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呢？何夫人。”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带着轻蔑的语气。

    “程毅把何沐星带到偏僻的海边等您，您和程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何沐星就跑到海里的礁石上看你俩又吵又打。您当时是面对大海，程毅背对，您看着潮水向何沐星淹去，心中冒出一计，继续拖住程毅。等到潮水淹没何沐星周围的礁石时，你和程毅都听见了何沐星的呼救声，然而此时还有机会救回何沐星，你们都没有直接冲过去救他，因为你们在互相猜测。”

    翠馨想起了，那一天傍晚，程毅打电话说要她用那张相片来换沐星。她一人偷偷拿了相片过去，但她还是犹豫不定，因为何沐禧的前途也与何教授的前途紧密相关，如果何教授因学术造假而身败名裂，何沐禧的学术生涯也会背负上耻辱的记号。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何沐星，只想着何沐星自己大胆点走出来。可是何沐星从小自卑，他有一只跛足，没有勇气，或许是也没有能力，跑得过上涨的潮水。于是，在翠馨和程毅的目睹下，何沐星失去了生命。而他们两个，都不愿承认这事实，竟将何沐星抛弃在了海边。后来，翠馨就疯了，程毅也心智恍惚。

    寒露神话只说了一半，孟明微帮他补充:“何沐星跛足，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抛弃，是吧，何沐星？”

    莱特美“喵”了一声。

    翠馨只以为这是莱特美的乱叫，没有在意

    “胡琪，你知道是谁杀了何沐禧吗？”寒露神看向胡琪。

    “啊？我……新闻里说是程毅，我觉得也是，因为我曾看过他的……情书——很虚情假意吧……不过，”胡琪偷偷看了一眼莱特美，继续说道，“有人说程毅没有杀何沐禧，我也不知道……。”

    “程哥哥是杀姐姐的人，也不是杀姐姐的人。”莱特美开口道。

    “因为动手的是他，动心的却是爸爸，也就是何昌云教授。”

    翠馨这下反应过来了，原来孟明微是在对何沐星说话，何沐星竟一直待在她身边，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报复。

    “妈妈或许还爱姐姐，爸爸却一点都不，所以他们两个才能继续交往下去，爸爸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他想用姐姐去换他的前途。程哥哥本无杀姐姐的心思，但是在那之前，爸爸打了一通电话给他。爸爸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新女儿，还给程哥哥发了一张胡琪姐姐的照片，说什么你如果还恨我的话就将何沐禧的命拿去吧。”

    翠馨恍然大悟，原来何沐星继续留在这里是有目的的，它竟然偷听了那么多事。但她的心也如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居然想要自己的女儿去死，原来一直在作茧自缚的都是她自己！

    “程哥哥本来就讨厌姐姐，觉得她又蠢又天真，当初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抢回那张关键的照片罢了，但他没想到原来姐姐在爸爸的眼里一文不名。于是在爸爸传递的邪气的唆使下，本就因我的死而内心脆弱的程哥哥挥斧杀了姐姐，不过——斧子是爸爸买的，他告诉程哥哥说，有了这把斧子你就可以好好地保护她了，如果有入室抢劫的话。也就是说，没有那把斧子，姐姐或许还能像胡琪姐姐那样逃掉一命。爸爸买那把斧子的真正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吧。”

    胡琪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头:“难道我那次的事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都有被妖界催化。”孟明微解释道。

    “听见了吧？何夫人，本来，何沐禧是不必死的，你却助纣为虐。到底说你爱你的女儿呢还是不爱？你若爱，为何不敢反抗何教授对中学时代的何沐禧的毒打？你若爱，又怎敢继续让何沐禧与程毅交往？你始终只是装模作样、胆小怕事、卑鄙无耻，从不尊重生命！哪怕这两个生命叫你妈妈！你们人类，最是伪善，常常自我感动，以为一个巴掌一个枣一个父子、父女、母子、母女的名分就能牢牢锁住儿女的身心。殊不知，真正的爱，是陪伴与理解，支持与指引。这简单的四个词语，又有多少人做到了？”

    寒露神的这一番话真是震耳发聩，柳细雨想起了自己和阮清扬在前往罗浮镇的水路上谈的话。八花的母亲勇于反抗，亲手为女儿打开枷锁，并给她物质和精神上的鼓励，不论八花是否还会回去看她这个母亲；而何沐禧的母亲因畏于男权而不给予自己的女儿实质性的帮助，一边还伪装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她根本从未爱过何沐禧，她是在扮演母亲这个角色罢了，只顾自己的沉浸式表演。

    翠馨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彻底地剖析。她知道何教授对她的低声下气只不过也是伪装，但她不愿撕开这个虚假的面具，宁愿被这表面的安宁裹挟，她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她懦弱到了极致，以为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就什么不会发生，哪怕多跑两步，她也会觉得会伤害到她自己。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爱小禧，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她，我怎么就不爱她！”翠馨大吼大叫道。

    寒露神摇了摇头，人类啊，就喜欢自欺欺人。

    过了好一会儿，胡琪慢慢吞吞地说道:“为什么说要拿我的命去换小禧的命呢？有我的出现，这一切也不是发生了吗？”

    寒露神笑了笑:“哦，对，这个问题何夫人还没有为我们详细阐明呢，但，哎，何沐星，你说。”

    莱特美把捕灵笼放开:“姐姐，我告诉了你的，你来帮我回答吧。”

    “妈……”

    听见如此熟悉的一声，翠馨直接站了起来，冲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跌倒在地板上。

    “小禧，是你吗？”

    “妈，是我。”

    翠馨终于由发疯到了悲伤不可自抑:“小禧，你原来真的死了……妈妈还以为你还活着，他们都在说疯话呢……”

    虽说不应该给予同情，但柳细雨还是向翠馨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何夫人终其一生也是不幸，然而这样的可怜人在恶循环之下变成了可恨之人，令人感慨。

    何沐禧的魂灵飘到翠馨身边，说了几句话:“妈，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但我相信你曾经爱过我，对吗？我们在一起时不是有那么多快乐时光吗？”

    翠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或许，她真的也爱。

    何沐禧的魂灵继续说话:“一定爱的，否则妈你就不会让胡琪来到我们家了，并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因为算命的说过，今年若有陌生女孩上门，只要好好对待她，就可以保佑我一生平安，然后妈你拿望远镜望远时发现了胡琪，就让爸爸请她到我们家来，只不过爸爸用了粗暴的手段。”

    “为什么是我呢？而不是——”胡琪看了看柳细雨。

    “你有一次在天井接了电话，你一边说一边掉泪，你很不开心吧。”

    胡琪想起来了，那次是家里打电话来向她要一万块钱，而她没有那么多。她没有告诉家里人真实情况，而是挪用了孟明微账户里的一万。她也是因此内心自责到睡不着觉，那天晚上才出去的，然后就被何教授带到这里来了。

    “呃，对，我那时很伤心……”胡琪不安地看了一眼孟明微，孟明微倒是没有发觉那一万块的异常，毕竟柳细雨一行人住在酒店时，花钱就大手大脚。

    “既然一切都有了解释，我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妈，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沐星，我们走吧，谢谢你一直等我，也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不，你不要走，小禧！”翠馨扑向何沐禧的魂灵。

    “妈，一切都过去了，我不能死而复生，沐星也不能死而复生。你不要对我们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妈，说起来，你也该和沐星道个歉，你为没有能够救回他，已经承受了够多的痛苦，不过，沐星会很乐意听见你的道歉的。”

    翠馨哭得快要岔了气，她双眼布满红血丝，脸部肌肉的线条扭曲得不成样子。“小禧，我给沐星再磕一万个头，你能留下来吗？小禧——沐星……对不起……”

    何沐星点了点小脑袋:“嗯，我收到妈妈你的心意了，我早就原谅你了，我的死并不完全是你的错，我自己那时也太胆小了。”说着，何沐星看了看自己的后脚，虽然它们两只都是正常的。

    “好，沐星，带路吧。再见了，各位！妈——再见……”

    莱特美和何沐禧的魂灵几秒后便消失了。

    寒露神提起捕灵笼，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

    胡琪:“我明天早上再走，你们先回去吧。”

    柳细雨:“胡琪……”

    孟明微拍了拍柳细雨的肩，柳细雨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刚走了一小段路，天空就飘起了小雪。

    寒露神在何沐星发呆过的地方，停了下来，惊叹道:“果然还是很美啊。”

    整座都市尽收眼底，跃动的霓虹灯一直延伸向远方。黑色的天幕下，有五彩斑斓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