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这年味儿足，小区里倒出都挂着彩灯，晚上五颜六色的闪着，那叫一个鲜艳夺目，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就没停过，偶尔还能看见几朵烟花。

    就是这会儿比白天还冷，如果不是地面冻的滑，蹑手蹑脚的走着还打出溜滑呢，苏小雨肯定要撒着丫子跑了。

    冻的她跟个二逼似的，上了楼后敲了半天苏小海才来给她开门，苏小海明显情绪不高，见他拉拉着一张老脸苏小雨下意识的就想跑。

    “干啥去啊？”苏小海沉着声问。

    “不.....不干啥啊。”苏小雨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跟着苏小海进了屋。

    一进屋她就看见王天娇坐在沙发上哭呢，客厅一片狼藉，地上都是摔碎的玻璃碴子，看样子这两口子是在她来之前大战了一场，并且战况还挺激烈。

    苏小雨看了一眼她哥，又看了一眼她嫂子，“你俩这是干仗了？”

    那两口子谁也不说话，王天骄还在那抹眼泪，苏小海那傻逼就更有意思，不知道是在哪拿出一把秃了毛的破扫帚，装个人似的还收拾上屋子了。

    “嘿，我说......”苏小雨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她找了把椅子往餐桌那一座，不就是玩沉默么，这个她擅长。

    “那是我儿子，他什么样儿都是我儿子，你要是不让漾漾回家过年，我就跟你离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王天娇抽抽噎噎的叨叨了几句。

    “他要是不改，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低头抽烟的苏小海咬牙切齿的骂着。

    一旁神游的苏小雨东拼西揍的也明白了个大概，苏漾这哪是早恋啊！这他妈是直接出柜了，这孩子够猛的。

    “那个...”这时候她再不说话那就说不过去了，苏小雨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想了半天说道：“如果真的是......那肯定是改不了的。”

    “那就让他死在外面。”苏小海牙咬切齿说，苏小雨这话让他彻底失控了。

    “小宝啊，你劝劝你哥吧。”王天娇嗓子都哑了，“漾漾如果明天还不回来，老两口那肯定就瞒不住了，过年的再把爸妈给气病了。”

    苏小雨也没安慰她，直接问：“嫂子，你是什么想法啊？是已经接受了吗？”这事不是劝的事，事实摆在这，主要还是要看当事人怎么消化了。

    “我不接受又能怎样呢？”王天娇又抹上眼泪了，“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也咨询过医生都说这是天生的，治不了也改不了，这也不是孩子能选择的，我也理解小海，他就是担心等我们老了以后他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王天骄一向性格很温和，她这话一说完，苏小海也不叽歪了，坐那哗哗的掉上眼泪了，这还是苏小雨第一次见她哥哭呢，可见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苏小雨也看出来了，对于苏漾喜欢男人这事儿，这两口子虽然都接受不了，但也不是真心不想要这个儿子了，苏小海找她来更不是为了听他放狠话来的，苏小雨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现在住哪呢？我去看看他。”

    “他住......”王天骄看了一眼苏小海，到嘴边的话没再说下去。

    “地址发我手机上吧，”苏小雨看了一眼王天娇，然后冲苏小海一伸手，“你车给我开一下，晚上就让他住他奶那吧。”

    苏小海把放在鞋柜上的车钥匙拿给她，对于苏漾去他奶那住也没说行还不行，苏小雨就当他是默认了。

    王天娇发给她的地址还挺偏的，都他妈快到出城区了，苏小雨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地方，四周稀稀两两的几栋低矮的平房，其中有一间还亮着灯。

    到了门口苏小雨给苏漾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接起来了，对方轻轻的“喂”了一声，苏小雨听出那声音不是大侄子的，刚挂了电话一个穿着蓝毛衣的男孩儿就来给她开门。

    那个男孩儿个不高，长得倒是干干净净的，和苏漾一样都有两颗小虎牙。

    对方见了她也不局促，很有礼貌的将她请进屋里，进了屋苏小雨就瞧见苏漾脸冲里睡在一铺火炕上，看那没心没肺的样儿睡的还挺香。

    屋里子暖气很足，苏小雨脱了羽绒服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您请喝茶，”男孩洗了杯子，倒了杯茶水递给苏小雨。

    苏小雨接过杯子，冲着睡着的人扬了扬下巴，“这是喝多了？”

    “没有，”男孩露出两颗小虎牙，“就是复习累了，我给您叫醒他。”

    苏小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没忍住“呦”了一声，在她的印象中就没见过苏漾认认真真看过书，能把作业写了都不错了。

    陈陈拍了苏漾两下，“漾漾，家里来客人了。”那动作轻的，好像生怕吓到睡着的人似的。

    苏漾睡的正香，哼唧了两声也不见醒，还顺势在陈陈的手上揉搓了两把。

    “操，”苏小雨在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妈是没眼看了，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本书朝大侄子就砸了过去，“小王八犊子，你赶紧给我滚起来。”

    陈陈愣了，他没想到看着那样风轻云淡的一个人，竟然是如此的彪悍。

    苏漾迷迷糊糊听见他小姑的声音，吓的直接坐起来了，平时贼能叭叭的，这会儿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那个小姑你咋来了？”

    苏小雨冷着一张脸，看了一眼陈陈，“你这小日子都过上了，我这个当姑姑的不得来看看啊，还没给您道喜呢。”

    她这话说的尖酸又刻薄，苏漾以为他小姑是来找陈陈麻烦的，立马跳起来把人挡在身后，摆出一副烈女救夫的架势，“小姑，有气你冲我来，你打我骂我都行，可这事不怨陈陈。”

    看看，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嘞。

    苏小雨也没跟他客气，抬腿就要踹他，陈陈反应过来挡在苏漾身前，“小姑，你要打就打我吧，这事不怨漾漾。”

    嘿，瞧瞧这对苦命的小鸳鸯，苏小雨还真就不忍心棒打鸳鸯了，她板着脸看着俩人，“说说吧，你俩这是闹着玩呢？还是认真的？”

    听她这么说，苏漾察觉到这事似乎是有缓儿，一改往日的调调，特认真的说 ：“小姑，我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人，你放心，我俩绝对是认真的。”

    “问你了吗？”苏小雨瞪了一眼这个赔钱货。

    陈陈也知道这是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逮住机会也开始表忠心，“小姑，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漾漾，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觉得我恶心，我把这份喜欢埋在心里，我以为我会慢慢的忘了，可最后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这事要怨就怨我吧，是我要和漾漾在一起的，也是我离不开漾漾的。”

    这孩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都给憋红了。

    他的话还是挺触动苏小雨的，其实她对于苏漾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任何偏见，就是......初恋这东西好像都没什么好结果，不知深浅的一蒙自扎进去容易闪到腰啊。

    想想苏小雨就笑了，估计她这是上年纪了，越来越爱操心了。

    唉，人嘛，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

    俩人这顿掏心掏肺的，她也不好在再疾言厉色，语气缓和了不少，“你们也要体谅家里，别动不动的就不回家了。”

    “不是我不想回家，”苏漾闻言嘟囔着，“是我爸把我给撵出来的。”

    有些人还真就是二百五，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上了，你看都敢顶嘴了。

    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怕苏小雨生气，陈陈赶忙劝道：“漾漾，你和小姑回去吧，都快半年没回家了，叔叔阿姨肯定特想你，我这你不用担心。”

    你看看人家这孩子多懂事，苏小雨瞬间对陈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陈陈，这是你家吗？”苏小雨问：你爸妈没回来过年吗？”

    “我爸妈一直都在国外打工，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陈陈说。

    提到父母，陈陈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苏小雨意味深长的看了俩人一眼，“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俩别耽误了学习。”

    作为一个长辈，她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了，也不想管的太宽，可俩人正是年少贪欢的年纪，不叮嘱一下还真不行。

    苏漾那傻子显然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脸洋洋得意跟她保证，“那肯定不会，小姑，人家陈陈学习可好了。”

    陈陈红着脸，“没有，没有。”

    苏漾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会儿还生怕苏小雨拆散俩人呢，这会儿拦着陈陈的肩旁又开始咋呼上了，“陈陈，我跟你说啊，咱小姑当年那可是省状元，你要想嫁进我们家也得考个状元，不然你这丑媳妇怎么见公婆啊。”

    “你少欺负人家。”苏小雨瞪了他一眼，她虽然是对初恋不太看好，但也还是能看出来这俩人在一起她那傻侄子肯定是作威作福的那个。

    陈陈两耳泛红，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苏漾跟着回了老太太那，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他在沙发上对付了一宿。

    三十一早要去给祖宗上坟，老两口早起看见大孙子回来了甭提多高兴了，大孙子是老两口心尖尖上的，瞧见苏漾瘦了后老太太还侠骨柔情抹起了眼泪，“你爸也太狠了，给你报的什么班啊，大过年的也不早点给我们孩子放假。”

    苏漾看了一眼他爸，支支吾吾的说是个高考冲刺班，课程安排的特别紧。

    按老理儿女人是不能去上坟的，苏老爷子不管这些，每年都带着她去磕头。

    上完坟回去苏小雨坐的是苏小江的车，一路上俩人也没说话，以前俩人关系还不错，后来因为赵以南有了嫌隙现在联系的都少了。

    季冉这姑娘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跟着几个嫂子忙里忙外的，家里人都夸苏小江找了个好媳妇，听四婶那话里话外意思今年五一就给俩人办喜事。

    家里有小孩，怕他们积食了，年夜饭早早的就吃完了。

    吃完年夜饭后唠嗑的唠嗑，打麻将的打麻将，家里人多麻将都能开两桌。

    苏小雨不喜欢打麻将，熬到拿了压岁钱她就回屋了，家里没结婚的都有压岁钱拿，苏小江可能是最后一年了。

    红包也没多大，就是图一彩头。

    她也不是只管拿，苏漾那几个小孩她也要给的，给的比拿的要多呢。

    季冉听说政府广场那组织放烟花就张罗着要去看看，客厅就剩下苏小海两口子陪着老辈儿的在那聊天。

    苏漾没心情去凑热闹，他虽然混，但也知道他爸妈因为他这个年也是强颜欢笑，他要是还没心没肺的出去浪，那他俩肯定会更难受。

    聊天的话题他也插不上嘴，就算是能插上话，他心里打怵也不敢放肆，在那待的太五脊六兽的，最后他找了个由头想去苏小雨房间里躲躲。

    苏漾推门进来的时候，一股冷风就迎面扑了过来，听见动静站在阳台那的苏小雨吓了一跳，嘴里的烟差点咽进去。

    看见她吐出的烟圈，苏漾才知道他小姑抽烟，这个发现比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还让他震惊，要知道苏小雨在家可是出了名的乖啊！

    “嘛呢，怎么不敲门？”苏小雨也不理会苏漾脸上的惊讶，扭头继续抽着烟，她烟瘾不大，平时几天也抽不上一根，在家不敢明目张胆的反而有点心痒儿。

    “唉，我说你咋还.....”苏漾话说了一般又收回去了，他知道依他小姑的脾气他要是问了肯定把他撵出去。闭嘴保平安，苏漾过去侧靠在阳台上问，“抽的啥烟啊，给我也来一根儿尝尝。”

    苏小雨把手里那盒南京扔给他，苏漾接住看了一眼，“细杆儿的啊？”

    “爱抽不抽，”苏小雨瞪了他一眼，“不抽你就出去。”

    “怎么还撵人啊！”苏漾笑了，抽出一根烟自己点了上，“聊会儿呗。”

    “聊啥啊？”苏小雨撇了他一眼。

    阳台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苏漾顺着缝儿弹了弹烟灰，半天也没说话。

    “那就说说你的事吧。”苏小雨不爱管闲事，但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她就当一回垃圾桶。

    “其实我很想跟我爸妈说声对不起的，”苏漾咧了咧嘴角，低头抽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看到我爸妈那个难受的样子，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可我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苏漾应该是真的憋坏了，这孩子从小就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再加上这又不是一件能和人倾诉的事。

    “你有什么错啊！”苏小雨在苏漾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苏漾说心里话你还挺勇敢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性取向的。”

    “我一开始也挺害怕的。”苏漾苦着脸说，从认清自我到自我认同，这个心路历程不轻松，没经历的人无法感同身受。

    “小姑，”苏漾叫了她一声，“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啊？”苏小雨声调不自觉的有些抬高，她很不喜欢把人归类成某某类，然后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那些标签就像一重一重的枷锁让人一辈子都挣不脱。

    人活一世不容易，我们自己就别给自己上套子了。

    “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啊？你是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多了一个鼻子啊？”沉默了好半天，苏小雨笑了笑。

    苏漾哭了，他是想的少，可不是真傻，父母的排斥，身边同学偶尔探究的眼神儿，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别哭了，”苏小雨拿过一张纸巾递给他，“让爷爷奶奶看出来不好。”

    苏漾接过纸巾胡乱的擦了几下，叹了一口气，“我爷我奶迟早会知道。”

    “那就让他们晚点知道，”苏小雨说：“眼下你要想的就是高考，你的成绩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人家陈陈成绩那么好，就算是他不嫌弃你，等以后差距越来越大，你自己都没脸跟人家好了。”

    苏小雨今天和苏漾说的多少有点多了，都说年少不懂什么是爱情，她都活了快三十年了不也还是不懂，不过有一点她清楚，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哪怕是亲情，势均力敌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