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一路无话,回到刘家庄。这会起了点冷风,日暮沉沉,远处的山峦已渐模糊,剩个轮廓。

    佟曦晚道了谢,再目送张骏远去,这才往四周看了看,只是一片寂然。她便推门而入,再栓好院门。

    第二日去河边浣衣时,村里人看她的目光皆有些变化,也不似从前热情。

    佟曦晚察其□□,觉了八分,面上只作不知。仍旧如平常般和众人招呼,洗完衣回至院中。

    村里毕竟小,架不住流言满天飞,她要搬离这的事需要趁早提上日程。

    再来到大理寺,开始并没事做。到了晌午忽有人将一具尸首送来,“大人命你赶紧为她整顿整顿,催着给她下葬呢!”

    那是一具女尸。看面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寒气于周身缭绕而上,合着的眼睫上有像白絮一般的东西,摸去却是一阵凉意,在指上融化了。

    她似是冰冻许久。

    佟曦晚端看了一番,这人的嘴角有淡淡青痕,耳后有旧伤。

    她褪下她的衣物。

    身上满是新旧的伤,生前明显经常遭人凌虐。

    佟曦晚抿唇,耐心为其擦拭净身,再穿上衣服。最后为其画了一个妆。

    画完自己倒是怔怔地出神,总觉这女子若还活着,一定是坚毅的模样。

    又有人来,递上一件物什:“这样东西作为口含,放入她口中。”

    佟曦晚接过一看,是枚玉佩,通体晶莹,质地上等,上镌刻着“蕙香”二字。

    蕙香……佟曦晚默念一遍,忽然想起什么。

    昨日裴映辞来到这里,似乎问了提了一次这个名字。

    原来就是她么?

    那差吏不是说她的尸首放在里间,怎么又会从外头抬进来?

    佟曦晚忖度着,见四下无人,悄悄点燃一支火折子,探看这女子口内。

    没有。

    她口中并没有那梅花印记。

    尽管早就知道,佟曦晚心底还是窜出种无名的感受。

    这般寻找,犹如大海捞针,什么时候才能有线索呢?

    将玉佩小心放入蕙香口中,合上她的嘴。

    佟曦晚向外走去找人,告诉一声好了。

    有人抬来一副棺材,慎重将蕙香放入棺中,又调整一番,抬来一抬箱子。

    佟曦晚问道:“这是什么?”

    “承恩伯夫人送来的陪葬物。”有个差吏答,面上一片阴翳。

    佟曦晚瞧他神色,故意赞道:“想来承恩伯夫人必是个宽厚仁慈的人,对府中的丫鬟同样厚待。”

    听到她这话,原本不欲说话的那些差吏也开口了。

    “佟姑娘,你不知道其中内情才这样说。这丫鬟本就可怜,是被她儿子活活逼死的。”

    言语中皆是讽刺。

    “猫哭耗子假慈悲——”

    话未说完,箱箧已开,满室生光。

    里面竟堆满了珠宝,又有画卷,一些旧书,似被人摩挲已久。

    一群人神情震惊。

    “这……”

    “怪道如此重,原来……”

    佟曦晚见他们只是诧异,眼中却并无贪婪,心中不由点了点头,又道:“看来这夫人对这丫鬟当真有几分真心。”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人回过神,开始将东西往棺材里放。

    “我来吧。”佟曦晚道,“别压到这姑娘的尸身。”

    她一边布置,心中愈沉。

    他们未必认识,只知贵重,却不知有几件珠宝已稀罕到可以作为家传代代下去。

    如今便要和这位“丫鬟”一同长眠地下。

    处处透着不合理,古怪得很。

    将东西都放好,当场便叫人进来合棺。

    要抬走时,佟曦晚再问:“要葬去哪?”

    “裴大人说她有功,在南山为她寻了块墓地。”

    一伙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还能听见些余音:“裴大人何时这般有人情味了?”

    佟曦晚倚在门边,又朝停尸房内望了望,此时里头已经空空,可是死气是飘散不去的。

    到了下午,佟曦晚按时出府。今日一日皆未看到裴映辞的身影,她要想点什么办法跟他接触增多呢?

    早晨已跟张骏说好晚上不回村,因要去给李家葬仪,到时便直接宿在他家客房。

    说到这个,这李椹三人今天可已被放出来了?

    她的消息其实闭塞。怕人多心,不曾特意打听什么。

    这件事也要徐徐图谋。

    从后门出来,却瞥见不远处树下停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看见她似乎眼前一亮。

    佟曦晚收回视线便走。

    那女子却快步赶了上来,伸手拦道:“姑娘请留步。我家夫人有请。”

    佟曦晚道:“你是谁府上的?”

    “承恩伯府。”

    女子报上府门,本以为眼前这人会谄媚地立刻答应,毕竟许多人想和她家夫人说话还不能够呢!

    佟曦晚疑惑道:“我并不认识什么承恩伯夫人。你怕不是认错了。”

    “并没认错。”女子解释道,“姑娘是大理寺新来的葬仪师吧?”

    佟曦晚惊奇地点了点头。

    心内自思,他们查了她?

    她才来了两日,有什么可查的?想必不是为她而来,是为了她接触过的谁。

    “那便错不了。姑娘可否赏脸一叙。”

    佟曦晚转头:“可以。只是担心我身上的晦气会冲撞到夫人。”

    那女子松了口气,多看她一眼,道:“姑娘别多想。我家夫人向来不在意这些。”

    佟曦晚被那女子扶着上了马车,回头道:“你不进来么?”

    “我在外头守着。夫人有私事要和你单独谈。”

    佟曦晚掀开帘子进去。

    “坐吧。”

    前头一位妇人坐着,不动声色地看她。

    佟曦晚顿了一顿,依言照做。

    她没有说话,那妇人等了一会,又开口道:“我想问询些许事,只是大理寺多数人并不是适合问的对象,他们也未必愿意和我说。思来想去只好找上姑娘。只希望不会烦扰到姑娘。”

    这不是明知故问,她都已经来了。

    佟曦晚摇摇头道:“我自然愿意帮夫人解惑,只是我也才来两日,所知甚少,未必能帮上夫人呢。”

    那妇人笑了,很苦涩的模样:“我是病急乱投医。请姑娘不要见怪。”

    真是稀奇,高门的夫人似乎鲜少有这样的,她若不是演的,倒有点像讨好型人格。

    可若是演的呢?

    佟曦晚道:“夫人请问。”

    妇人道:“我有一子。昨日来闯大理寺,犯下大错。姑娘可见过他?”

    佟曦晚回想了一会,道:“有三位监察的大人来了,夫人之子可是他们三个之一?”

    还没等妇人回答,她又喃喃自语:“似乎不像,有两位年龄对不上。对得上的那位,他昨日还说他母亲已去世了呢。”

    佟曦晚故意撒了个谎。

    这妇人一提她便想起是谁,当时她也确实在场。

    这样说不过是为试探妇人。

    她当真没有熟知的人可问这些,偏来找自己?

    她若早知晓这些,或许也知道自己在隐瞒,那她会拆穿自己吗?

    妇人眼光一凝,看她一眼,片刻道:“那么……应当是没见到。”

    佟曦晚打哈哈道:“夫人往好了想,令郎君也未必有事……”

    “姑娘不知道么?”这妇人声音低了,眼里含了些泪,别过脸:“他犯了错,又撞到裴少卿手里。今日裴大人在朝中历陈罪状,再加证词证人,陛下大怒,下了判决,要将他贬为奴隶,流放到岭南。”

    佟曦晚哑然。

    裴映辞果然雷霆手段。

    妇人默默垂泪,咬牙道:“这个畜生,他是活该!养了他那么多年,竟是个狼心狗肺的……我恨不得他死了……”

    佟曦晚已经逐渐不懂她找自己的目的了。

    她递上一方手帕:“夫人若不介意可以用这个擦擦。”

    妇人接了过去,继续泣道:“他还害死了蕙香。那丫头是我从前就看好的,拨到他身边……他却害死了她,我将蕙香当亲生女儿一般,却眼见着她死了……”

    蕙香。

    第三次听这个名字了。

    佟曦晚出了下神,这个蕙香要是被这妇人的儿子害死,那今天是把尸体带去去作证了吗?

    带到朝堂上?

    所以裴映辞才说她立了大功。

    “……姑娘,你还在听吗?”

    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佟曦晚抬头,正对上承恩伯夫人从帕后盯着她的那双眼。

    她莫名感到有些发怵和惊悚。

    那夫人轻轻问:“姑娘方才在想什么?”

    佟曦晚摇了摇头,赧然道:“我好像见过蕙香。”

    话说完,又觉得有歧义,好像是说自己见过活着的蕙香一般。

    妇人却没有误会,抹着泪问道:“她被放在哪了?我本想去再看她一眼,也算不辜负这么多年的怜爱,只是他们都不让我去。”

    怪道那样有分量的箱箧就随随便便被人抬进来却没人护送,原来是人被拦住了。

    佟曦晚猜测道:“敛容后,就抬去下葬了。现在已经入土了罢?”

    妇人手中的帕子落到了地上,脸色已是惨白。

    佟曦晚不再作声,默默看着她。

    妇人唇角翕动:“就下葬了?……葬在哪?”

    “听说是南山。”佟曦晚回答。

    妇人低声道:“我……没有赶上。我对不住她。”

    佟曦晚面露疑惑:“夫人是说您赏与她的那些物什么?赶上了呀,它们都被放入棺中了。南山又是京城外最森严最好的墓地,没有人会去打搅她的。”

    承恩伯夫人不说话了,面色很难看,她轻声道:“我要去看看她。她自幼命苦,又没有亲人,也不知谁还会去……”

    佟曦晚捡起了地上的帕子,拍了拍上头的灰,道:“原来她身世这般凄苦,也难怪夫人念着她,把她当女儿疼。”

    “我瞧着她的面容,当真还有几分像您呢。”佟曦晚站起身,微笑道:“夫人若是没有别的事了,我便先走了,今夜还有事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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