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绵一路跟到了汉阳一处民宅里。
魏绵差一点就要冲进去大开杀戒,邹儒佑拉住了她,“不要冲动,知己知彼。”
邹儒佑看着她,面色凝重,魏绵想她的脸色定然很不好看,冷静许久,答应邹儒佑先去对面客栈蹲守。
入夜,魏绵隐藏行迹,摸进宅子里查看,发现除了江沅和黄墨,还有十来个年轻人,他们打坐练功,几乎不与对方交谈,她还看见一个在岱阳见过的人。
除了这些人,还有几个奴仆,她寻遍所有角落,在后院马棚边见到了顾云均。
他捧着一壶酒,喝得烂醉如泥,旁边是牲口棚,马粪味冲鼻,他恍若不觉,一口一口灌酒,醉得昏睡过去。
魏绵蹲在树上的林叶间,看了他许久,手在剑柄摩挲着,最终也没有拔剑。
苏月意不在,她没有打草惊蛇,回了对面的客栈。
邹儒佑在她房间门口。她径直推门进去,邹儒佑跟进来,她没有赶他走。
“如何?”邹儒佑问她。
魏绵简单说了情况,末了道:“苏月意不在。”
“你要等苏月意回来?”邹儒佑问。
魏绵不置可否,他接着说,“即便你已练到风雨剑第七层,也无法战胜她。”
“我不会送死。不过你若要劝我收手,不必白费口舌。”魏绵道。
客栈临江,魏绵的窗户未关,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气。
邹儒佑吸了口凉气,缓缓道:“你失去武功时,是晏和护你周全,助你恢复功力,你欠他一命,荫柳镇上,你舍命掩盖了他修炼淬心决入魔的事,还了他一命。苏月意要杀你,他千方百计让你假死,你又欠了他一命。”
他顿了片刻,魏绵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转眸看向他。
邹儒佑盯着她问:“你向来恩怨分明,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还他的恩情对吗?”
魏绵转开目光,没有回答他。
邹儒佑心里有答案,魏绵不回答他也知道,不仅是恩情而已。
他继续说:“绵绵。他不止面对苏月意,自他选择修炼淬心决起,他面对的是整个江湖,他以一己之力强压住江湖波澜,即便没有苏月意,只要他是晏王,便总有一日会受到反噬。”
魏绵面色平静,这些她比他清楚。
邹儒佑继续试探,“苏月意有机会杀了晏和。可她没有,她要的就是让百年晏王府毁在晏和手里,让他要么归顺于无心,要么身败名裂。
“苏月意无心无情,没有心魔,晏和有心魔,无法控制,很快,苏月意会逼得整个江湖与他为敌。你若与他站在一起,面对的不是苏月意的无心,是整个中原武林。”
魏绵动了动眉头。
邹儒佑道:“趁晏和给你创造了如此好的条件,就当是听他的,回孤霞山,不要再来中原。”
“然后呢?”魏绵开口,声音沙哑,“等你或者某个不认识的人,在某个平静的日子,告诉我他死了?”
邹儒佑默然,便是默认了。晏和会早死,这是早已注定的事。
魏绵冷笑:“他什么也没有,选择以身守护江湖,却被你们反咬一口,你觉得公平吗?
“我知道天辰向来顾全大局,天下再乱,霸主轮换,朝代更替,都不影响天辰屹立,你们总能做出最好的选择。可我不同。我选择了晏和,我会与他站在一起,即便面对的是整个武林。我是你们的朋友,但谁与晏和为敌,便是与我为敌。”
邹儒佑怔住了。
半晌,他才开口:“你到底欠了他多少?”
“无关恩情,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老邹,为了他我可以与天下人为敌,你还不明白吗?”魏绵已经说得够直白了。
邹儒佑反而笑起来:“不管你欠了他多少,我跟你一起还。”
“不必,我给不了你什么,若天辰归顺苏月意,你我便是对手。”魏绵道。
她坦诚得有些残忍。
邹儒佑却仍是带笑:“你又如何知道,我会与天辰站在一起呢?我在金鳞司两年,晏和的为人我看在眼里,即便不是为你,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若是如此,他便应该直接去找晏和,为其出谋划策,可眼下却跟着她做些冒险的事,邹儒佑所想没那么简单。
若是平常,魏绵定与他划清界限,不会欠他一丝一毫,可在这乱局下,邹儒佑会是极大的助力。
“老邹。你我只能是朋友。”魏绵说。她没有彻底与他决裂,自认自己不磊落,不敢看他。
“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心甘情愿。”邹儒佑仿若无所觉。
魏绵不再多说。邹儒佑松快道别离去。
等了不到两日,不见苏月意的踪影,宅子里的人有了动身的迹象。
“他们应该要去洛阳。”邹儒佑道。
金鳞司,孤霞山,天辰,接下来应该是洛阳戒问和石门。
“他们会立刻动手么?”魏绵问。
邹儒佑回答:“他们行事无有章法,说不好。”
魏绵思忖片刻道:“这几日没有人进出过,里面定有一个指挥全局的人。”
邹儒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擒贼擒王,至少先拖延他们对戒问下手。
两人跟着他们,果见他们北上而去。
罗刹们扮作商队,以车马缓行,行路不到半日,二人便看出,他们一行中,是一个名叫叶深的在指挥行动。
到了人少的道路,魏绵和邹儒佑准备动手。
两人配合默契,魏绵一剑劈开当中的马车,里面只有顾云均一人。
他目光矍铄,拖着残败的身躯躲避。
趁众人朝顾云均围过去时,邹儒佑突降,一剑刺穿了叶深的右肩。
他们的剑气很强,众人很快认出他们是天辰和晏王府的人。
“杀了他们!”叶深大呼,随即眼瞳变红,生生把邹儒佑的剑拔了出来。
他们得令后纷纷摸出药丸来吃。发狂后的叶深功力倍增,抵挡在他们前面,邹儒佑对付得艰难。
其余人吃了药,也不好对付,魏绵动了杀气,马车上顾云均察觉危险,摸出一个药瓶,当空撒开。
空气中弥漫出皮肉烧焦一般的气味,魏绵掩住口鼻急忙后退。
“走吧,孩子,别来找死。”他扶着车辕,白发散落,目光狠厉嘴角还带笑。
除了叶深,所有人都围在了顾云均身边,他撒出的毒药筑起一道无形的墙,魏绵瞪着他,愤恨到了极点。
邹儒佑也闻到了臭味,拼尽全力击退叶深,想拉着魏绵走。
却见她瞪着顾云均,周边枯叶颤动,从地面浮起,腾腾杀气令他也发寒。
顾云均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到异常,也有了杀心。
千钧一发,邹儒佑舍下叶深,朝魏绵扑过去。
一声叮响,邹儒佑挡下顾云均射出的暗器。
“慢着!”邹儒佑拉着魏绵的手,凑在她耳边道,“他该死,但不能死在你手里。”
魏绵巨震,看向邹儒佑,却见他眼眶和嘴唇乌黑。
“你中毒了!”魏绵说完,邹儒佑应声而倒。
顾云均扯开唇角冷笑,他很意外魏绵没有中毒。
叶深发狂朝她奔来,魏绵一手扶着邹儒佑,手腕一转,朝他发出风剑。
落叶狂飞,叶深被断了脚筋,猛然扑倒在地。
“撤!”罗刹中有人发话,魏绵看过去,是岱阳凌涧淼。
凌涧淼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顾云均上马,一群人风驰而去。
魏绵拖着邹儒佑,无法再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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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旬,护国寺送来的消息密如雪片,终于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晏和将金鳞卫大半派了出去,让宋简带人进宫保护好太后。
阿尧还是瘦,但脱皮的肉长好了,不再那么黑。宋简进宫后,没有人管他,他日日守在正堂门外看着人来人往。
晏和坐镇金鳞司,难得有半日空闲,让庄思飞把他叫了进去。
“师父,请受徒弟一拜。”阿尧进门便朝晏和跪拜。
晏和叫起,他直起身,还是跪着。
“你姓什么?父母是谁?”对魏绵擅自给他收的这个徒弟,晏和没有轻易接受。
“我就叫阿尧,我母亲是息兰城的普通妇人,我父亲是大荥的残将,他没给我冠姓。他们都死了。”阿尧说。
他的父亲因残疾离开大荥军队,到了息兰城,与母亲生下他,可他没过几年就死了。他的父亲有意抹去自己的姓氏,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
他的母亲前年也死了,父亲留下的剑被抢,他千方百计找到,对方要他偷剑来换,他逼不得已偷上魏绵的剑,最终也没能拿回父亲的剑。
晏和看了一眼他的剑,“你会什么剑法,使来一试。”
阿尧蹭了蹭手心,站起身拔出剑。
阿尧耍了一招晏和没见过的剑招,不过剑气朴而不拙,利而不厉,以他不足十四的年纪,已经算很有悟性。
“从何处学来的剑法?”晏和问。
阿尧默然片刻才说:“是各处偷学来的。”
晏和并不意外,又问:“学剑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保护我母亲。”阿尧说。
他的父亲虽然残疾,但会剑,他在世时,他们一家虽被人看不起,但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父亲死后,他戴上父亲的剑,保护母亲和自己不受人欺凌,可他年纪太小,吃了许多苦头,还是让母亲含恨而终。
阿尧抿着唇,不愿多说。
晏和也不在此追问。
“你母亲死了,现在学剑又是为了什么?”
“保护师姐。”不同于方才的拘谨,他这四个字说得郑重而坚定。
晏和看了他片刻,纠正道:“她不是你师姐。”
阿尧疑惑,但还不太信任晏和似的,抿唇不多问。
“我收你为徒。”晏和说。
阿尧眼里露出欣喜,再次对着晏和叩拜,三跪九叩后,叫了他一声师父。
“嗯。”晏和应了,叮嘱他,“她不需要你保护,在你长大之前,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和你的初心。”
“是,徒儿记住了。”
晏和想了想,把风雨剑第一层的剑谱和心法给了他,“你先自己练着。”
阿尧如获至宝,捧着剑谱立刻去了练武场。
晏和目送他离去,坐了良久,缓缓抬起左手,试图解开魏绵给他绑上的平安绳。
奈何绳结太复杂,解不开,他想了想,用蛮力扯断,手腕破了皮,有血渗出,他顺手擦了,把红绳丢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