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稷司，孟明微照常加班，此时的人间已夜色沉沉。

    交给小吴组做的事儿，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目前除了王莉莉和胡琪，还有一名年轻女性被邪气附着，据那位女性本人陈述，她尚未遇到什么怪事，神稷司派出了人手以暗中保证她的安全。

    这第三个女性名叫林落葵，25岁，大厂程序媛，现独居于长椿街光彩胡同。

    调查司也找到了点线索，根据三位女性的共同点来看，她们都常于夜间出行——实在不算什么特点，妖界势力向来都是在夜晚活跃。总之，进展异常缓慢。

    调查司因此被神稷司吐槽:

    “重活儿最终都是我们做，你们也太不给力了吧？”

    即使如此，按照程序，也应先由调查司负责，若实在不行，才联合其他部门。

    调查司不复以往风光，也是让人唏嘘。

    柳细雨、孟鸣秋、二福和胡琪的捉迷藏游戏结束于傍晚，因为到了晚饭时间。

    饭后，大家都聚在客厅里玩大富翁——也不知是谁在超市里顺手拿的，和捉迷藏一样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众人玩得不亦乐乎。

    胡琪前几天压力非常大，家里催她拿钱给她弟买车，胡琪一个刚毕业的，哪里拿得出钱呢？自己的生活本就一地鸡毛了。

    没错，家里在她上大学的时候每月准时给了生活费，只不过依然让身居大城市的胡琪感到拮据，一杯奶茶钱是绝对挤不出来的。她弟弟呢，性子虽然被惯得有点娇纵，然而总体上说和胡琪相处得还不错。

    胡琪没有告诉父母现在她也很难，因为她的父母没有问她；只要她的父母不问，她就不说，就像上学时的考试成绩一样，亦或是她发烧时。

    她害怕麻烦父母，觉得自己已经欠了父母太多，大学四年算下来也花了十万，人生的前十八年大概也花了十万，哦不，或者比十万少些。胡琪算好了自己要给父母多少钱，然而现在她真的拿不出一分钱来。

    玩大富翁玩得正尽兴，胡琪的父母打电话来了:

    “琪儿，小军买车，你出一万就好，你不是一个月有一万三的工资吗？我们想快点把首付给了，好让小军练练车呀？你这个月怎么还没发工资？上个月的呢？”

    上个月是妈妈的生日，给妈妈买了她想要了很久的金项链和玉手镯。妈妈这么辛苦，这是我作为女儿的分内事，可我现在真的没钱，谁能帮帮我？

    胡琪面对电话那头的追问毫无对策，她赶紧走出了客厅，到天井里去。

    一如往日的大风，胡琪已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了。她想告诉父母自己没钱，但她始终说不出口。

    胡琪想起了这所宅院的主人的富有，也想起了寒露神对她的暗示。她几经思量，决定挪用一下公款，她在心里发誓自己有钱了会偷偷还回去的。

    那好，就只拿五千吧，剩下五千找同事借。

    胡琪打开微信通讯录，向她平时处得不错的一个女同事借，对方大概很为难，以前向来秒回，这次却久久没有回应。

    去向朋友借？但她已经是朋友里混得最好的了，大家当初都为她考上北京的大学而自豪呢。

    胡琪实在下不了这个手，即使朋友们一定会借给她。

    算了，向这宅院的主人“借”一万吧，自己会还上的。

    到了睡觉时间，胡琪已经把一万转给了父母，他们都很高兴，胡琪一口气松了下来。当头碰到枕头时，纷乱的思绪却一涌而来。

    我可以不还那一万吧？不还也不会被知道吧，就说用在其他地方好了。

    怎么可以不还呢？你要让愧疚永存于你的心里吗？《罪与罚》的主人公不也是后悔杀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么？我不想被折磨。

    胡琪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孟明微发现了这件事，要把她送到公安局哩。胡琪梦着梦着就哭了出来，柳细雨睡得很死，没有发觉。短短的泪水流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一觉还是睡不成了——后悔、懊丧、自责咬噬着胡琪的心，胡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何要那么自私、卑鄙，如果不被发现的话，自己真的还会还那笔钱吗？自己是在让自己堕入欲望的深渊！

    为什么就不敢和父母说自己没钱呢？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真想为家里负担？为什么不敢和朋友去借呢？是为了自己一文不名的尊严，还是真想体谅朋友？

    胡琪不敢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她告诉自己大概二者兼而有之，而且自己确实本心是好的。不过，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也在反复强调本可以不这样。胡琪越发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怪圈中。

    胡琪如鲠在喉，身体不住地颤抖。她拼命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济于事。

    她不想在房间里呆着，她怕她藏不住自己即将崩溃或者说已经崩溃的情绪。

    可真怀恋捉迷藏和玩大富翁时的无忧无虑啊，人如果可以不长大，人如果可以不需要成为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存在，又会怎样？

    胡琪不知不觉中，冒着寒风打开了大门，彼时，地上结了冰霜，树木的高处因冻上了冰，在月光下，一片雪白，仿佛云朵落在了树冠上。

    胡琪的心情有所好转，只因这一处小小的风景。

    她望向月亮，回忆起了自己的故乡。屋后的硕果累累的橘子树，沿着外墙密密匝匝蔓延的野地瓜，沾满晨露的青脆李子，爬着小虫的黑色树莓，螃蟹藏匿的大石头，挂满豆角的菜架子…………太多太多美好的事物，共属于和她一样成长于城市化大规模进行前的孩子。

    胡琪心里稍暖了一点，她摸摸冻红的鼻头，准备回到房间去。她正转过身去，突然间一只手帕蒙住了她的口鼻，胡琪晕了过去。

    半小时后，胡琪醒了。

    她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眼里对面墙上画着白胖小天使的油画逐渐清晰了起来。

    床头桌上放着一杯热乎乎的、香味扑鼻的奶茶，胡琪首先就闻到了这个味道；窗台上的茉莉花不知道为何在冬天也开得如此热烈，花香远送。

    整个房间是温暖舒适的，即使陈设有点古旧。

    胡琪正要起身，房间门吱呀地开了，何教授站在门口，慈祥地冲胡琪笑了笑:

    “我家小禧的屋子以后就给你住了，床头桌上给你准备了一杯奶茶，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那个吗？是翠馨亲手做的，她很高兴你能来这儿呢！”

    胡琪愣了愣，她才说一个“为”字，客厅的布谷鸟时钟就“咕咕，咕咕，咕咕”地叫起来了。

    “哈哈，不要害怕，这是布谷鸟时钟在报整点，现在是凌晨一点。说起来这个布谷鸟时钟，是我家小禧小时候和我一起去德国访学时，在一家古董店买下的。小禧开始对这个钟可宝贝了，布谷鸟一出来她就去看，后来嘛，小孩子玩腻了，也就没那么喜欢喽。”

    胡琪见何教授态度温和，和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也就不怎么害怕，她开口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教授立即回答道:“当然是请你来住在我家呀，我家小禧很多年都没有回国了，我和翠馨只能和莱特美相伴，还是很寂寞呀。哦对，莱特美是我们养的小猫，之所以还是很寂寞也怪她，谁叫她常常不回家呢？真是调皮。”

    “可是，我不能留在你们家，我还有工作，我公司不在这边。”

    “是吗？那也简单，你辞去工作不就好了？我们每个月给你的零花钱保证足够，你在这里的生活会很优越的，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胡琪心里没有动摇是不现实的，她用被子蒙住了下半张脸，声音透过厚厚的被子变得黏重了起来:“我再想想。”

    这时，窗外响起了嗷呜嗷呜的猫叫，何教授走进到窗前，自言自语道:“莱特美回来了呀，快让她进来吧。”

    说完，就打开了窗户，随即一只猫咪跳进了屋里。

    “喵。”莱特美一下子又跳上了床去，钻进了胡琪的被窝。

    胡琪本能地去摸猫咪，却没有摸到毛茸茸的猫毛，她觉得很奇怪，莱特美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来，胡琪这才明白它是一只无毛猫。

    虽然胡琪曾经在网上的小视频里刷到过无毛猫，觉得也还能接受。然而真见到了，还是觉得丑陋，与《哈利·波特》里复活的伏地魔有得一拼。

    何教授也看出了胡琪不怎么喜欢莱特美，劝导道:“莱特美很乖的，喜欢亲人。它没毛，家里打扫起来很方便，也算给翠馨减轻负担了，不是吗？它真的很可爱，你瞧，她在舔你的毛衣呢。”

    何教授这么一说，胡琪才发觉莱特美在舔自己的毛衣，她欲推又止，很是为难。

    “喵儿。”莱特美叫声愈发温顺，胡琪还是选择把她抱起，放下了地。

    “哈哈哈，过来，莱特美，又去哪儿玩儿了？”

    何教授抚摸着莱特美的小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