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啊？”林乐桃看着手中的礼盒，这似乎只是个平常的文创纪念品，细来想想是顶着顾序洋名号的，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搭边，而且为什么非要强调让本人签收呢？

    顾序川看着女孩这副不解的样子，也没有继续解释。

    林乐桃左思右想无果，干脆也不再纠结这件事。

    这么一来，她意识到顾序洋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和，先前是她想得过于浅薄了，误认为对方是什么平易近人的邻家大哥哥。

    “他今天还会过来吗？”林乐桃蹙着眉头，望着持续工作的顾序川。

    “不会了。”那人合上电脑，又恢复了悠闲从容的姿态，这其实与他在职场上的模样截然不同，不怪林乐桃难以适应，那人工作起来简直就是冷漠的机器，“那样就太明显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林乐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试探性地指指大门，“那我，是不是可以……？”

    顾序川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点点头后挑眉问道：“不吃过午饭再走吗，张阿姨中午做了海鲜煲。”

    “不用了，我中午随便吃一些就可以了。”林乐桃婉拒了他的问话，“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在你家逗留就又成了占用彼此的私人时间，所以我还是觉得早点离开比较好。”

    顾序川眸光不易察觉地暗淡，可以话语说出口却是淡淡的揶揄，“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招待不周，这个甲方又当得很不合格。”

    “怎么会，”林乐桃好意恭维，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比个大拇指，“没有人比你这个甲方更合格了！”

    然而顾序川只是咧嘴笑笑，这家伙不摆着个冰山脸工作的时候，其实还是显得挺随和的，他又长得比同龄人年轻，看起来像是大学里诸多女生暗恋的学生会会长。

    “那我可先走了，甲方。”林乐桃这般调侃着，随后朝他自然地挥挥手，轻步离开了这栋别墅区。

    大门被林乐桃关上，发出“咔嗒”一声。

    顾序川平静地望着深灰色的大门，越发感觉它像一道深渊，深不见底，也在安静地回视着自己。厨房里保姆的身影还在忙碌，半晌，已然飘出悠悠的香气。

    那人的脸上有一丝落寞，更多的是捉摸不透的神情，冷冷淡淡的，整个人的生气仿佛突然被全数抽走，像是挺拔的青松忽然罩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吃过饭后，顾序川驱车来至市中心的公立医院，门口排队等着进入停车场的车辆已然停了一百多米，而顾序川只是将车从旁边的车道开过去，径直开往医院的正门。

    他无视旁边正在排队的车子，在那些司机大惑不解的目光中，短促地鸣了鸣笛。

    保安在亭内笑意满满地跟他点头哈腰，二话不说即刻放行。

    其实顾序川应该要走医院后门的，那有一片专门的停车位，都是给市中里一些高官公车备着的。可按照顾序川今天来的这个路线，要绕到医院后门那边会很堵，所以他为了省事省时，干脆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一次。

    他将车子停在老地方，下车后直奔住院部顶层，在护士台前面站定。

    “我来看一下顾首长。”

    护士认得他，寒暄几句便带他去病房。

    病房里依然拉着窗帘，顾正国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顾序川推开门后看着爷爷仅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那里，不由取下椅背上的针织衫，举到对方面前。

    “手术伤口刚好，别这么逞强。”

    “嚯，你终于来了。”顾正国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中气不足，板着脸道：“我以为自己有个没良心的孙子，都快把我这个老头子忘了。”

    “最近开会多，一时有些忙。”顾序川垂着脑袋陪那人看电视，语气谦卑，“毕竟我刚刚入华盛，许多事情都要我去了解。”

    “天天在这五层小矮楼里呆着，窗帘也他妈不让拉开，稍微拉开一点缝，马路对面值班亭里那帮新兵蛋子就立刻打来电话让住院部关上！”顾正国气不忿，说话也不怎么好听，“等老子好了，老子窗户大敞着站在前头，看里头那些人他妈是能拿枪把我崩了还是怎么！”

    这座医院坐落在二环内，紧挨国家某海重地，故最高楼层不允许拉开窗帘，生怕有人偷窥或是将高地作为狙击点，造成什么骚动。

    “这里环境是不太新，但至少挨您的单位，留在这里的医生也是一等一，方面与您的医护人员做对接。”顾序川安抚着老头暴躁的脾气，“再怎么说，新兵蛋子也是服从上级指示，毕竟谁也不想天天把五层楼高的位置当作狙击点盯着。”

    顾正国鼻腔里发出重重“哼”地一声，顺手拿着遥控器换着电视节目。

    “您这几天感觉身体怎么样？”许是觉得对方精神状态尚可，顾序川小心观察片刻，这才开口问道。

    “好多了，但可能是躺太久，活动起来还有些不方便。”顾正国说道：“每天输液的次数也少了，医生给我开了一些口服的小甜水，让我每日三餐后喝。”

    顾正国一直称那些进口的补剂为“小甜水”，他总说名字太过花里胡哨难以记住，干脆统一了称呼。

    “那就好，多调养一阵吧。”顾序川这才放心，“以前您动不动就要出海巡航半年，我听医生说骨头上还有些细微的顽疾，想这次一并给调好了，所以您也不用太着急出院。”

    对方一声冷哼，“嘴上说着让我好好休息，实际上是怕我出去以后就催着你相亲吧？不是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准备结婚生子了，不然你还想做什么？丁克吗！？”

    顾序川显然不太赞成爷爷的观点，可他深知对方的思想根深蒂固很难改变，仍是好脾气地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丁克和结婚生子同样，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什么‘自己选择的路’，”顾正国不以为然，语气加重，“不结婚生子，那就是逃避的表现！就是自私，没有责任心！”

    顾序川听腻了顾正国口中的车轱辘话，短叹一声，仍是平和地说道：“一个人事业有成，只因为不结婚生子，就是没有责任心了？一个人结婚生子，天天在家啃老吃软饭，就是有责任心了？”

    顾正国说不过他，眼神染上凌厉，将军威仪顿显，“反正你得结婚！那几个局长家的女儿见过了没？有没有你看上的！？”

    “‘我看上的’？”顾序川的语气中也有不快，甚至还白上一眼，“人家都是自己家里的独苗苗，不是橱窗里展示出来任人挑选的商品，用什么‘看上’不‘看上’的。”

    顾正国自知失言，目光游移一瞬，转而又硬气起来，“不管怎么说，你得去相亲。”

    “那我要是有喜欢的呢？”顾序川没好气地问道。

    “有喜欢的？”顾正国的表情倏然变了，眼纹都笑得炸出来，“是哪个首长或者局长的闺女？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本来想等您康复了带出来见见，”顾序川冷冷道：“可我看这架势，我还是晚点儿再带家里来吧。”

    对方眉头紧皱，“为什么？”

    “我怕您第一次见就催婚催生，把人吓跑！”顾序川扬高声音，有意阴阳怪气，“到时候再让人家姑娘误以为我身体有什么疾病，所以您才这么着急想把我出手，我看我还是抽空去体检一下，别回头我真是不举了，这么多年您们一直苦苦瞒着——”

    “滚滚滚！！滚蛋！”顾正国顿时色变，气得咬牙切齿，打断了顾序川不着四六的话语，顺势拿遥控器扔过去，“你个狗东西！半个月没见我就开始气我，你他娘的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在这儿拉倒！？”

    “嚯——我可不敢，”顾序川动作敏捷，躲开飞过来的遥控器，“您不是还想站在窗户口考察那帮新兵蛋子吗，我不能不给他们机会……”

    “我艹你这个小王八羔子！！！”顾正国的声音响彻云霄，颇有把天花板掀翻的架势，引得来往护士医生也不由频频往这边偷瞄，“翅膀硬了说话也胆儿肥了！？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躺在这儿用不了家法治不了你！？”

    顾序川答得轻描淡写，“是啊。”

    “给老子滚！！！”顾正国指着病房门口，颇为不耐烦地吼道：“甭整天跟这儿气我！你就是觉得没人能治住你了，等老子出院，看老子不开船一炮轰了你——”

    顾正国以前是海军作战部的，平日里作风刚正，雷霆手段，早些年年轻气盛的时候，口头禅永远都是“看老子不一炮轰了你”。后来有了第三代，老爷子脾气缓和了些，至少能听人解释完，思考一下，再开口说“看老子不一炮轰了你”。

    与顾序洋不同的是，顾序川从来不惧怕顾正国，因此也常常把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那会儿顾序川的太奶奶一直拦着，他铁定要把顾序川的屁股揍得开花。

    后来顾序川的太奶奶不在了，顾正国也再也没真的下过手。

    顾序川从病房逃出来后，还嚣张地冲着里头扬扬手，示意对方自己回家了。在经过护士台时，他看见那几个战战兢兢的护士，笑着说道：

    “一会儿记得给首长测个血压。”

    年轻的小姑娘吓得噤若寒蝉，只能用点头来示意顾序川。

    户外阳光正好，顾序川大步流星地走出楼门口，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几朵挤在一起的白云，忽然就想拿出手机给某人发个信息。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短暂地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会儿顾序川随意翻着朋友圈，滑过几下屏幕发现林乐桃居然更新了朋友圈。

    女孩拍了一张面前的烤牛肠，短短几个配字突显着她兴奋的心情：

    【一颗小屁桃：烤牛肠配冰可乐！谁能懂？？】

    顾序川感到十分好笑，不明白这种高脂肪的东西有什么可好吃的。

    【顾序川：就是它比过了海鲜煲？】

    他飞快评论上一句话，随后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往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