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短短几秒时间，眼前的一切好像被拉成无声的默片。

    许是因为顾序川的目光太令人难以招架，林乐桃下意识想用毯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有事？”旁边刚好有空姐经过，顾序川压低声音，问着林乐桃。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也很快，方才旁边的座位一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一直想等等看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林乐桃狂摇头，尴尬得脚趾蜷缩。

    两个人独处时，她还是避免不了胡思乱想，尽管自己的立场足够明确，可安娜说的话她也很难不往心里去。

    当意识到自己思想不够纯正时，她会竭力想远离顾序川。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公事公办”。

    到巍城后，回朗翠园这一路林乐桃都表现得很沉默，以至于下车时，司机还关切地询问是不是感到晕车。

    “不是的，我就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电光石火间，她搪塞道：“回来的时候飞机颠簸得厉害，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原来如此，”刘叔温文的脸上带着歉意，“我还担心是自己车技不高。”

    林乐桃堆着笑，嘴巴都要笑僵了，话说多了怕露馅，话说少了又怕让对方起疑，她真的好心累啊！万万没想到做戏要做这么足，不仅是家里人，还要顾及到司机、家政和酒店的工作人员。

    她和顾序川迈进家门已然是晚上七点多，餐厅里已然摆好饭菜，刘阿姨还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她走出来简短地打过招呼。

    在林乐桃的印象中，家政人员大多都很聒噪，可她见到的那些工作人员，包括眼前站着的这位刘阿姨，无一例外都是很清净话少的，在他们脸上瞧不出丝毫心浮气躁。

    “先吃饭吧，行李一会儿让刘阿姨帮你收拾。”顾序川随口说道。

    林乐桃还是颇为紧张，一想到眼前的阿姨是从顾序川父母家出来的，她便没由来地觉得压力过大，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妥。

    她并没有在顾序川这里留下过多的生活痕迹，一切都是之前的张阿姨替两人布置的，不得不说，她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完全不需要自己额外买。

    这一切对顾家的家政人员来说好像都习以为常，刘阿姨很自然地从门厅推过行李箱，转而向衣帽间走去。

    桌上的饭菜是很普通的家常菜，有一道清炖排骨，剩下的是芦笋炒鸡蛋、炒扁豆丝和清炒绿豆芽。排骨被撇得不见一点油星，米饭洁白莹润，林乐桃早就饥肠辘辘，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动。

    吃着吃着，她忽然笑起来，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怎么了？”这会儿刘阿姨不在，顾序川慢条斯理地吃着，抬眼问道。

    林乐桃道：“想到网上有家子特别有钱的网红，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平时还做澳龙，你们家饮食习惯真的和她家不一样。”

    顾序川似笑非笑，“网上大多都是噱头，有钱人也不都是天天鲍鱼龙虾，身体怎么吃得消？顶多食材品质好一点儿，再说你总共来这里几次，上次张阿姨做海鲜煲，就算是从海里现捞现宰，你不是照样要出门去吃烤牛肠配冰可乐。”

    林乐桃猝不及防被点到，一脸黑线地盯着他。

    “真想吃的话，我去和刘阿姨说，让她更新一下菜谱。”

    “不用了不用了！”林乐桃连忙摆手，网络和现实果然有别，她只是单纯好奇而已，眼见着刘阿姨从衣帽间出来扔垃圾，她又低下头去不敢吭声，等人走了才重新抬头，“我就是好奇！”

    对面的人夹一筷子扁豆丝，慢悠悠回答，“我不得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林乐桃回嘴，“我还好奇今年的工资能不能翻倍涨呢，顾总满足一下？”

    顾序川一脸认真，“我回头跟人力反映反映。”

    林乐桃：“……”

    等到晚上的时候，刘阿姨照例会做房屋打扫。

    八点多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林乐桃在上楼准备回客房的时候，顾序川正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你干什么去？”

    他的话语猛然入耳，刘阿姨还在不远处若无其事地吸着地板，林乐桃的脚步倏然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顾序川。

    “就因为没带你去浮潜，你也不至于两个晚上都不愿意跟我睡在一起吧！？”

    林乐桃目瞪口呆，一时愣在原地。

    刘阿姨本来按着顺序由远及近吸地，许是听出户主此时此刻话语中的不悦，等林乐桃再瞥过去的时候，发现对方的身影不知何时默默地远了一些。

    顾序川的声音刻意抬高，“没听过再怎么吵架都不能分房睡吗！？已经两个晚上了！”

    不等林乐桃回神，他大步走过来，当着刘阿姨的面拉住林乐桃的胳膊，将人直接拖进屋子里，回手“砰”地一声关上门。

    “干什么！？”碍于屋外还有人，林乐桃不好声音过高。

    顾序川阴恻恻地开口，“你当着她的面儿想睡客房？”

    林乐桃反驳，“在紫金我们也是分房睡的啊，客房打扫的话她们都知道。”

    “客房打扫的人也没权力跑到我哥面前，告诉他咱俩是不是分房睡。”

    林乐桃噎住，一时说不上话。

    这是她头一回来到顾序川的卧室，说是卧室，在这栋别墅中面积也不可小觑，浴室外加衣帽间一应俱全，足足可以抵得过面积偏小的住宅了。

    眼前的男人还在不满地审视着自己，林乐桃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扫向不远处的双人大床，“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她给我家人打小报告的时候，可容不得你做什么准备。”两人的距离不算近，可林乐桃此时觉得对方压迫感十足，“你想被抓包，还是想赔钱？或者说你觉得现在工作……”

    “好了！我知道了！”林乐桃投降认栽，在短时间内迅速做出抉择，“我睡一边、你睡一边！”

    “那是自然，”顾序川挑下眉头，“我也不想再往深了演。”

    房门敞开的功夫，刘阿姨已然来来回回将地板吸上好几遍，顾序川没必要房门紧闭让人起疑心，而是大大方方地在林乐桃面前换下衣服，准备去淋浴。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还是能让外人听见，何况刘阿姨接下来还要将地板拖上一个来回。

    “怎么了？”顾序川裸着上半身，看向旁边眉头紧蹙的女孩。

    “唉，”林乐桃假意叹息，音量刚好能传到外面，“亲爱的，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健身？腰上都有赘肉了。”

    说罢，不顾顾序川难以置信且错愕的目光，她得意洋洋地做个鬼脸，离开房间下楼拿饮料去了。

    等她拿着饮料再回到房间时，猝不及防被顾序川一把抵在墙上。

    “谁、有、赘肉？”那人满脸不服气，从喉间发出低语，“你摸摸看？”

    林乐桃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举手投降，“好好好，没有，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万万没想到顾序川这么记仇，宁可蹲守在原地不去洗澡，也要唬她一把。

    顾序川微微俯下身子，手臂抵着墙，两人之间间距很近，鼻尖都快要碰上，他浅褐色的瞳仁流露出愠色，这会儿微微垂着眼皮，眸光掠过眼前人红润的嘴唇。

    他的喉结不经意地一动，随后挪开视线，放开对方，“没证据就不要瞎说。”

    林乐桃瑟瑟发抖，满脸赔着笑。

    待顾序川一进浴室，她迅速摸出手机，打字速度可以称之为有史以来最快，键盘都要被她搓出火星子。

    【一颗小屁桃：啊啊啊啊啊啊啊】

    【Anna：？】

    【一颗小屁桃：我们一会儿要睡在一张床上啊啊啊啊啊】

    【Anna：还等什么？上了他啊啊啊啊啊！！】

    【一颗小屁桃：……】

    随着安娜这般回复，林乐桃的脸更红了，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不经意间，她便想到顾序川的身子。

    饱满的肌肉，紧实的腰线——林乐桃赫然摇头，拼命把那个裸体小人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她回头望向房间里的双人床。

    尺寸足够宽大，夸张点来说睡四五个人都是没有问题的，若是一人睡在一边完全可以不受干扰。

    她抬手将顶灯关掉，想着四周乌漆墨黑的，没准可以化解些许尴尬。

    可在关掉顶灯之后，林乐桃竟觉得气氛变得更加……难以言喻。

    她的表情扭曲起来，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顾序川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的睡衣整整齐齐，就连扣子也被系到最上面那一颗。

    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尴尬。

    林乐桃一张嘴快成了结巴，“我我……我去洗澡了！”她飞快地揽过旁边的衣服，将它们往怀里一卷，猫着腰从顾序川眼皮子底下钻过去，“啪”地关上卫生间的门。

    等林乐桃终于磨磨蹭蹭地从浴室出来时，顾序川正靠在床头，不声不响地看着手机。

    床头的台灯灯光昏黄，亮度刚好还是最暗那一档，房间大半都陷在阴翳当中，扫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林乐桃发现才十点多，这对她来说还正是high的时候。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床边，掀起被子一角的手甚至在发抖，从头至尾在床另一边的人都没有说话，她飞快地钻进被窝，整个人都裹在里面，后背冲着顾序川。

    “要睡了？”她听着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乐桃的声音如蚊子哼哼，“嗯，明天还要上班。”

    “那一起出门吧。”

    “不行！”她飞快从被子里抬起头，扭脸看向顾序川。

    那人的表情微微透着无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我看明儿早上有雨。”

    “那我也自己去，又不是没下雨出过门……”林乐桃嘟嘟囔囔，嘴硬说道，气象台发布大到暴雨预警，估计明天的交通会一塌糊涂，“下雨的话环路太堵，我们总不能七点就出门吧？”

    顾序川反问，“你从这儿要怎么去华盛？”

    “地铁啊？”林乐桃觉得莫名其妙，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软件，仿佛对方是什么智障，“我总不能走着去——”

    屏幕上跳出的导航结果令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有二三公里。

    “你们这什么破小区啊？”她脱口而出，难以置信地看着第一段导航路线，她明明记得小区门口好歹有公交车站，没想到根本不经过地铁，“限行的时候你们都怎么出门？”

    顾序川神色平和，“开另外一辆。”

    “……”

    林乐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个白眼，暗暗腹诽万恶的资产阶级。

    她又重新缩回被子里，别别扭扭不敢往顾序川那边看一眼。这个小区都是自供暖，即便是三月下旬，暖气也烧得很足，晚上睡觉根本不用盖很厚的被子，林乐桃这一番操作，反而没过多久就浮起一层薄汗。

    她心生烦躁，又把被子踢到一边。

    既不能骑着被子睡觉，也不能呈“大”字型，她躺在床上感到极为不自在，犹如躺尸一般，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那我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话音方落，顾序川便抬手关了床头柜的台灯，整间卧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连地灯都没有再亮起。

    两人皆是一动不动，林乐桃身体僵硬，在黑暗中又看不到顾序川人在哪里，左右都在提心吊胆。

    然而那人并没有挪动身子，同样直挺挺地躺在床的另外一侧。

    不知过了多久，林乐桃才睡着，然而她睡得也极不踏实，梦里的自己好像在一直奔跑，好不容易跑不动了，又开始变成爬山，那山真是太高了，她无论怎么爬也爬不上去，气得在山脚下打转儿。

    ……

    是轻柔的闹钟铃声打破林乐桃的睡梦，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摸过手机摁掉闹钟，可手机拿在手里时却倏然感到不对头。

    眼下这个手机足足比自己的手机大出一圈，根本不是以往的手感，在睁开眼睛准备看清楚时，一道身影比手机更有吸引力，不偏不倚地横在她眼前，而林乐桃此时此刻，正紧紧地搂着对方，脑袋甚至枕着那人的肩膀。

    “啊——！”她彻底清醒，猛地从床上窜起来，“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啊！？”

    “你小点儿声儿！”顾序川简直要扶额，生怕招来刘阿姨，“我好好躺在这里，倒是你看看自己都挪哪儿去了？”

    林乐桃站在床上，听那人这么说，下意识往右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顾序川这一侧来睡。

    她承认自己睡相不好，但挪这么远还是头一次。

    林乐桃尴尬地从床上跳下来，穿好拖鞋，老老实实地钻进卫生间，锁上了门。

    窗外果然是狂风暴雨，外面的树木摇得很厉害，等林乐桃梳洗完毕出来时，顾序川正撑在窗前，观望着外面的天气。

    “你还要自己去上班吗？”他扭过头来提醒道：“你要不要看看周围有没有空车？”

    林乐桃表情凝固，打开叫车软件，果然是又要排队，又没什么车在附近。

    “我送你吧，真要是碰到你的同事，就说是半路上遇到的。”顾序川没给她机会考虑，自顾自说完后便下楼用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