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诚逝

    凝萱回到苏布时,尚敏已被抬到卧房修养,小雅为其换上干净衣衫,涂抹草药,可人就是昏迷不醒,口服煎药也喂不下去。

    “刚刚去了沈计,没人,伙计来的,说是熬不过今晚,怕是没希望的。”

    小雅叹了口气,再瞧尚敏指节处鲜血洗清后留下的淡色围痕,她们这些做绣娘的,最在意的就是这双手,这可如何是好!

    “沈堰没来,小姝也没来。”

    凝萱喃喃道,前日沈堰负气离开,两人一齐长这么大,在苏布之事争执,已吵了许多次。她循着床沿往里坐了坐,在尚敏脉搏间轻摸,的确是虚弱无力,县衙酷刑岂是个平常若女子能受得的!可捡回半条命又总比身死他乡好。

    “小姐,苏布再过几日又要重新开张,你到底是留是走,倒是给我个说法,别叫我担心!”

    这是萤光她们不在,她才敢这么问,就情感而言,她还是离凝萱近。

    “过几日允荷成婚,我回卫府一趟。”

    “那二小姐恨不得掐死你,她会要你命的……”

    小雅惊着起身,被凝萱安抚的眼神制住。

    萤光、钱瑗带着季祺和众女工忙苏布事,唯有小雅能空闲来照料尚敏,凝萱正思索如何时,房门被人推开,一玲珑驱干轻巧而入,俏脸当真如娇女一般,说来阿陋与萤光长相相似,只是阿陋五官冷峻。萤光则温婉些。

    “阿,陋。”

    凝萱开口,听说她才将伤养好,因不喜交洽,萤光也没逼她强出来见人,只叫她在屋内活动。

    “我,我来照顾她。”

    阿陋垂落的眸子抬起,外面吵闹,她又实在无事可做,萤光便说她可以来帮帮小雅。因多年哑言,听她说话正如小友牙牙学语,甚至下意识伸出指尖比划……

    “那你来看看她!”

    凝萱柔声走到阿陋身边,将她拽近床边,除去苏禹唤,她似乎少接触旁人,可这之后,她总要和各类各样的人一齐生活。

    半信半疑,谁也没提过去的事,她脱下面具,大家都只当她重新开始。作为普通不过的平常人。

    阿陋矮身自榻前的尚敏身旁,瞧其下颌发黑,她神色微沉,伸出食指中指交并,在其喉间轻点,便是口黑血顺着嘴角倾吐出来。

    “她体内有毒。”

    这一下似也消耗阿陋体力,她道了句,看向凝萱,小雅想起来,忽说。

    “对对,那伙计也是这么说,可那能将毒排出的药,就是灌不进去……”

    中毒!凝萱以为只是些内外伤,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赶忙问向阿陋。

    “你能救她吗,帮帮她吗?”

    被凝萱扶靠住的阿陋缓缓坐下,摇了摇头,她也只是懂些江湖术法,若要教救人,且是这剧毒,她想来不够。

    “你去问问,问问,易寒吧。”

    她似乎记得,那人叫,易寒。

    易寒一直在悦塞客栈,凝萱找到也容易。

    苏布,入夜。

    易寒与尚敏相对盘膝而坐,伙计取来的药被强灌了进去,前者掌心贴至尚敏后背,其口口鲜血便就这么倾吐出来,易寒额前冷汗淋漓,似也是极为痛苦,凝萱取来娟巾帮他一面擦拭,不到半刻,又是岑岑而下。

    约一个多时辰,一次次弯腰泄毒的尚敏甚至连心肝脾肺都吐出来时,易寒缓缓睁开紧闭的眸子。

    “你还好吧?”

    凝萱柔声关心道,自上次两人湖边遇急,其实关系不必之前疏远。可今日她找到他时,易寒却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没事。”

    易寒看向凝萱喉珠处的目光收起,又瞧向这会儿神色已掠去铁黑和变为稍黄的尚敏。

    “过了明天,就能醒来。”

    “谢谢易公子。”

    凝萱嘱咐小雅好生看护尚敏,再瞧已准备打算回悦塞客栈的易寒,显然是疲乏劳累。

    “天色已晚,你先去我那儿歇息,明日再回去吧。”

    先前一步取过他的剑,许是对他的脾气也有了几分了解,也没看他,只搭上他的手臂半拉半扶出了门。院里是吃完晚饭,干着急踱步往来的萤光、钱瑗、季祺和阿陋。见他俩出来,皆是一拥而上。

    “怎么样了!”

    “没事了,你们进去吧!”

    几人离开,凝萱径直将易寒送去了她屋中,灵泽无趣地咬着尾巴,一见易寒坐下,赶忙迎了上去在其脚边开始弯绕。

    凝萱从柜中翻来几件合身男装,方才轻触及他衣服已是半湿半干,他常生病受伤,也不很会照顾自己。

    “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去做。”

    易寒盯着这衣物许久,阻止她道。

    “我不饿。”

    凝萱沉默,她是常被人拒绝,被小雅,被沈堰,可唯有被易寒拒绝,会陷入这等尴尬境地。

    “你是不是想问‘关锦’的事?”

    低头垂目的易寒看向凝萱,几近是一瞬的,刮开了眼神,凝萱就明白了。她深吸口气,缓缓将引霜告诉自己的一切道来,她其实从未忘记,自己与他你来我往的交易。

    “只要能结识钦差大人,再加之我们有‘关锦’,或许能一试呢!”

    凝萱想了想。凡事皆有例外,即便章徊与其有交,他们若想达到目的,必得冒些风险。

    “什么时候。”

    “九天之后,八月初六。”

    凝萱道。静寂空气中她能明显听出易寒语中起伏,她顿了顿,作为双方,她应该也有权利知晓实情。

    “事已到此,你总该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凝萱多次探问,即便心有猜测,她只希望能亲口听他说,唯有这般,他们才能继续合作。

    果不其然,又是阵可怕沉谧,凝萱止住,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被拉长的惊恐,她只想知道,他们最终该去往何处。许久,凝萱才迈开有些沉重的脚步,却在推门时停下,背对着他。

    “易寒,若是没有发生那事,你亦是幸福美满,儿女成双。不比我等凡人……”

    凝萱开口,心中闪过这些年自己所受,咬唇道。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完成心愿。”

    站在外人角度,他实际已完成承诺,她得到“关锦”,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

    凝萱走后没一会儿,小雅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进来。

    “易公子,你好好休息。”

    小雅没多说便离开,谁知这两人又闹得什么别扭。

    凝萱与小雅挤了一晚,翌日一早回来时,易寒已走了。

    离允荷成婚还有几天,她除去每日细看“关锦”练习,便是帮助萤光张罗开张之事,加之尚敏回来,人也齐全,钱瑗还说着改日去祭拜孙大娘。

    晨曦沿地平线缓缓生起,如时光拉扯在生命这些年,织工坊人声攒动,虽没有先前欢乐,但人心齐力,总能度过难关,这些丫头,也总像初升新阳。

    凝萱放下碗筷,正要回到房间,没动早饭的小雅已一脸慌张地跑了回来。

    “怎么一早就没见你?”

    小雅上气不接下气,她本来是照吩咐给尚敏取药的,可是,可是……小雅一手指着门外。

    “沈计,沈公子家出事了!”

    凝萱心中一惊,小雅这神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出什么事了!沈堰又怎么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沈堰,不想小雅使劲摇头。

    “不是沈堰,是沈诚,是他大哥……他昨天人没了!”

    沈诚?他向来规矩省心,凝萱脊背发凉,他推开小雅,已迈不动脚步。

    “那沈计——”

    小雅抱住她,她与沈家渊源她是明了,这下岂不是……她方才路过沈计,白绫高挂……

    沈计如今已乱成一团,只因沈诚死去事发突然,先前他身体不好,又因黎家拒婚之故,总突发病故,可年纪轻轻,怎就……

    哭成泪人的沈姝扑进凝萱怀里,嗓子干哑已发不出声……

    “你哥呢,沈堰呢!”

    凝萱问道。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却是连个主事的都见不着。可转念一想,沈堰实在不是……

    沈姝抬起头,指了指里面,凝萱闻言,牵着她往里去。慢慢走近,已听到一阵抑声低泣,凝萱推门而入,那声音颤栗下又断断续续起来……

    “沈堰——”

    凝萱一下子便看到他,偌大房屋内,缩成一团的身子,却是满脸泪痕。

    “三姐姐。”

    凝萱走近,只见那桌上放着一封墨信——

    “吾弟亲启:父母年至耄耋,家中生意看顾,料你费心,黎家有女,名为……”

    字字泣血,更多的,是说到与黎家小姐,黎哲之妹黎清言恋情受阻,郁郁寡欢,生无可恋……不仅是长兄去世,沈堰对其依赖之强,沈家以后唯有……

    “都怪那狐狸精!”

    沈姝将那信抢过来,本欲出气将其撕碎,可一想到沈诚已无,硬是抱头痛哭起来。

    “沈堰!”

    凝萱微微靠近他,沈堰抬起红肿眼眶,隔着层层泪暮。

    “丫头,没了,没大哥了!”

    凝萱抱紧他,看沈沈义愤填膺,恐怕是与那黎清言有关,先前见沈诚那次,没想到居是永别。

    “没事,没事沈堰,我们都在,没事的。”

    沈堰身体颤抖,凝萱从未见其这般崩溃过。凝萱心中纠痛,也不是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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