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拥堵的二环路上，奥迪车内一片死寂。

    顾序川本是有听交通广播电台的习惯，这会儿破天荒也没打开，而是规规矩矩目视前方，彻底当起司机。

    林乐桃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大气也不敢出。

    林知若坐在后排，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眼神却将前排的两人从头到尾扫上好几遍。

    “妈，您今天怎么来我们这边啦？”林乐桃态度近乎谄媚，许是心虚，她恨不得躺在母亲怀里翻滚八百圈。

    “刚好来这边办事，怕你没有带伞，我就想着过来接一下你。”后排传来林知若不高不低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她的态度，“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就看见你出来了。”

    “嗯嗯……”林乐桃慌忙应声，嘿嘿笑着，“我是今天下班比较早……”

    林知若没吭声。

    林乐桃“嘿嘿嘿嘿”干笑几声，发现母亲没有接自己的话，便也知趣地闭嘴，老老实实地低下脑袋。

    “小伙子，”她听着林知若温和地问着，“你叫什么名字？”

    饶是见过大场面，顾序川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脚下刹车差点当作油门踩，他竭力保持声线的平稳，同时还要盯着路况，“阿姨，我叫顾序川。”

    “顾序川……”林知若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低头想了片刻，又问林乐桃，“上次在医院时，人家说有一位‘顾先生’帮姥姥提前安排了手术，是不是就是这位小伙子？”

    林乐桃连忙点头。

    林知若若有所思，之后向顾序川道谢。

    “您千万别客气，我那就是举手之劳。”顾序川仍是开着车，手机上的导航还显示着那家淮扬菜的订位。

    林知若随即也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开口问道：“桃桃，一会儿你是有事情吗？”

    “啊……那个，”女孩目光闪躲，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而后一咬牙，如实道：“我们要去吃饭，妈您肯定也没吃饭呢吧，我们一起去！”

    “方便吗？”林知若悠悠抬头，这般问着顾序川。

    前排两人齐齐点头，“方便，当然方便。”

    车子开下高架桥，转而往东边的辅路驶去，餐厅坐落在离朗翠园不远的位置，是颇有年代感的古典园林风格建筑，总共不过二层楼高，可装潢却是设计别致，浓浓的中式风扑面而来。

    由于地理位置原因，除了商业街，二环里都没有什么特别高层的建筑，几层小楼极为常见，周围的街道以胡同居多，这家淮扬菜就坐落在一片中式建筑之间，红漆渲染的招牌分外显眼，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边角的漆有些剥落，透露着年代久远。

    见到顾序川，前台的服务员低头朝对讲机小声讲过一句，随后笑靥如花，“顾先生。”

    三人由服务员领着走上二楼，径直走向尽头的包厢。

    房间内悠然地放着昆曲，这里的位置不多，大约只能容纳六个人，他们三人坐着也是刚好。

    落座时，林乐桃犹豫片刻，坐在顾序川旁边的位置，与林知若相对。

    母亲的目光意味深长，看着顾序川为林乐桃递着碗筷和热毛巾，方才在车上她只能看见这人的后脑勺，这会儿面对面坐着，她这才好好审视起眼前的人来。

    像往常一样，顾序川仍是西装革履，外面搭着人字暗纹黑色羊毛大衣，左胸口的奢侈品牌特有的简洁logo告示着这件外套价格不菲。许是因为下午参会的原因，他的发型梳得很规整，露出光洁的前额，而并非像在颐都那般随意。

    “还没正式做自我介绍，”林知若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显得十分疏离，“我是林乐桃的母亲，林知若。”

    “林阿姨您好，我是顾序川。”那人彬彬有礼，微微垂着眼皮，神色稍显犹豫，讲完这句时，抬头看了一眼林知若。

    对方好像在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似的，在林乐桃还没开口打圆场前，顾序川声线平稳，先她一步开口，“我是林乐桃的男朋友。”

    林乐桃挂在脸上的笑意狠狠僵住，她确实没有考虑好如何向母亲介绍顾序川，没想到那人直接一步到位。

    也罢，横竖都是死路一条，那就死得痛快一点。

    林乐桃两眼一黑，努力撑起八颗牙的笑容。

    “以前没听桃桃跟我说过呢。”林知若自是意外男人的单刀直入，端起面前的茶盅，抿一口茶，语气仍是平和。

    “嗯。”顾序川倒也不慌不忙，“她总是有很多顾虑。”

    林母又问，“你和桃桃是同事？”

    “是的，我刚入职没多久。”顾序川承认得坦然，“目前我们在同一个部门。”

    林知若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多年来在生意场驰骋的经验告诉她，应该不止是“入职”这么简单。

    “要不是我今天撞到，”她的表情仍是笑吟吟的，可语气中实在听不出她的立场，“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呢？”

    林乐桃倏然被点到，心若擂鼓，声如蚊蚋，根本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我想着过段时间，稳定了再说……”

    林知若听罢，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在责怪自己的女儿，话音不高不低，“你倒瞒得严实。”

    “妈我不是故意的！”林乐桃顷刻缴械投降，张嘴如竹筒倒豆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那个我俩也没有说交往多久贸然告诉你不太合适我本来打算五一或者六一再说——”

    她倏然住口，服务员正推门进来，准备端上两道凉菜。

    由于事发突然，她和顾序川根本没来得及对口供，两人谁也不敢乱说，生怕在林知若面前出什么纰漏。

    “怎么认识的呀？”林知若笑得温温柔柔的，放下茶杯，问着两人。

    到底是自家母亲，林乐桃的气场首先就低了一截，就连顾序川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遇到林乐桃的家长。他和林乐桃关系不纯粹，更是难以在林知若面前抬头。

    淡淡的红晕浮上顾序川的面颊，在他还没开口时——

    “旅游。”林乐桃灵光一闪，笼统地解释道：“后来才发现他也是华盛的员工。”

    “是吗，这么巧？是去哪里玩儿认识的？”

    见女儿不愿与自己多说，林知若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年林乐桃大大小小去了不少地方，有时是跟安娜，有时是跟以前的同学，倒也没有回回都向林知若报备，可是从来向她说过遇到过谁，或者认识什么新的异性。

    在闲聊谈话的功夫，桌上的菜已由服务员接连备好。也是因为来回出入的服务员，林知若的思路才被打断，紧接着就看到顾序川张罗着给她和林乐桃布菜。

    一块上好的烧黄鱼肉转眼被盛在自己的餐碟中。

    顾序川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上至陪顾正国会见副国级领导，下至陪母亲或者顾序洋会见各地商客，可是在面对林知若时，他仍是会手足无措，甚至有些如坐针毡。

    “阿姨，这家鳝丝处理得很好，您尝尝。”顾序川掩去眼底的慌乱，用公筷夹了点响油鳝糊，放到林知若那边，随后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解释道：“我和她是在一次沙漠徒步时认识的，那时不巧和队伍走散，又遇到风沙天气，周围只有我们两人……所幸没过多久就遇到营救人员，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约着一起出来玩儿了。”

    “啊！？什么时候遇到这种事啊？太危险了！”林知若听得脸色骤变，以为是林乐桃有意瞒着自己，“宝贝，你怎么都不跟妈妈说呢？”

    “这个……”林乐桃心虚地低下头，“怕您担心嘛……”

    好在她也不是次次出去玩都要跟林知若提起，外加上早就搬出来自己住，若否，这回肯定是要露馅的。

    见到林知若还是心有余悸，林乐桃转而给她盛一勺清炒虾仁，那虾仁还没人的指甲盖大，看着玲珑剔透，她话里话外透着撒娇的意味，“妈，这虾也挺好的，您快尝尝。”

    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连两个小时都没吃到，林乐桃就开始疯狂向顾序川使眼色，示意大家可以散伙了。

    这里离林知若家和林乐桃姥姥家都非常近，开过去只要十几分钟。

    “阿姨，一会儿我开车送您回去。”顾序川结账后说道，他按照林乐桃所说的小区名字搜好定位，许是因为晚上八点左右，路况一路畅通。

    “那你们呢？”林知若一愣，她今天车子限行，本是想打车回家，听到顾序川的话语，下意识开口问道。

    “这个您不用担心，”对方一哂，“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的。”

    ……

    林知若在下车之前，还在叮嘱林乐桃注意安全。

    待她关上门往电梯间走去后，坐在副驾驶的林乐桃如释重负，一下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地叹道：“终于回家了。”

    就连顾序川也有点头痛，仰着脑袋把头抵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呆了好一会儿。

    车厢内安安静静，地下车库的顶灯光线不强，车内还是昏暗的。

    “你没跟阿姨说现在咱们同居的事儿吧？”蓦地，顾序川开口问道，眼睛仍未睁开。

    林乐桃摇摇头，随即很快补上，“没敢。”

    顾序川揉揉前额，脸上终于露出忙碌一天的疲惫。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了，”林乐桃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后说道：“我们要不要早一点回家？”

    对方这才睁开眼睛，坐直后发动车子。

    车的方向自是往朗翠园开去，好在林知若不知道两人最终的目的地，不然一定会对那句“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表示质疑。

    两人在走进家门后，刘阿姨正在客厅做打扫，见到顾序川和林乐桃回家，她朝二人礼貌地点点头，开口进行晚间问候。

    “今天雨有些大，院子里的花被打掉些。”换下大衣时，顾序川听刘阿姨这样讲着，“我明天去买些新的，有的掉下来后我看着还挺新，便放到客厅花瓶里了。”

    “知道了，刘阿姨。”顾序川放好衣物，“您早些休息，我和小林也上楼了。”

    两人还是同睡一屋，许是因为昨晚自己的睡相太危险，林乐桃这次在两人被子中间放好一个鼓鼓囊囊的枕垫。

    顾序川洗澡后出来，望着床中间的枕头，不由哑然失笑。

    “怎么了！？”林乐桃躲在床的另外一侧，缩在被子里，像只张牙舞爪示威的奶猫，表情还有些色厉内荏，“我怕晚上睡相不好，再打扰到你，所以就提前做好准备。”

    顾序川冷笑一声，抬手关掉房间里的灯。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他躺在床上翻个身，无意识地便碰到身旁那厚厚的枕垫。

    “……”

    他在黑暗中不爽地掀掀眼皮，转而左手一抓一扬，无情地将枕头丢到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