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绽，下班出去玩啊！好不容易放假了。”

    半夜十二点过，苏绽终于从前台下班，按着僵硬的脖子往休息间走，路上碰见几个同事，嘻嘻哈哈的朝外走。

    “不了，我有点头疼，先回去休息了！”苏绽脸笑的僵了，嘴角上扬像是刻在脸上似的本能。

    这批一起出来实习的同学，大多都在这家五星级酒店，不过酒店虽然有美容部，不过是挂了个名头，预约的客人极少，大部分时候，她们被排进客房部的班里，像正式员工一样三班倒。

    她今天排了前台班，跟老员工搭伴，站了整整八个小时，酒店对员工仪表有明确规定，统一制服、淡妆上岗、保持微笑、仪态端正，这意味着她必须穿着高跟鞋挺着腰杆站八个小时，不能坐不能随便走动。

    她个子不高，原本是不会被排到前台班的，但经理说最近前台人手紧，而且前台最锻炼待人接物的本事，所以把她也算进去了。

    年轻不怕熬夜，在学校那会儿，晚上她经常跟同学偷溜出去，酒吧、网吧、游戏城，宿舍回不去，街上晃荡也能逛一整夜，第二天还能赶回学校上早课、精神百倍。

    往常同事叫她吃夜宵是不会拒绝的，下夜班总是很饿，姐姐们还会请客，今天还是中秋节，最不适合一个人过的节日。

    可是没办法，前天晚上旅馆热水器坏了，她洗了冷水澡，睡觉还忘了关窗，北方秋天不像南方那样总是缠绵不至、时冷时热的徘徊，几乎是断崖似的变冷，这才九月中，晚上已经很凉了，酒店的制服是齐膝裙，下半身薄薄的丝袜抵不住冷，大堂空旷、门户大开着也不保温，一不小心人就被感冒击倒了。

    白天还好，顶多有点鼻酸发冷，天黑人就开始低烧头晕，她也没跟人说，生生挺到了换班，才换了衣服回去休息，这次不敢偷懒了，一件长外套几乎裹到脚踝。

    住的地方就在酒店旁边，走路十几分钟，是一家夹在老居民区中间的小旅馆，两人一间，和同学同住，虽然都在酒店上班，但当班时间不一样，两个人很难碰面，除了分摊房费，跟一个人住也没太大区别。

    楼道很旧，顶上的灯是声控的，但不太灵敏，她楼梯爬了大半才亮了一下，很快又灭了，不过这边毕竟是市中心地段外面大楼的灯光和射灯能照到楼里，不至于看不清踩空。

    十点多那会儿饿的厉害，但一直有客房电话进来，被子不够、热水不热、隔壁太吵，这类问题都往前台报，再由前台连络各部门解决，忙完人已经饿过了劲儿。

    靠墙电视柜上摆着盒开了封的月饼，是酒店发的，同事给她留了一半，果仁、红枣、鲜肉，她随手翻了两下，没什么胃口都放下了。

    这会儿不吃不下东西，头昏脑涨的只想躺着，于是匆匆洗了个脸换了衣服上了床，窝在被子里闭眼躺了会儿没睡着，这才拿出许久没看的手机。

    当班不许带手机，锁在休息间的柜子里，路上忙着对抗头疼，也没拿出来看。

    □□群里一直有消息在闪，同学的群、同事的群，大大小小的事，插科打诨的、交流感情的、抱怨实习辛苦的，聊的热闹，这会儿都过一点了，还一直有消息在闪。

    不会累的吗？这些人！

    这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记起她平时也是这些热闹里的一员，但这会儿难受的很，并不想说话，于是退了出去。

    莫子桉的头像黑着，不在线，她犹豫着想发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太晚了，他肯定已经休息了。

    上次哥哥来看她，跟她说他要一边实习一边准备考研，压力很大，以后估计会比较忙，不能常来看她，让她有事情给他打电话。

    她不喜欢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聊□□，她习惯了面对面能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能摸到他、碰到他，能看见他眼里自己的影子，满满当当的，容不下其他人。

    他可能会骂她凶她、可能会安慰她鼓励她，也会揶揄她嘲笑她，不管怎么样，总是鲜活的、生动的，不是隔着网络、隔着电流，生疏又遥远。

    我有喜欢的人，他叫莫子桉。

    寝室里的卧谈会总是避不开情窦初开的话题，八个人的寝室，每天都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苏绽毫不扭捏的承认了有喜欢的人，后来几年，有表白的男生一概被她拒绝，理由也就这一个。

    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

    她早就下定了这个决心，只是一直默默地自己保守秘密：哥哥一直照顾她，像她的家长，她依靠他、乃至依赖他，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今，她隐隐觉得哥哥是很累的，一直被人依靠，自己却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太弱小了，没办法帮到他，自然也就没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此时若是强求，必然只会让他更辛苦。

    那年开学后不久，她第一次去J大，在偌大的校园里迷了路，图书馆高耸在一片湖边，巨石上是深刻入骨的校训，衣着光鲜的男生女生拿着书匆匆走过林荫路，草坪上三五成群围坐着，聊着她听不懂的话题，不时发出畅快的大笑；大树下的英语角，围坐着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半生不熟的讲着中文，英语单词不时的蹦出来，女孩子穿着浅色的长裙、素面朝天，却自带一股自信淡定的气质，跟职校里的女生完全不一样。

    她运气好，问路恰巧遇上了认识莫子桉的同学，一路被送到了男生宿舍楼下，那位姐姐帮她给莫子桉寝室打了电话，临走送了她一颗巧克力，上面写着英文，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牌子。

    J大校园真的很大，一条不宽的马路将生活区和教学区分割开，尽头一条横街相交，开满了形形色色的店铺，吃的穿的用的，贵的便宜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家小型电影院，附近几所学校的学生都会到这边来逛，晚上生活区门口还有移动小摊，很是热闹，算是大学城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了。

    莫子桉给她买了杯甜奶茶，两人沿着马路慢慢的逛，聊些各自生活里的小事，一个说一个听，偶尔争论几句，夏末的凉风裹挟着孜然辣椒粉的香气，难得轻松惬意。

    过去两三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两人匆忙来到J城，如今才算勉强安下身，虽然还是无依无靠，却不不必像三年前各自分离，莫子桉已经成年，变成两个曾经的小孩之中的大人，可以为自己负责、自己去做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苏绽留在身边照看。

    “哥哥你好像黑了点！”苏绽皱着鼻子，吸了吸空气里的肉香，“还有点胖了！”

    “嗯。嗯？”莫子桉忍不住挑了挑眉，恰好停在一个买小饰品的摊子前，摊主在边上放了面小镜子，刚好能照见他的上半身，“胖了？”

    他走近去，往镜子里认真看了几眼，头发长长了些，原先贴头皮的青茬长出毛茸茸的一层，不像之前那么毛糙，眼睛很亮，脸也不像之前那么黑、自带一股泥土灰尘味，温文的学生气又回来了一点，看起来似乎真的比之前胖了。

    这实在少见，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胖过，暑假到处奔波打工，晒得黢黑，洗澡时都能看见肋骨突出来，开学之后就是军训，又是一顿暴晒，已经黑无可黑。如今冬天来了，他长袖长裤的捂了一个多月，倒是有点白回来了。

    看起来气色很好，眉宇间甚至有了点毛躁舒展的意味，更像刚成年的年轻男孩，好像没有将过往的不幸和磨难都放在肩膀上。

    北方男生身高普遍比南方高，他高三那会儿朝着一米八努力，过了一个暑假又军训，肩背比之前宽厚了一截，个头也长到了一米八二，比不了身边那些大高个，但也不算矮，人群中也算帅哥一枚。

    “哥哥胖了好看。”苏绽喝完奶茶将杯子扔进边上的垃圾桶，趁他半弯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有点肉才帅！”

    莫子桉下意识的想教育她，好好学习、别瞎谈恋爱，随即想到什么，硬生生转了话头：“吃饭去吧！看看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啊！”苏绽四处看了看，“这边比学校那边热闹好多，好像什么都有，你看呢？”

    其实开学到现在，莫子桉除了跟宿舍室友吃了见面的第一餐，之后基本都食堂，便宜干净，但苏绽的学校更偏，周边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店，第一次来学校看他，想带她吃点好的。

    可他吃的少，也拿不准哪家好吃，随便挑又怕不好吃白花钱，两个人沿街走了一路，根据“人越多越好吃”的原则，停在一家火锅店门口。

    路边摆了一排小凳子，红黄蓝绿小彩虹似的一条沿着石阶展开，排队吃饭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两人在队末座位上落座，拿着章菜单凑在一起看。

    “莫子桉？”旁边的人突然伸手在菜单上点了一下，“难得见你出来吃晚饭啊？”

    苏绽跟着抬头一看，发现是下午给她指路的姐姐，于是匆匆笑了一下，然后飞速移开视线看向莫子桉，想看他的反应。

    下午他们见面的时候，两人聊了一会儿，说什么“课题”“小组”“演讲”之类，似乎颇为投契的样子，苏绽插不进去他们的话题，也不懂他们会什么聊着会笑起来。

    “李琼？你们也出来吃饭啊？”莫子桉笑了，“今天都见第二次了！”

    “那可不，有缘啊？”李琼也笑，细长的眼睛亮亮的，下巴往边上点了点，“跟室友出来吃饭，才两个人，都不好点菜，要不我们一起吧？”

    莫子桉没说话，李琼是班上的团支书，为人热情外向，有门课老师布置的小组任务，他们是一个组，算是关系挺熟的了，女生先开口，他不好拒绝。况且她说的也是实话，两个人吃火锅，确实不好点菜，多了吃不完、少了又吃不尽兴。

    但他不知道苏绽是否愿意，他对苏绽的情绪总是有种超出寻常的敏感，她并不是很开心，尤其是在看到他跟别人说话交往的时候。

    她还像以前一样，总要莫子桉时刻关注她，像只好不容易被人收养的流浪狗，一旦感觉有被抛弃的迹象，立刻就警觉地竖起耳朵、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但又怕触怒主人，强忍着不冲人龇牙咧嘴的威胁，反而歪着脑袋装乖卖萌，讨一个摸摸头。

    苏绽此时正略弯着身子依在他身边，歪着头看向他，一手撑着下巴，脸上要笑不笑的，像是揶揄也像是暗示什么。

    “小妹妹好不好？姐姐请你吃火锅？”周琼反应很快，看莫子桉没说话就转向苏绽，“你点菜！什么都行！”

    话都说到这里了，再拒绝就十分不礼貌，于是服务员叫到周琼他们的时候，四个人一起进去了。

    进来之前，三个女生已经凑在一起点好了菜，荤的素的一大堆，锅是鸳鸯的，一半牛油一半白汤，周琼抢了服务员的活，非常热心的推荐白汤锅，说是芸豆大骨汤，汤很鲜，先喝汤再下菜，最后放手工面，味道最好。

    这阵子降温，虽然还不到冬天，但早晚的空气已有凉意，骨汤下肚暖呼呼的很舒服，

    周琼的室友也是挺开朗的个性，看苏绽不太说话，就主动给她烫肉，还借着请教化妆手艺的名头一直逗她开口，不多时就聊了起来，周琼聊班上的事情，社团活动、小组课题、班级秋游，饭桌上一点都不会冷场，一顿饭吃的热闹又满足。

    临时饭搭子出门就散了伙，莫子桉送苏绽去车站坐车，晚饭吃的饱，身上暖乎乎的，苏绽没再贴着他走，反倒像刻意保持距离似的，总是落后半步，中间还能再走个人。

    莫子桉想着周琼方才说的小组作业，下周课上要讲的，他是负责上台讲的那个，其实有点慌，他不太适应被人盯着看，但周琼他们就是将他排到了演讲的位置上，鼓励他要勇于表现自己。

    车站不远，他们走的不快，但还是没多久就到了，晚上车不多，要等一会儿，两人就在站台上的木条凳上坐着，苏绽慢慢挪过来抓住了莫子桉的手：

    “哥哥，你喜欢那个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