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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生(下)

    镇上的塑料厂机器日日运转,为整个镇子带来了生机和财富。家门前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逐渐变了颜色,家家户户都装了自来水,苏家和莫家并排而居,门前的青石板路外侧就是河水,常有小船经过。

    满载着竹筐草编的杂货船沿河叫卖,船头上架着黑乎乎的炉子,炒菱角烤毛蛋烤蚕蛹,都是平日里买不到的零嘴,岸上人一招手,腰背佝偻的老爷爷笑呵呵的撑杆靠岸,脸被太阳晒的发黑,手上密密匝匝的纹路和茧子,收了钱将货品放在岸上,哗啦哗啦撑着船走远。

    夏天雨来的突然,常常是中午还烈日炎炎,屋前树荫里知了嘶声叫喊,吃了午饭就风云突变,乌云黑压压的涌过来,一场骤雨稀里哗啦打下,路边花坛里低矮的树丛被打落一地残叶。

    天气闷热,坐着不动都出一身汗,近处河面上蜻蜓低飞,烈日褪了凶气,太阳被一片乌云挡住,天色骤然没那么刺眼了,短裤旧背心的莫子桉就从堂屋里跑出来,利利索索的将布匹鞋垫一把搂起往屋里搬。

    去年纺织厂倒闭留下的那批布料已经卖的差不多,那老纺织厂生产能力有限,多是普通的棉布化纤,没什么时髦的花色,莫兰捎带着在布料上绣些花草鱼虫之类、拿来做床单窗帘,棉布做小孩的衬衫短裙,这才渐渐消耗完毕。

    因着这事,莫兰俨然成了苏妈妈的崇拜对象,跟着绣花裁布、打理裁缝铺更加热心,春天的时候,莫兰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批纱料和绸子,缝些小孩的头花发圈、大人的丝巾手帕、驱蚊的香包药盒,手艺精巧,好看又不贵,铺子很是热闹了一阵儿。

    如今莫兰裁缝铺也算镇上有些名气的铺子了,喜事裁衣、中秋扎灯、新年驱邪,但凡有需要的都上门来逛,苏妈妈学了半年,手艺虽不如莫兰,但也颇能上手,两人算合伙,接了生意一起做,月底盘账分钱。

    如此,两家关系更为亲近。

    那把伞坏的厉害,无法收拢,也就不收了,风里雨里遮着底下那条摆货的石凳,旁边新添了木头架子,摆那些新鲜好看的饰品。

    两腿交叉的木架往中一并就能合起来,抹了油的五金件一点都不生涩,莫子桉一手拎一边将架子提在胸前,架子比他高不少,一走一绊颇为艰难。

    人刚走到屋前石坎前,雨已经落下来,大滴大滴打在人身上,很快晕开,手上骤然一轻,架子轻松过了门槛。

    收好货摊,暴雨下的正烈,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时不时露脸,一大两小三个人坐在门槛上,恰好将进门的路挡的严实。

    莫子桉唏哩呼噜啃完小块西瓜,将瓜皮上的红肉刮的干净了才颇为不舍的丢开,拿手伸到雨里洗干净汁水:“叔叔,这雨是热的!”

    “那可不,这天热的,蒸笼似。” 苏爸爸将吃完的瓜皮叠放在盘里,苦着脸拿手去擦苏绽胸口上的瓜瓤,“囡囡呀!你可悠着点,不然等你妈回来咱俩都得挨骂!”

    苏绽抱着小片西瓜,啃了满脸的水,下巴漏了似的,碎瓜瓤和着水从胸前一路糊到脚边,闻言叽里咕噜的搭腔:“粑······耙,没,戴围兜!”

    她平时吃饭就爱脏衣服,汤汤水水的更容易弄的到处都是,苏妈妈都会给她带围兜,那围兜也是自己拿布缝的,脏了洗起来方便,扯破丢了也不心疼。

    苏爸爸切西瓜的时候还想着要拿围兜,吃起来就抛到脑后,这会儿想起来也迟了。

    苏绽今天还穿了条白色的小裙子,这会儿面前那片已经染成花布,西瓜汁特别难洗,这裙子是洗不干净废了。

    莫子桉看她吃完,进屋拿了扫帚先将地上的渣扫了,又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条灰蓝色的手绢给苏绽擦脸。

    苏绽一动不动乖的很,被那小片西瓜撑的打了个饱嗝,清甜的气味冲上莫子桉鼻端,他笑了笑,觉得小丫头还挺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小吃货!”

    “嘿嘿!”苏绽豪爽的将裙子往上一撩,眼看就要露出大腿来,“子桉哥哥,晚上来我家睡吧!我房间里有风扇了,凉快!”

    莫子桉眼疾手快,一把压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站好:“以后别随便掀裙子!”

    那是条挺长的纱裙,下摆到小腿,裙摆蓬着,苏绽原地转了两圈,外层的轻纱就跟着飘起来:“可是,这样才好看呀!”

    毕竟只是个六岁多的小男孩,长的那几岁不足以让他明白男女生理上的差异,也说不清女生为什么不能掀裙子,只知道看过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恶作剧的掀女生裙子,哄笑着指指点点,女生捂着脸哭着说要找老师。

    总归不是好事。

    “说不行就是不行!”莫子桉小大人似的,一手压住面前小人的脑袋,不让她再转,“再掀我就不跟你玩了!”

    对于苏绽来说,大概没有比“不能跟子桉哥哥玩”更严重的惩罚,她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嗯嗯嗯,知道啦!”

    苏爸爸拿着湿毛巾走出来,看两个孩子蹲在墙角,凑着头研究地上被糖水吸引来的一队蚂蚁,莫子桉拿着根小棍子,时不时的伸手捣一下,蚂蚁被惊的散开又很快恢复原状。

    苏绽胆子小,紧贴着莫子桉,又好奇又害怕,手上那根小棍只悬在半空,不敢落到蚂蚁身上去,偶尔有蚂蚁爬错了方向,她还得用小棍儿将它带回大部队。

    毛巾没了用处,他便给莫子桉擦了把头脸的汗:“你小子,心可真细!还知道给妹妹收拾!”

    苏爸爸手重,莫子桉蒙着头被他搓的摇头晃脑,心里却踏实的很,以前爸爸也这样给他擦脸,手上都是茧子,磨的他脸疼。

    眼前骤然一亮,苏爸爸顺手将毛巾往旁边竹架上一甩,一边薅一个小脑袋:“走走走,我们去接妈妈们,晚上炒西瓜皮!”

    期末考完就放了暑假,莫子桉成绩不错,苏妈妈送他一双黄色的雨靴,跟苏绽的小鸭子雨靴一样,暴雨过后,两个孩子就穿着同款雨靴在外头踩水,每天乐呵呵,苏妈妈亏他俩“一对小傻子”。

    孩子们都放假了,大人却依旧在厂子里忙碌,苏妈妈懂一些财务,就在会计室,工作时间还算固定,莫兰和苏爸爸都在车间,白班和夜班交替,两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要靠苏妈妈照看。莫子桉上次被揍惨了,渐渐也就接受了苏绽这只拖油瓶根本甩不掉的现实,在和小伙伴到处疯玩的时候,也把苏绽带在身边,爬山、下河、打架、斗鸡,生怕她又磕了碰了,费力又分心。

    慢慢的莫子桉形成了习惯,只要苏绽在身边,他就绝对不跑远,只在家里看书、练字、打打弹珠之类,苏绽反而常常觉得无聊,虽然是女孩子,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东摸摸西爬爬,打破东西、摔跤之类是常事。

    苏妈妈脾气极好,江南女子性情温婉,从来不大声说话,对孩子也都很耐心,因为苏绽喜欢莫子桉,也就不把莫兰母子当外人看,给苏绽买什么吃什么,莫子桉自然也能得一份,莫兰不好意思,每每投桃报李,加之苏绽圆滚滚的、爱闹爱笑,不像莫子桉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两家的大人都开玩笑想将孩子换一换。

    七月的夏夜,空气中暑气正盛,近处河岸上的柳枝上蝉鸣不懈,远处蛙声阵阵,日子清净安宁,苏妈妈将晚餐的桌子摆在小院子里,给苏爸爸开了一瓶啤酒,转身进了里屋,苏绽坐在小椅子上,旁边是莫子桉,安安静静的将土豆丝放进嘴里。

    苏爸爸喝了一口酒,夹了一颗花生米,沾了沾啤酒逗莫子桉:“来,子桉,陪叔叔喝点酒!”

    话音刚落,莫子桉还没说话,苏妈妈先“呀”的一声打掉了他手上的花生,接着将手里装西瓜的碟子放到桌上,不轻不重的斜了苏爸爸一眼:“没正形,才多大的孩子!”

    苏爸爸做出一脸委屈相,眉头和鼻子都皱到一起,朝着莫子桉做了个鬼脸,将桌子上的花生米捡起来丢进嘴里。

    苏绽和莫子桉被逗得哈哈大笑,苏妈妈也笑了,嘱咐两人好好吃饭,别光顾着玩,这当然主要是在说苏绽,她拿着自己的小勺子,放在嘴里啃了半天,就是不肯将碗里的白菜放进嘴里,光拿眼睛瞅着莫子桉。

    “妈妈,兰嬢嬢怎么不在?”苏绽脆生生一开口,倒把莫子桉吓了一跳,最近妈妈总是很晚回家,明明都上白班,不知道她下班之后去了哪里,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又不好开口问。

    苏妈妈添饭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汤姆猫的小碗放在莫子桉面前,苏绽有两只小碗,一只汤姆、一只杰瑞,从来不让别人用,只有莫子桉是例外。

    “子桉多吃点,男孩子要快些长个子才行。”

    莫子桉面前的汤姆憨态可掬的捧着脸笑,白花花的米饭堆成山,他其实很想听他们说一说,想知道妈妈究竟在忙什么。

    苏妈妈转头在苏绽额头上敲了一记:“大人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操心,快吃饭!”

    随即暗自里跟苏爸爸交换了眼神,转而说起厂子里的事情,最近好多人都说车间太闷,下了班都不太舒服,商量着给苏爸爸置办口罩、手套和帽子之类的东西。

    莫子桉一直闷闷不乐,吃了饭就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拿着扇子一下下的赶蚊子,苏绽在一边咿咿呀呀半天都没得到回应,无趣的用手里的羽毛在他手上扫来扫去。

    屋里,苏妈妈准备上夜班的东西,水、饼干、毛巾,一样样的装进包里:“你们都在车间,听说什么没有?”

    苏爸爸在穿鞋,头也不抬:“女人家家的,别瞎打听!”

    “怎么是瞎打听呢?子桉多好的孩子,厂里那些风言风语,要传到他耳朵里,怎么受得了!”苏妈妈将包拉链拉上,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

    苏爸爸不耐烦说这些家长里短,打断了苏妈妈:“别随便乱说,漏了嘴让子桉听到!”

    苏妈妈抬眼看院子里坐着的两个小孩子,苏绽半边身子靠着莫子桉,嘴里哼着晚上看的动画片的歌,莫子桉垂着脑袋,看上去极为低落,不免有些心疼:“要是真出了那事儿,可惜了子桉!”

    语毕也就再也不提,收拾好东西,送丈夫出门上工,看着人走远了才关上院门。

    晚上睡觉的时候,莫子桉坚决摆脱了苏绽的胡搅蛮缠,回到自己家睡,洗了澡躺在床上,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夜深了,蛙鸣声、风响、人声都渐渐的消去,偶有几声狗叫又很快停了,迷迷糊糊的睡去又清醒过来,不知第几次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格外清脆。

    莫子桉呼的一声起身跳下床,衣服都没穿,光着屁股就跑了出去,看见莫兰却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妈妈今天太不一样了,往日半长披在肩上的头发成了卷的,身上穿的不是早上出门的那身蓝色工装,而是一身淡粉色的裙子,搭着一条米色的披肩,脚上也不是惯穿的黑布鞋,而是一双褐色的高跟鞋,踩在门前的石板上,声音清脆。

    莫兰嘴角宛自挂着笑,一直走到门前,才看到莫子桉手搭在门上愣神,看的她心里发毛,忙不迭的回身擦掉嘴上已经乱掉的口红,又扯了扯头发,语气有点发软:“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莫子桉这才回过神,放下手臂,等莫兰进门又合上,嗫嗫嚅嚅的:“你不回来。”

    莫兰心里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刚伸手想摸摸儿子的头,半空又收回去:“妈妈有事儿,你快去睡吧!”

    “妈!”

    莫兰转身往另一边的睡房走,听见莫子桉叫她,没有回头,只是冲他摆了摆手,“快去睡吧!妈妈也累了。”

    莫子桉在屋中间站了半晌,抬头看了看供桌上爸爸的照片,月光在上面投下阴影,映着那张原本温厚的年轻面容,染上一丝严肃阴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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