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席

    魏绵面带欢欣说:“生出厚茧就不会疼了。”

    “就为了去看一看上京城外的风景?”晏和问。

    魏绵当然不是,对她魏不绝来说,没了武功与死了差不多,可是对谢芷兰来说,她完全不必如此拼命。晏王府的生活足够优渥,只要她小心谨慎,安度余生不是问题。

    可魏绵设身处地站在谢芷兰的位置想,她的答案仍是——

    “值得。”魏绵定定看着晏和道,“不过并不只是为了看风景。”

    魏绵在天辰书院混过两年,知晓天下所倡导的礼教是如何约束世人,尤其是女人,她不假思索道:

    “王爷身为男子,且武功高强,文可科举入仕,武能安邦定国,即便没有晏王的地位,亦能选择在何处生活,与谁交朋友,与哪家女子成婚,也不怕孤身一人出入任何场合。

    “可我不一样,我是个女子,而且是被母亲寄予厚望的上京贵女,对我方才说的那些,我没有选择。我自小困于上京,只能与上京的贵女虚与委蛇,婚姻大事只能听从母亲安排,最简单的独自出门散心都不被允许。

    “我没有立身之本。自小母亲便教授我一些取悦人的技艺,仿佛我只能祈求嫁得一个好男子,依附于别人而活。

    “可我并非生来便不能自立,我也是人,前十七年我浑浑噩噩,如今得王爷和太后宽容,我才知我可以为自己而活,所以我刻苦练剑,是想让自己强大些,即便无法像王爷一样自由,但我希望无论遇到何种情况,至少我有说不的选择。”

    “而且这些,我不想依靠王爷得到。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随时保护我,除了我自己。”魏绵目光灼灼。

    晏和深深看着她,仿佛今日才看清她的模样。

    面前的人不是可以随意糊弄,随波逐流没有自我的人,她有所求,便会为之倾力付出,虽然她此时力量渺小,但她确乎屹立于天地,傲骨天成,坚不可摧。

    晏和看着她,心头一时鼓胀一时酸软。

    魏绵的话音远去良久,他才开口:“可你是个女子,要得到你所求,你会吃更多苦。”

    “一点也不苦。只要王爷给我机会。”魏绵软下神情,“难得我有习武的天分,王爷就教教我吧,说不定假以时日,以我的能力,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魏绵言辞恳切,晏和不怀疑她的真心,他沉吟片刻,说要考虑清楚,让魏绵先去沐浴。

    魏绵忐忑洗完澡回来,晏和把风雨剑第二层递给了她。

    魏绵欢喜接过,真诚道谢:“多谢王爷。”

    她心知晏王府的风雨剑不是一句谢能抵的,何况晏和亲自指点,按江湖规矩是要下跪磕头,行拜师礼,从此都有还不清的恩情。

    晏和却只是轻描淡写叮嘱她:“不要操之过急,以你的天分,慢慢来就好。”

    魏绵无从多说,点头应是。

    时值仲夏,魏绵刚沐浴完,又有细密的汗珠自额头渗出,她抱着剑谱,舍不得放下。

    夜里蚊子多,晏和放下帐子,她还在翻看剑谱。

    “本王刚说的话,你便抛诸脑后了么?”晏和笑她。

    魏绵恨不得枕着剑谱睡觉,怕晏和笑话,依依不舍放在妆台,走到了床边。

    魏绵爬进床里,平直躺下,房中热,晏和将窗户全都打开,吹灭了灯,有月光照进房间,落在帐子上,如白纱笼覆,纯净而朦胧。

    晏和和衣躺下,从前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暑天他不会穿着衣裳睡觉,向来是不穿上衣,四肢打开,断不会如此规矩躺着。

    魏绵何尝不是,她热得后背冒汗,难以入睡,轻轻翻身想让后背凉快凉快,恰好晏和也翻身过来,两人侧首相对,四目相触,只一息便双双转开,平躺了回去。

    两人的呼吸都乱了。因耳力好,把对方混乱的呼吸听在耳朵里,又更加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呼吸紧促。

    晏和速念清心经,压下心中那份难言的燥意。

    魏绵热得脸耳发烧,半晌平静不下来。

    “我口渴,去喝杯水。”魏绵道。为了防止之前那样突然的肢体接触,她说完了才动,晏和不声不响。

    她缓缓起身,借着月光,小心避开他的身体,从他身上越过。

    晏和躺得笔直,一动不动,睁眼看着她动作,她挺着腰,双臂越过他上半身,小心翼翼攀上床沿,半跪在他身侧,脑袋在他胸口往前挪了挪,长发从他手心擦过,他不由得身体一颤,魏绵察觉到,鬼使神差地也看过来,不防目光撞在了一处。

    暑热加上躁动,二人的眼波灼热,平日沉静如水的目光如秋水翻波,亮得比月色更令人心惊。

    目光相接刹那如触电一般,二人心头一麻,同时慌乱转开目光。

    魏绵几乎是撑着床沿跳下了床,差点站不稳。晏和偏着头紧闭双眼,只听得魏绵赤脚在地上行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他心头一般,让他心跳混乱。

    魏绵摸到茶案边,倒出一杯冷茶,一口下肚,身体稍凉,仍觉不够,索性就着茶壶豪饮,咕咚几口下肚,狂跳的心脏终于安稳了些。

    晏和耳力好,魏绵的动静他听得清楚,她饮水时的吞咽声,喝完水大口喘气的声音,几乎就在他耳边。

    魏绵挺了近半个时辰没有上床,晏和不说话,她便趴在茶案上睡了。

    听得她的呼吸逐渐均匀,晏和却睡不着,念再多遍清心经也没用。

    撑到天亮,第二日晏和便去找清心经第二卷。

    书房一整面墙全是书册,桌案也被案卷淹没。当初他不打算练清心经第二卷,随手一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干脆写了飞鸽传书,让遏云顶送一本来。

    到护国寺上值,虽然一夜没睡,却精神抖擞,晚上拿捏着时辰回到府中,澹润居空荡荡的,魏绵还在练剑,晏和有些无语,沐浴完坐了一会儿她才回房。

    见到他魏绵兴冲冲地给他展示:“王爷,这段时间天气炎热,我让翠雀偷偷买了半幅凉席,从今以后我可以睡地上。”

    魏绵从床下抱出卷成筒的凉席,展开来,只有一人宽,连翻身都显局促。

    “……太窄了。”晏和闷声道。

    “就是这样才不显眼呐。”魏绵笑眯眯道,“翠雀抱回来的时候,不引人注意,也好藏。如果被刘掌殿发现,就说是茶案边的地席。对王爷来说有些窄,对我来说刚刚好。”

    魏绵如捡到宝一般高兴,晏和却笑不出来。

    他又试图劝说:“地面太硬,而且没有多余的蚊帐。”

    魏绵却说不在意:“没事,我可以的。”

    见晏和眼眸深邃,并不如她预料的欣然接受,魏绵思忖片刻道:“你我孤男寡女日日同床共枕实在不妥,王爷神功未成,若是功亏一篑,我的罪过就大了。”

    晏和看着她被汗水浸湿还未干的脸,说:“本王的清心经已精进了。”

    魏绵愣怔。

    晏和立即松了语气说:“你愿意如何便去吧。”

    “好,多谢王爷。”魏绵说完,快速收拾衣裳去沐浴。走进浴间时被门槛绊了一跤,顿时心跳如擂鼓。

    她不断思考晏和那句清心经精进了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就是不敢相信,最终她说服自己,只要晏和不明说,那就不是那个意思。

    魏绵磨蹭了很久才回卧房。房中已经灭了灯,她轻手轻脚摸进去,借着月光见床榻的帐子已经放了下去,地上铺开的凉席没有动过。

    她从柜子里拿出翠雀做的小枕头,躺在了凉席上,除了地面有点硬,没有任何不适,地上很凉快,随意翻身也不怕碰到人,还可以把手脚放开一些。

    魏绵安心入睡,迷迷糊糊之际,被耳边嗡嗡声吵醒,是蚊子,好几只。

    她挥挥手赶走它们,困意袭来,脸上和手上的痒痛也袭来,忍着不适入睡,没过多久又被蚊子吵醒,脸上突然刺痛,她随手一打,啪地一声,响彻整个卧房。

    床上的人也被惊醒,传来翻身的动静。魏绵欲哭无泪。

    “本王比那蚊子还烦人么?”晏和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充满了困意。

    魏绵已然后悔了,她起身挠了挠脸,往床榻走去,又要从晏和身上越过去,她犹豫不决。

    “需要本王下来让你么?”晏和又说,声音比方才清醒了不少。

    魏绵不再犹豫,拉开蚊帐,迅速合上,翻身上榻一气呵成。

    魏绵安稳躺下,舒了口气。还是床舒服,晏和确实不可怕。

    刚安下心来,晏和突然转向她:“本王武功已是天下第一,清心经练得如何影响不大。不必太过担心。”

    “……不影响王爷就好。”魏绵硬着头皮接话。

    静默半晌,晏和突然触碰到了她平放在身侧的手,不是无意碰到,他碰到后往上挪了一寸,捏住了她的手腕。

    魏绵如遭雷击,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本王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扑上来亲我。现在怎么要避着我?”晏和侧身看着她问。

    魏绵慌得心口狂跳,她也想知道她怎么了,一瞬间话都说不出来。

    却听晏和再进了一步:“你可能忘了,我们是夫妻。不必如此避嫌。”

    晏和声音低沉,温柔动听,还带着要命的笑意。

    魏绵紧闭着眼,不敢去看他。事情开始往极其危险的方向发展,她几乎有濒死的危险感。

    他提及第一次见面,她便想起那时他神情毫无波动,冷漠地让她宽衣。

    可现在,这个人在她旁边,静静看着她,说着温柔的话,她若睁眼看,他的神情定与昨夜看她的一样,眼眸明亮,秋水泛波。

    魏绵强行让自己镇定,解释道:“先前我与王爷并不相识,便按照郝掌宫教的那般来对待王爷,可我现在发现,王爷是值得真心对待的人,便不想敷衍对你。”

    魏绵说得隐晦,晏和思索片刻才明白过来,她之前是按郝掌宫定的规矩办事,现在发现他挺好的,只是不喜欢。

    魏绵料想他该生气或失望了,却听他笑了一声说:“口才不错。那也不必避着我,我们是夫妻。”

    魏绵脑海里轰然炸响。

    魏绵不似闺阁少女那般没见过世面,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并不懵懂,眼下的状况她清楚得很,晏和终究还是对他这个妻子产生了兴趣。

    他是真切地想亲近她,不是盲婚哑嫁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魏绵紧张得额头冒冷汗,正不知所措,晏和放开了她的手。

    “不必多想,顺其自然就好。”晏和躺回去,温声道。

    良久,晏和也没有再说话,魏绵才渐渐平静下来。

    顺其自然她就该立刻离开晏王府。可她走不了啊!晏和是何时对她起了心思的,她最近沉迷练剑,怎么一点没有察觉呢。

    他情动难抑,却宽容又守礼,不以丈夫的身份强压她亲近,可魏绵觉得越是如此,她越是危险。

    不知挨了多久,晏和睡着了,魏绵终于睁眼去看他,他的面容侧影如山峦起伏,与初见那晚没有分别,可因着了解加深,眼下看来他的面庞少了锋利,细细看来分明如暖玉般温润。

    他眼下睫毛浓密如蝶羽覆盖,睁眼时神情清淡,但并不迫人,他的嘴唇也是淡然的,可他笑起来时,唇角上扬,比最和暖的春风还让人沉醉……

    魏绵猛地回过神来,慌乱收回目光。

    外面夏虫喧闹,她却只听自己的心咚咚跳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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