唇一笑:“是吗?本公主府上固若金汤,这匪徒从哪里来的呢?”

    云照见公主对他笑,脸红到了脖子根,说不出话来。

    平乐公主端着酒盏,走到了晏和身前。

    “这匪徒是你,便进得来。”

    平乐公主肤色雪白,只着绛红齐胸襦裙,颈下肩头大片雪肤露出,胸前饱满丘壑若隐若现,几乎要贴上晏和手臂。

    平乐盯着晏和道:“表哥今夜大婚,来我府上,安的什么心,嗯?”

    晏和后退半步,淡淡看了平乐一眼,看向殿内众人。

    “先搜查殿内的人。”

    平乐眼波淡了些,她细着嗓子讪笑一声,走回上首,懒懒卧进软塌里,一旁的男侍重新为她斟酒,她伸出柔胰接过,夸了一声乖。

    晏和负手立于殿中,对此视而不见,平乐轻轻挥手,殿中舞乐又起。

    晏和侧身走到下首案边,那边的人赶紧端起酒杯到隔座寒暄去了。

    殿中温暖如春,有几人的额头渗出细汗。

    金鳞卫逐渐靠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四人同时暴起,均朝着平乐公主而去。

    金鳞卫反应迅速,冲上去阻挡,挡下两人,另两人已到平乐案前,两把雪亮的刀子落在了平乐颈间。

    殿中两名匪徒负隅顽抗,金鳞卫只得当场诛杀,鲜血狂飙,染红了殿内烛光,众人惊声尖叫,四处寻找遮挡,殿内乱作一团。

    平乐还算镇定,却也脸色发白,一动不敢动。

    殿内大乱,上首匪徒眼珠逡巡,不见晏王身影,惊惧一闪而过,一只圆头的金箸自他右额刺入,贯穿了他整个脑袋。

    他身旁同伴大骇,未及反应,被一股大力甩到殿中,当场去世。

    亲眼见晏王杀人,比匪徒杀了公主还让人恐惧,众人连叫也叫不出声,屏着气向公主看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几乎软倒在地。晏王站在她身侧,拾起披帛披在她身上。

    晏和转过身,朝所有人下令:“彻查公主府。”

    平乐伸手去想拉住他,未碰到他的衣袖,他已经走了。

    .

    京城有飞天大盗作乱,很快传遍了整个权贵阶层。

    晏王亲自去公主府搜查,当场诛杀了四人,扣留了公主府上的贵族子弟,不让人离开。

    各府闻乱出来寻人,均被金鳞卫阻拦,整个皇城巷乱作一团。

    晏和带人离开时,对门镇国将军府的门打开,一个红衣黑甲的姑娘从里面走出来。

    “小姐,别去了,听说晏王……”扈娇提着红缨枪出门,后面丫鬟叫她。

    扈娇见了公主府门外站着的晏王,眼皮急闪,脚步一转,飞快回府去了。

    镇国将军府已经被搜过,公主府外众人没有注意那方的小动静。

    上京皇城巷被挖地三尺,只剩下不大不小的晏王府还未搜查。

    宋简云照带人齐聚晏王府外。

    晏和迟疑片刻,下令宋简带人搜查王府别处,他亲自去澹润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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