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佟曦晚恭谨地点了点头,便由这位官员带了出去。

    陈录事还在那里,直接忽视了佟曦晚,自然而然对官员道:“今日又没有征到合适的么?不是我说,你们该把标准降低些,那停尸房如今积攒好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不日就要腐烂生蛆了。还是赶紧招个差不多的就行。”

    官员听他说了这一箩筐的话,指着佟曦晚道:“谁说没招到?人不正站在我后面?”

    “什么?你是说她?”

    陈录事又望了望佟曦晚单薄纤弱的身影,渐渐正了神情,“我虽劝你降低标准,你也得像话点,怎么能闭着眼睛选人啊。”

    佟曦晚听着这话,心中早已生了些愠恼,这大理寺的官吏,就她现今见到的这几个,皆有些目中无人、狂妄自大。

    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到方才那个大理寺少卿裴映辞的话,佟曦晚心中微微沉凝。

    凭这群人又怎能找出母亲当日身死真相。可她即使对这些人不抱希望,还是需要打入他们内部。

    唯有如此,她才有机会得到更多线索。

    那边考官端看了会她的神色,果然沉稳,不是装出来的。

    他意味深长对陈录事笑了笑:“此番却是你看走眼了。她着实是干这一行的好苗子。”

    说着领她从正边的大门进去,绕着绕着进了一间屋子,签了张类似现代工作合同的契书。

    那考官再三向她问询是否已决定好要画押。

    佟曦晚诚恳道:“我本就亲人尽失,身体又比常人弱,其它事做不来,亦做不长久,活着本就艰难。唯有这份差事,我既做得了,月费也足以让我养家度日。唯一的顾虑是地位卑贱,恐惹人耻笑,只是耻笑在死生面前已是小事,不值得再放心上。”

    那官员拈着胡须沉思了会,不知怎的想到曾经他还未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家中也是一贫如洗的情形。

    说话便软和了许多:“行。你画完押便跟我去拜见各位大人。今日便可任职。以后你卯时前要到大理寺。”

    “是。”

    两人又来至大理寺官员平日办事的厅堂,正头案首坐着的正是裴映辞。

    他正在看卷宗,身姿清挺,眉目冷淡。

    厅堂里的人皆是沉肃安静。

    佟曦晚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与脚步。

    裴映辞早有所觉,却只微微抬了抬眼,道:“这便是最后定下来的葬仪师?”

    佟曦晚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自己,又到底知不知道是自己。

    官员连忙道:“是。她的名字是佟曦晚。微州人氏,现已移籍京畿。”

    “为何?”

    官员便向佟曦晚使眼色,佟曦晚默了会,不知他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正组织语言,谁料身后突然一阵吵嚷,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裴映辞在哪?叫他滚出来!”

    听到这句话,厅堂中的人皆是神色惊疑不定,看向来人。

    谁敢这样直呼大理寺少卿的名讳?

    佟曦晚往侧边挪了挪,视线朝下。

    行,现在没她的事了。

    “呦,这么多人。”那个男声近了,阴阳怪气着:“这门口的狗拦着不让我进,我还以为你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呢!”

    随后便有差吏跪了一地,齐道:“属下失职,没能拦住赵世子。”

    那被称为赵世子的人拍手笑道:“既然知道失职,那便以死谢罪吧。你们大理寺别的不说,死人是最多的。”

    裴映辞手中的卷宗一放,冷冷道:“按照我朝律令,非职人员搅乱官员办公,重可下狱。”

    “我们都是世族,你当真以为能吓唬到我?”那人意有所指,“况且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我劝你赶紧将我房里那丫头的尸首交还与我,或许我还能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为你求情,叫那伙人放你一条生路。”

    裴映辞不动声色,恍若没听见:“拖下去。”

    “谁敢碰我?”那人嗤笑。

    “动手。”裴映辞语气轻飘飘:“死了也没大碍。”

    “你来的轻松,想走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裴映辞冷然道,“不扒掉你一层皮你也走不了。”

    那些差吏听了这话,顿时没了顾忌,很快就将那人五花大绑,那人不敢置信,嘴里还在咒骂,便将他的嘴也堵住了。

    裴映辞走到他身旁,附耳道:“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家那些腌臜事?我若说出来,够你五马分尸一万遍。”

    差吏将人带下去了,接着又有人来,禀告道:“今日朝中有人弹劾大理寺查案却不将尸首好生安置,任由其腐烂,再抛尸荒野。皇上震怒,将大理寺卿骂了一顿,便叫人来核实这事是否属实,现今监察史们将出宫,在来的路上了。”

    有个官差听了气道:“日日盯着大理寺,这不,寻到个由头立刻便去告黑状了。什么抛尸荒野,简直是无稽之谈!”

    只是暂时没寻到合适的葬仪师,他们又没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多放了几日。在有心之人的渲染下就变成穷凶极恶无情无义了!

    佟曦晚听了半晌,觉得这是一个示好的机会,便上前一步,向裴映辞道:“大人何不现在让我一试?我愿助大人解这次燃眉之急。”

    裴映辞本是不在意这事的,他们要查便查,想扳倒他却是痴人说梦。

    然而他仍旧看了佟曦晚一眼,目光幽深。

    他淡淡问一旁的人道:“监察史还有多久到?”

    “至多三刻钟。”

    “拖住他们。”裴映辞道,然后便朝佟曦晚颔首,“你跟我走。”

    佟曦晚被带到了停尸房。

    停尸房阴冷,不见阳光,几人打着火折子进去了,约摸有七八具尸体,皆被白布覆盖。

    有个看管这里的小吏道:“前头两具已放置七日了,后面五具都是这两日陆陆续续送来的。”

    “一直没人认领?”有人问。

    “是。”

    裴映辞道:“哪具是蕙香的?”

    小吏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是问承恩伯府那个丫鬟么?在里间,她的尸首是额外放置的。”

    裴映辞点了点头。

    小吏揣摩他的态度,道:“可要将她的尸身移出来?”

    “不必。”裴映辞逆着光,脸上洒落一片阴影,神色不明地看向佟曦晚。

    “器具在那边。”他道,“给七具做完整葬仪需多久?”

    佟曦晚回想了一番自己之前训练葬仪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诚实道:“七个人……总也得两三天。”

    葬仪是个精细活,需要耐心和认真,她虽然想卖个好,给裴映辞留个好印象,只是也做不来为了讨好他马马虎虎的收拾一下的事。

    这职业虽是权宜之计,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查真相,可她仍需要做好它,大理寺的人不是傻子,能力够才能更好地留在这里。这是为了长久考虑。

    这样的话……裴映辞是否会失望呢?

    裴映辞并没有失望,淡淡问:“那么只敛容又需多久?”

    佟曦晚立刻答道:“约莫一个时辰。”

    敛容其实容易。她已做过成千上万遍。

    “行。”裴映辞道,“现在开始吧。”

    佟曦晚将那边的相应器具拿了过来,先净手。

    小吏要为她掌灯,裴映辞却示意他退下,停尸房中于是便只余有他和佟曦晚二人。

    裴映辞亲自拿了灯,来到她身旁。

    佟曦晚抬头望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湿冷的空气,拿着一盏灯,周围都是尸体,真如同地府,他手里拿着阴森可怖的鬼火。

    佟曦晚暗想,这人是要故意吓她么?

    那么她又应当不应当表现出惊吓慌张呢?

    裴映辞一身玄色直裰,上有些繁复的花纹,佟曦晚一直没去看。

    看了便知道认识,可她如何能让人察觉她认识?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去接触。

    如今她的身份天衣无缝,她只当自己便是佟曦晚,别人哪怕怀疑又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她才恍然。

    裴映辞是在怀疑她。可怀疑哪方面呢?

    佟曦晚净了手,正欲掀开第一具尸体上的白布,裴映辞便漫不经心道:“你手中并无茧,从前家中是干什么的?”

    佟曦晚动作未停,轻声道:“不曾干粗活,但也并不是多好的家境,我父亲从前是当地县衙的一个小仵作,母亲是葬仪师。每月薪俸可以维持一家开销。”

    “哦?”他淡淡道,眼神从白布下那个男人有些腐烂的脸转到佟曦晚身上。

    佟曦晚目光平静,还道:“尸体停放七日,只是有些微腐烂,甚至没有生蛆,大人这里的停尸房很有些妙处。”

    裴映辞未答,边端详她手中动作,边道:“所以你的葬仪技术是母亲传给你的?”

    佟曦晚答是。

    总归他死无对证。

    裴映辞轻笑一声:“你父亲既是仵作,想必你也会些仵作的活计了?”

    佟曦晚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资本家的节奏吗?使劲压榨员工身上的用处。

    然后便否定了。

    这话细听其实像讽刺。

    母亲会的她便会,父亲会的她也会。

    他们为她的未来考虑的话,通常不会再让她接触这方面的东西,怎么像培养必须技能般传授给她呢?

    葬仪师乃是底层。仵作亦是。

    人人瞧不起的。

    佟曦晚回答道:“大人应当没有那种困苦和颠沛流离的经历。如果你经历过,你就会懂。”

    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裴映辞最后问道:“你为何会上京?”

    “大水冲了家园故土,所以背井离乡,千里万里来寻亲求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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